张驰道:“哪里像妈妈说的那样,该做的活,她们还是做的。只是不能打,不能骂,不然就不定惹出什么事来。一般家庭,像定娘这样在家里,没有其他事,就不请了。”
王宵猎让婢仆、零工这些人建立行会之后,他们有了靠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以前只要家里稍微像样一点,都会养两个小童在家里。只要管他们饭,花不了几个钱。现在不行了。不许请小孩子,还有最低工钱的限制,许多人家干脆就不请了。
住不起的新野
宋朝是大乱之后的时代,人们的思想比较放得开。许多在后世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个时代理所当然。城市里的人家,小孩子长到八九岁,便雇给人家当婢仆。吃别人家的饭,省自己家粮食,还能赚几个钱补贴家用。不是富贵人家,这种事情非常盛行。
有人说,重男轻女是中国的传统思想。这个中国传统只怕也只是一段时间,一些地方才有。只要社会条件合适,中国人并不重男轻女。甚至特殊情况下,重女轻男也很正常。
有的大城市里,女孩子如果长得标致,可以到酒楼唱曲,或者被大户人家雇佣,雇金优厚。社会风气便不喜欢男孩,而喜欢女孩。这种情况形成风气,引得一些文人颇有微辞。就跟王宵猎前世,因为娱乐圈工作风光,赚钱容易,一时间选秀、出道成了社会热门话题。
这些所谓传统,往往是许多原因造成的。既有思想上的原因,也有现实的社会原因,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现象。而不仅仅只是因为是中国人,就有这种所谓的传统。
很多人不能够正确看待这种现象。发现了社会上的一种普遍的现象,就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了不得的东西,非常了不起。把这些现象总结起来,说是文明的传统,或者说是族群的共性,从而自以为是地得出解决社会问题的办法,并没有多少正向的作用。
王宵猎前世,这样的总结很多。有的昙花一现,有的则影响深远。
比如说中国人不团结。一个人中国人是条龙,三个中国人就是一只虫了。为了对比,还想出隔壁日本,“一个日本人是条虫,三个日本人是条龙”。说的人煞有介事,引经据典;听的人如痴如醉,以为终于有勇敢的人,敢于对民族文化自省。
比如说中国人蒙昧,人家外国人怎么怎么样。说的人唾沫横飞,听的人心驰神往。只恨自己怎么生在这么蒙昧的国家,如果生在外国多好。
比如说中国的孩子是“小皇帝”,外国的孩子都从小自力更生,甚至各种锻炼。有人甚至编了一个夏令营的故事,说中国的孩子如何如何不堪,日本的孩子如何如何强大。长此以往,民族怎么办,国家怎么办?这个故事直接影响了一代人,编的人还洋洋得意。
比如说中国人不讲卫生,外国则干净漂亮。其实温饱问题解决了,中国人也很讲卫生。
比如说汉族人懦弱,少数民族勇武。还出来个什么狼图腾,表现少数民族的豪放。还说汉人没有娱乐活动,少数民族吃饱了围着篝火转两圈,是能歌善舞。
再比如说中国人认为红色喜庆,还把一种大红色称为“中国红”,说是中国传统。不说历史上中国对颜色的使用非常复杂,就是后世,年轻人结婚穿白色婚纱,也很快成为风俗。
这种例子太多太多,某一段时间,甚至还成了一种风气。甚至有台湾文人,对着马桶也能够思考人生,整理出一大段汉族的传统文化,怎么怎么不行。
这些话,大多数都是小文人的扯淡。他们总结出来的传统文化,跟中国历史关系不大,又跟传统有多少关系呢?大部分传统,只是说明了前一段或者前几段历史时期,人们的生活状态。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部分文人还多了个奇怪的想法。自己的思想不被中国人民所理解,是因为中国人太过愚昧。拿到外国人那里,人家就赞誉有加。
思想和艺术,当然要多方学习与吸收,但终究是要从人民中升华出来。
王宵猎改革奴婢制度没有太大阻力,是因为中国人并不天生有奴性。在宋朝,从立国起就开始逐步放开奴婢的人身限制。一直到南宋,完全从法律上取消了奴婢,完全改成雇佣制。
当然,并不是说法律上取消了奴婢,社会上就没有了实际的奴婢。后世的现代化国家,一样有非法的奴隶,有黑工。宋朝为了控制名上的雇佣奴仆,一样有养子、养女的名义逃避法律。
不管是废除奴婢,还是废除小妾,都不是靠一道命令能达到效果的。没有相应的社会基础,没有经济保障,纵然一时废除了,以后还会卷土重来。
王宵猎用比较和缓的手段来做这件事,是因为社会基础还不具备,只能一步一步来。
取消了奴婢,像张驰这种人家,会觉得非常不方便。但也只是报怨几句,不会拿自己的前途来开玩笑。平常的富人,就不会这么乖,总是想方设法绕开这些禁令。
张驰站在屋外,看着里面帮厨的忙碌。一共三个人,分工明确,动作熟练。一个人洗菜,一个人在那里切菜。洗菜的人把切好的菜端到炉灶前,一个人大厨在炒菜。
这些厨子属于群英会,一家属于镇抚使司、专门做喜宴、丧宴的酒家。他们没有酒楼,除了接各种宴会上门做菜,每到集市的时候,就到集市上摆摊。虽然没有酒楼,厨子却齐全,能上门做高中低档各种各样的酒筵。这一家赚钱不多,更多的作用,是镇抚使司下各家酒楼的实习和退休场所。
里面厨师开着旺火,翻滚几下,把锅中的鳝鱼炒好。回去对张驰道:“统制,稍等一下,这两个热菜炒完,就可以开席了。我们有自己的规矩,请稍待。”
张驰道:“无妨,时候还早,你们慢慢做。”
母亲把张驰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我看那个炒菜的待诏,手艺极是娴熟。刚才试吃了一下他炒的菜,味道鲜香可口。这样的人,请到家里要花不少钱吧?”
张驰道:“这些事情妈妈不必管。要我说,他们都是炒惯了菜的人,不必在这里看着。”
母亲低声道:“许多鸡鸭鱼肉,今天你买的名贵东西不少。不在这里看着,一个不注意他们就把肉拿走了!你年纪轻不晓事,做饭的厨子,最善于此事!”
张驰笑笑,没有与母亲争辨。
母亲叹了口气:“新野这个地方,诸般皆好。房子宽敞,街道整齐,就连四邻也和气。惟有一样不好,东西太贵了!在家里时,我到集市上,手里攥着十文钱,像握着块热炭一样,恨不得攥出火来!新野这里可不得了,拿着十文钱出门,什么都没买就没了!住一个月,我这样节省的人,也要几贯钱!几贯足钱呀,我和你阿爹在家里,要卖近好几亩地的粮!乖乖不得了,哪里住得起!”
张驰道:“不一样的。这里什么都要买,价钱稍贵了一点,花钱自然就多。”
新时代
离开厨房,张驰站在院子里,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一时有些出神。曾几何时,自己竟然成了富人。住着宽敞的房子,窗明几净,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想起从前,这样的人生真是想都不敢想。
升到了统制,张驰现在一月薪俸五十足贯,养活这一大家子绰绰有余。不过王宵猎不鼓励聚族而居,鼓励小家庭。现在各个方面,都是小家庭更加有利。便如张驰,住的是官家的房子,正房上下两层一共六间,东边耳房是厨房,西边耳房是杂物间。正房前面一个约半亩的院子,种些花草和蔬菜。小家庭夫妇二人带孩子很舒适,父母同住也可以。但若兄弟姐妹住在一起,就有些拥挤了。
王宵猎治下的文武官员,住的大多都是这种官舍。如果不住,一个月给一两贯钱补助,自己出去租房子住。官员住的地方,用补助能租到的房子,比官舍可就差得远了。
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赋税基本都是按小家庭算的。如果大族聚居,不分家财,每月光计算赋税就能烦死。宋朝本来就不流行大家族聚居,加上政策因素,孩子长大分家迅速流行。
太阳落下去了,最后一抹霞光慢慢消失。院子中吹来清爽的人,让人心旷神怡。
定娘拿着新摘的黄瓜等几样蔬菜,到张驰身边。低声道:“舅姑从乡下到新野这么个地方,一下子哪里能适应?你不要跟他们吵,顺着就是了。”
张驰道:“我也没吵什么,只要他们安心就是。只是,唉——”
说到这里,张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定娘道:“不要说舅姑二人年纪大了,就是我,到这里也几个月不习惯。新野住的多是军官,要不就是商人,东西确实贵。比如吃的,一碗馄饨,别的地方十文钱,哪怕是襄阳不过十五文。新野这里就要二十文。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茶饭不思,觉到睡不好。心里想世上哪里有这种地方?卖这么贵,哪个人会去买?实际上呢,人家生意好得很。时间长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张驰道:“新野周围的百姓少,东西自然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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