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孚点了点头。道:“没想到我们一出军校,就去这么艰苦的地方。这些日子听人谈河东,可是缺衣少穿,日常连糙米都吃不上,日子苦啊!”
一边说着,两人走到树底下,闲坐在那里乘凉。
过了约半个时辰,有号声响起,两人急忙站起来去排队。
两人都已经是小军官,各有自己的队伍。队伍整好,带着进入不远处的校场。校场早有一个军官在那里。整好队伍,一声令下,大家都拿出自己的小交椅,在校场坐下。
王宵猎和汪若海一起进入校场。看到这样的情形,道:“现在的军队,终于有些样子了。不再像从前一般,一支队伍,再也无法做到整齐划一。”
到了主席台上面,汪若海到旁边落座,王宵猎走到中央。
看着众人,王宵猎沉声道:“制置使司考虑再三,觉得有必要联络河朔英雄,措置河东一路。那里与本朝有洛阳相隔,远在敌后,诸多不便。但是,人民翘首南望,盼王师归来。金军嚣张跋扈,处事惨无人道。我们本是义军,岂能置之不理?因此,决定设置晋、绛招抚使司,以姜敏为招抚使,配合来石的李宋臣和泽州的梁兴,在河东路抗金。你们这八百多人,就是专门选出来到河东去的。”
王宵猎说的简明扼要,下面的人一听就明白。他们都知道,自己将要到河东路去,在那里开辟一处抗金的根据地。今天到这里来,就是要出征了。
看了看众人,见下面静悄悄的,没有人交头接耳,王宵猎暗暗点了点头。这里的人,大部分是从军队选出来的优秀干部,一部是新毕业的军校学员,还有一部分官员。人员分散来源,是避免军队中形成小团体,给姜敏带来额外的困难。各种人才都有,也是为了给姜敏提供方便。
因为缺乏人才,王宵猎并没有在河东路设根据地的意图。直到姜敏提出到河东去,才让王宵猎动了心思。几个月过去了,从姜敏写回来的信看,王宵猎觉得此事或许可行。
王宵猎已经确定了北伐的目标,就是联合翟兴,进攻洛阳。进攻洛阳的战役不是一座城,而是西到陕州、虢州,东到郑州,北到黄河的一场大战。伪齐刘豫会从郑州方向来援,金军则可能从陕西、河东来援。陕西方向,有商州、卢氏县的军队,东边有颍昌府的军队。惟有河东路方向,王宵猎没有自己的力量。李宋臣和梁兴的军队只能骚扰,不能给金军太大的威胁。
这种情况下,能在晋州、绛州有一支军队,就太有用处了。这处根据地建设起来,王宵猎就完成了对洛阳的四面包围,只等瓜熟蒂落。
翟兴是河南府、孟州、郑州的镇抚使,兼知河南府。能不能与王宵猎密切配合,是战略能否成功的关键。王宵猎一直犹豫,便是因为这一个原因。翟兴是本地土豪,让他像李彦仙一样与自己合兵,是很不容易的。此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徐徐图之。
看着众人,王宵猎道:“因为中间隔着洛阳,道路不便,所以你们到河东路后日子会非常艰难。其他东西可以运,粮草很难运输。你们必须想办法,种出粮来,养活自己。我们支持李宋臣和梁兴,只是在他们青黄不接的时候,运少许粮草过去,而且还主要是他们在运输。你们这么多人就难了。”
“所以河东路的关键,首先就是生存。你们要找到合适的地方,采取合适的方法,种出粮食,不被金军抢掠。有了粮草,才有后续的发展。现在选的地方,是在晋州的神山县。那里在群山之中,道路比较少,容易防守。而且金军在河东路的兵力不足,坐比较安全。但是,神山地瘠民贫,养活不了大军,必须想办法从其他地方筹措粮草。如何安排,由晋、绛招抚使姜敏全权措置。”
“到了河东路,必须记住,我们的一切都是来自于人民。兵员从人民中招募,食物由人民提供,就连战斗,也离不开人民的支持。你们去之后,一定要牢牢地扎根于人民之中。不要当了兵,手中拿起了刀枪,就觉得是人民的保护神,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这一点,事关你们的生死存亡,不可须臾忘了。”
“在敌后作战,组织极为关键。到了河东路之后,你们要执行更严格的纪律,服从命令。绝不可以上级说一个样子,你做的又是另一个样子。那里严峻的环境,没有什么温文尔雅。一旦不服从命令,前线主官有生杀予夺之权。只有你们有献身的精神,才有光明的未来。”
“在敌后作战,与正面战场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我会命令姜敏,设立一所学校,专门教授将士需要的战法。这些战法还是那句话,从实践中来,应用到实践中去。这些工作,我相信姜敏能够做好。我也相信你们,到了河东路后,会打开新局面。你们发展起来,我们就有了北伐的基础。”
“此次在河东路设置基地,我们付出了很多。你们八百多人,都是挑选出来的精良人才,应该做出优良的成绩。除了你们,我们还要付出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希望你们不负所望!”
听着王宵猎的话,下面的人心情各异。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胸中一腔热血,恨不得插翅飞到河东去,在那里开始一番自己的事业。王宵猎说的困难,大家并不在意。
过尽千帆皆不是
太阳挂在西天上,洒下最后一抹余晖。天上的云不厚,层层叠叠,变幻着奇妙的色彩。
院子里,早已经摆下宴席。王宵猎和汪若海做东,为即将出征河东的将士送行。
在河东路建的招抚使司,姜敏为首,还要配置其他官员。经过深思熟虑,王宵猎决定暂不给姜敏配置政治官员。那是正规军的配置,河东现在还不合适。
在夕阳的余光中,众人纷纷落座。
方成,将要到任的副招抚使,也是出征的总指挥。曹沫,参谋长。郑肖林,左统领。马群,右统领。肖堂,掌书记。这几个人有一个共同点,本是平民子弟,都是在王宵猎到襄阳后参军。其中方成、曹沫和肖堂本是河东人,逃难来到邓州。
倒满酒,王宵猎举杯道:“你们到前线去,是打仗的。今天给你们送行,特意喝烈酒。我本是不怎么喜欢喝烈酒的。但军中不一样,烈酒才配得上战场的上血雨腥风!”
说完,一饮而尽。
五人一起站起,举起酒杯,仰头喝下。
让众人落座,王宵猎道:“都座下。你们到河东,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根据地建立起来,就标志着我们即将反攻,襄阳的局势到了一个转折点。今夜不必拘束,我们说一说心里话。”
说完,给大家倒酒,殷勤劝菜。
王宵猎不是一个讲究吃的人,菜只要味道正,没有异味,符合时令最好。现在是秋天,桌上都是大鱼大肉。豆腐箱、板栗焖鸡、四喜丸子、蒸排骨、红焖羊肉、烧黄鳝、连汤肉片、清蒸鳊鱼之类,还有凉拌藕片、凉拌黄瓜、清炒绿豆芽和香菇青菜几个素菜。
吃了一会,大家有些饱了,有也些酒意。把几个肉菜撤下去,上来葡萄干、核桃、柿饼、蚕豆等零嘴。旁边一个炉子,亲兵切了肉在烤。
王宵猎道:“初来襄阳的时候,我还以为这里是敌后,要按敌后的办法来搞。很快发现不是。金军并没有占领中原的打算,大片土地无官驻守。几年时间,平平安安,占据了十几个州郡。我们的军队战斗力还过得去,周围没有一个打得过。现在,只要伪齐不大举进攻,我们这里很平静。几场大仗,还是我带兵去其他的地方,南下北上,跟金军打的。三年了,我们的力量不比从前,要多想一想。”
汪若海道:“节帅的意思,是北上攻取洛阳地区。有几个难处。一是中间隔着翟兴所部,而且翟兴是河南府知府。翟兴是洛阳的土豪,非李都统可比。我们大军北上,在翟兴眼里,就是鸠占鹊巢了,必然有许多矛盾。此事节帅只能与翟兴慢慢商量,心急不得。再一个,洛阳的地理位置重要,一旦被我们占领了,伪齐就断了与陕西的联系,必然会不死不休。如此一来,河东路就关键了。”
方成道:“节帅但有吩咐,我等必然万死不辞!”
王宵猎摆了摆手:“不要这么认真。今天晚上我们随便聊一聊,让你们心里有数。”
方成道:“我们当兵的人,只知道听军令行事!”
王宵猎道:“此次去河东路,只知道听军令可是不行的。正是因为如此,临走之前,我要再跟你们聊一聊。到敌后作战,跟在这里完全不一样,你样要有心理准备才好。”
汪若海道:“你们不必如此拘谨。节帅找你们来,就是说一说到河东后会遇到的困难,你们应该怎么做。尽量放轻松些,有什么疑惑你们提出来。”
王宵猎道:“河东的事情,定的是由姜敏做主。姜敏本是京东路密州信阳镇人,随着父亲经商,因为金军进攻开封府而流落。在唐州的时候遇到我。见他天姿聪慧,流落江湖之间着实可惜了,带到了新野的军校。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别人要学几年的东西,他几个月就倒背如流,堪称无人可比。这样的人才,在任何人那里都不会埋没。但我认为,学习不只是死记硬背,最关键是看学到什么。诸葛孔明在隆中的时候,与其同游的石广元、徐元直、孟公威读书务必精熟,而孔明独观其大略。为什么?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实际上,我们读的书中,大部分内容是没有用的。真正有用的,就那么几句而已。一眼可以看通这几句有用的,也没有必要对书精熟了。这几句,不同的人看到的会不同,所以观其大略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一边汪若海不由苦笑。同时代的人,汪若海算是思维敏捷,不死读书的翘楚人物。但与王宵猎读书比起来,竟成了寻章摘句的老雕虫了。
王宵猎读书,很少一次看完。往往都是拿起来随手翻一翻,便放到一边。过一段时间,偶然想起了什么再翻一翻。然而每次讲起来,往往都是王宵猎能把书里的意思讲明白。
诸葛亮看书只观其大略,而且《魏略》里的意思,读书务必精熟的其他几人都不如他。这让后代的人很不解,想出了许多说法来解释,说诸葛亮观其大略的意思,不是不精熟。甚至有人说,诸葛亮的观其大略,是要先精熟才行。
你是诸葛亮吗?你有诸葛亮聪明吗?你读书要精熟,诸葛亮又不需要。《魏略》说得很清楚,诸葛亮每晨夕,从容抱膝长啸。很从容,不是苦读书的样子。
其实绝大部分的书籍,都不需要精熟。除非是小说、诗词之类,确实吸引自己。大部分书里,像什么比喻、夸张之类,归纳、演绎等方法,都是非必要的,完全可以不看的。最重要的部分,往往就是几句话。只是因为看书的人难以理解,才多了很多内容。诸葛亮不需要这些,只要看结论,而且能够理解结论,为什么要精熟?只要观其大略就可以了。
王宵猎道:“学习,我一向认为两件事最重要。第一是要学进去,知道学的是什么。第二是能够走出来,不要被学习的知识牵绊住。姜敏天生聪慧,往往过目不忘。别人看是聪明,但在我眼里,并不知道他学进去没有。直到后来,他在汪参议手下做了几年事情,发现确实做得精细,非他人可比,才知道是个人才。现在到河东路,学进去还是不够的,要能够走出来才行。姜敏能不能走出来?说一句实话,我的心里也没有底啊!所以你们去河东,我要再三嘱咐,不要把事情做坏了。”
方成等人急忙叉手:“愿听节帅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