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孚道:“唉呀,怎么现在就发?都头,你回去叫几个亲兵,我去与参谋对账!”
舒继明答应,转身回去。
王中孚走上前,就听曹沫道:“十月一寒衣节,本来要发冬衣的。我们在河东太远,路又难走,前两天才把冬衣送来。今天下元,你们带回去,不要冻坏将士们。”
王中孚答应着,拿起冬衣来看。
一件锦袍,是往年惯例,每年都要发的。类似于后世的常服,将士们日常穿着。但是今年没有发绵絮之类,而是一件不太厚的棉背心。
把背心拿在手里,王中孚道:“这是什么衣服?往年可是没有。”
曹沫道:“这是棉花做的!别看小,里面棉花可多!因为河东太冷,襄阳那里费尽心机,才每人一件做了千里迢迢送来!冬天穿一这个,不会再冷了!”
王中孚用手抖了抖,觉得沉甸甸的。道:“棉花可不便宜!使司费心了!”
曹沫飞快地看了一遍账本。道:“你们一都五十六人,每人一套,数了在这里签字。”
王中孚道:“参谋,现在每都的人都不齐,说的是到了地方后自己招。若只领五十六套,再招了人岂不是没有棉衣穿?这样可不行!”
曹沫道:“我这里没有那么多棉衣,你先领五十六套回去。等过些日子,第二批送来,再重新补给你们。现在神山县人口稀少,招人哪里容易?”
王中孚道:“招不满百人,零零散散总有要参军的。发不够一百套,好歹也要多发几套!”
曹沫哪里肯?只说等过几天新的棉衣送来再发。
不多时,舒继明带了亲兵过来,在那里吵闹了一番,没有办法,只好领五十六套回去。
各堡的人陆续到来,直忙了一个多时辰,才领完棉衣。
各都头、军使坐在堡厅里说着闲话的时候,姜敏从后面过来。看了众人一眼,高声道:“发完了棉衣,今天还有事情要议,大家坐好!”
大家急急忙忙搬凳子,在厅中坐了下来。
按此时习惯,应该主将坐在中间,其余人员则在两侧或站或坐。王宵猎是无意之中,把自己前世的习惯推广开来。现在军中开会,都是主将坐在中间,其余人则在主将前面。这样讲话方便了许多,不过也少了许多应有的规矩,而且主将的特殊地位也相应减弱了。
看众人坐好,姜敏道:“诸位到各自堡有些日子,应该都熟悉了。今天叫你们来,除了领棉衣,还有一些事情要讲一下。你们要听清楚,日后不要找各种借口。”
众人称诺。
姜敏道:“节帅建立这支军队,实行的是双主官制。以最普遍的团一级为例,统制主作战,都监则主管理内部。这两位官员,级别相同,工作各有侧重。因为他们的工作,跟文武官员有些类似,所以现在军中一般称为武主官和文主官。我们河东这里,名为招抚使,实际是一个团的编制。我来的时候,节帅亲自跟我讲过,这里所有的事情我一个人做主,不再另外设官员。”
说到这里,姜敏目光锐利,静静地看着众人。
“如果换作其他人,这是得上司赏识,将来可能有大用。但是,我告诉你们,我们军中不是。节帅做事情,讲的是权力给你,责任也必须要担起来。我身兼两职,也必须要担负两个人的责任。只不过是因为河东是前线,而且没有合适人选,只能这样罢了。”
其实不只是如此,更因为河东路的工作太过艰巨,除了姜敏实在没人能担负这个工作。姜敏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能在河东路发展起来,以后必然得到王宵猎重要。如果失败了,则说明自己的实际工作能力是有问题的,就难说了。自己一个人在河东,实际上责任极其重大。
王宵猎对在河东建立根据地没有必胜的把握。虽然姜敏在自己手下多年,但深入敌后的工作及其艰巨,并不容易。姜敏要什么,王宵猎给什么,甚至多数情况是要的少给的多。但对于河东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王宵猎的心里也没有底。
堡寨化
看着众人,姜敏道:“河东路金军约一万人,主要驻扎在太原府。来的时候,节帅说,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作为根据地,最好全部寨堡化。也就是说神山县里,凡是住人的地方,全部改建为寨堡。如果金军来攻,让他们无粮可抢,无人可用。等他们退走,则追其惰归。现在已经是初冬了,要想在今年完成这个任务非常艰难。但再是艰难,我们也要想办法完成好。”
“在中部的五堡,今年先建三堡,集中所有力量尽快完成。其余堡寨,要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不惜一切代价,在一个月内建成。只要堡寨建成了,仅凭金军的一万人马,想攻神山县可不容易。我们现在有火炮,当然要想办法用火炮守城。在城南寨的西边,圣王山下,有优质的铁矿。以前就有人冶铁,只是规模不大罢了。我们要想办法在那里采铁,用来铸造铁炮。”
看下面的人都面露疑惑,姜敏提高声道:“我们军中的火炮,都是铜铸的。你们不要因此以为炮只能用铜铸,当然也可以用铁。只不过用铁铸,炮身更重,不利于野战罢了。我们是守城,当然就可以用铁炮,比铜炮便宜得多。建起寨堡,上面放置铁炮,应该能保证安全了。”
说到这里,姜敏喝了一口水,静静地看着众人,让大家消化自己刚才的话。
女真人的人数较少,军队数量不足,这是他们的致命缺点。只要宋朝的军队有战斗力,金朝就只能有一个主攻方向。分作两路,则就没有了机动兵力,非常危险。现在金朝主攻川蜀,在河东和京东的兵力较少。像在河东路,金兵只有完颜银术可的一万兵马,完全防守不过来。
金军作战不善攻坚,神山县完全堡寨化,不犯大的错误,全部金军一万人来了也不怕。
沉默了一会,姜敏道:“我们想在河东路立住脚,今年是最难的一年。只要今年防守得住,让我们把根据地建起来,金军就拿我们没办法了。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我们说的算了。这些日子,我把神山县的情况基本摸清楚了。这里虽然贫瘠,但自己种地,养几千人还没有问题。今年打好基础,等到明年从其他地方招兵来。我的计划,是在神山县驻军五千。其中两千人偏种地,三千人偏作战。三千可战之兵,河东路的南部就是我们的!那个时候,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最重要的,有了三千可战之兵,王宵猎就掌握了河东路的主动权。梁兴、李宋臣等人的兵力并不多,那时就会以姜敏为主。把河东路的抗金力量统一起来,会造成更大的声势。
姜敏道:“神山县这个地方,除了地方小,养的人口少,其实还是不错的,比我们原来想的富庶多了。这里有铁矿,而且是好矿,容易冶炼。有了方便的铁,我们就有兵器,打仗就容易。有煤有铁,这里应该是个富庶的地方啊。只要我们狠下一条心去干,一定能站住脚跟!”
众人哄然称是,气氛轻松不少。
等大家安静下来,姜敏道:“一支队伍,必然有自己的规矩。我讲几点,你们最好记住。以后哪个犯了,不要怪我不教而诛!”
“首先一点,大家必须明白,我们是在敌后山区作战,不能跟正规军相比。大家在这里,必须要熟悉山区生活,还要熟悉在山区行军。如果真有金军大军来攻,实在没有办法,要能躲到山里去。在山区行军,不但是要走得快,还要保证组织不能散。这就要求,我们的队一级组织紧密,关键时候能够独立行事。一时散了,也能迅速组织起来。大家回去后,这方面要下功夫。这支军队,不但要能大军团作战,更重要的是熟悉小股军队作战。平时就练好,不要事到临头不知道怎么做。”
“我在节帅身边的时候,节帅经常讲一个道理,叫有度无界。什么意思?这个世界,各处是不一样的。有高山,有平原;有大海,有江河;有人类,有禽畜;有动物,有植物,如此诸般种种。这是世界本来的不同,我们可以称为度。这些不一样,人类起了各种名字,用来认识、描述这个世界。人类起了名字,不同的名字之间就要划分界限。这些界限,是人类自己划出来的,而不是世界本来就有的。世界本来就有这些不同,称为度。人类为自己起的名字划出来的界限,则称为界。从根本上来说,这个世界有度而无界。我们许多人经常忘了这个区别,把度和界混在一起来说,最后把算己搞糊涂了。所以呢,凡是做事情的时候,我们不但要精致入微,探究明白。光精致入微还不行,要经常地离远了再看。有远有近,才能把一件事情看清楚。我们的军官,要有这个本事,还要有这个意识。不要钻牛角尖,一件事情左瞧右瞧就是想不清楚。因为有度无界,一件事情,不能一个角度。”
“相比于地方,军队里的事情简单一些。如果日常里的每件事情,都如此仔细思量,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军队里面又没有吏员,什么事情都是军官来做,这样做事哪个受得了?所以呢,对于军队日常的事务,有各种公文。这些公文最重要的,是里面的每一个表格。这些表格的每一项,都是经过了实践的验证才加上去的。我要求你们,只要条件允许,每一个表格必须真实有效。哪一个敢胡乱填的,必须要受到惩罚!不要说这不重要,那不重要,只是具文而已。让你填的,没有不重要的!”
“所有公文,所有日志,每一个人必须认真对待,仔细填写!这叫做什么?事情过去,这就是我们做事情的档案,是历史。历史不容篡改!我这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去针对抽查。查的就是公文全不全,真不真实,你们的记录与事实有没有不同。这是纪律,必须遵守!”
说到这里,姜敏提高声音。道:“这是我从节帅那里学来的。官员做决定,就要根据这些公文,做出最合理的选择。如果公文不可信,官员就必须要花心思在别的事情上面。要明白这个官员的性格,那个官员的性格。这个官员的公文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那个官员的公文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这样想做出正确的决定就难了。我们通过纪律,使官员不必要费这些心思。”
说到这里,姜敏感慨地道:“在节帅身边的时候,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节帅律己极严。作为一军主官,节帅完全可以不必要这么做,只要严令就可以。现在自己主政一方,才明月为什么。如果节帅对自己不严厉,其他人怎么会对自己严厉呢?像我这种主政一方的,严令有什么用?如果做不到公平公正,这个人犯了错,因为与我关系好,就处罚得轻一些,甚至不处罚。那一个人犯了一样的错,因为我看他不顺眼,就处罚得重一些。你这样做,下面的人还不是有样学样?所以公事,公事公办是最好的。最好整支军队都是如此,大家慢惯了,那是好上加好!”
“坦白讲,节帅虽然严,但宅心仁厚。纵然是处罚,也不会罚得太严,不会让人太难堪。我丑话说在前头,在我这里,有功必赏,有错必罚!你难堪不难堪,与我无关!节帅经常讲一句话,做官要想清楚,是你属于权力,还是权力属于你。我可以明白告诉在座的诸位,我们属于权力,每个人都是权力的一部分。不管你是什么官,没有权力属于你!权力只属于职位,你做了这个职位,行使这个权力。如果权力行使得不好,必将要受到惩罚!”
酒和猪羊
太阳落到了西山上,田三郎哼着小曲,手中挥着一根树枝,慢悠悠地走着。前方猪羊成群,横冲直撞,一刻都不安生。还有一群黄牛,摇摇晃晃。
粮草官温如言心惊胆战,东奔西跑,赶回貌似走散的牲畜。前面看到史壁堡的影子,温如言才用袖子擦了擦脑门的汗。对田三郎道:“牲畜跑来跑去,三郎还如此淡定,唉——”
田三郎道:“官人,你莫以为牲畜傻。它们都是有首领的,时时用眼睛看着呢。你越赶,有的就跟你淘气,越要跑到一边去。你不管它,它自然跟着首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