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猎接着道:“我们做了这样的战略决策,除了内部进行各项准备,还要对金军进行战略欺骗。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金军不认为宁武关可以通行大军,没有防守。对金军的战略欺骗,要围绕这一点来进行。具体说,就是在宁武关一带,要对周围完全控制。除了军队和修筑道路的人员,其他所有人要控制起来。内部进行管理,消息不可以泄露出去。具体怎么做,由姜敏和张均决策。”
姜敏道:“消息完全不泄露,可不容易做到。”
王宵猎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应该有清醒的认识。世界不是由点、线、面组成的,一件事,不是我做了什么就能成功,不做什么就不会成功。世界是概率的,是符合统计学规律的。统计学规律不是意外,不是巧合,而是世界就是这么组成的。我们做事情,要用统计学规律思考,而不是以前的思考方式。”
“战略欺骗,说白了,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不成功。如果画图,依据概率的大小,就可以画出一条曲线来。你现在的脑子里,就应该有这样的一条曲线。成功的概率有多高,不成功的概率有多高,心中有数。你的工作,就是让成功的概率更高,不成功的概率更低。心中要明白,不管怎么做,不成功的概率总是存在的。但是,这绝不是工作懈怠的理由。要尽可能的让成功的概率更高,不成功的概率更低。”
听到这里,姜敏心中一凛。这不是第一次王宵猎讲官员要会统计学了,也不是第一次讲事件的概率。官员开始慢慢理解,但是分析事情的时候,就经常忘记了。
这是对世界的认识,也就是认识论。我们常说的认识论,遵循从欧洲继承来的传统,主要讲唯物主义和唯心义的不同及斗争,可知论和不可知论的不同及斗争。形成了一种话语体系,讲思想很难挣脱出去。
王宵猎当然可以不遵从这些规矩,这些规矩对他没有用。欧洲人那样讲认识论,可能他们的历史就是那样的,由此对世界的认识就是那样的。中国的历史传统不同,当然对世界有不同的认识。
中国传统上没有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对立,可知论和不可知论的对立。很大程度上,这是一神论的思想在哲学上的反映。所以说,看一种思想,要走到时光的尽头,看一看有没有一个神站在那里。中国的传统思想,是没有神站在时光的尽头,要么是道,要么是天。
王宵猎所关心的,是这个世界是连续的还是量子化的?是概率化的还是决定论的?这个世界,到底是遵循一定的客观规律,还是遵循统计规律?
经过仔细观察,多番思考,王宵猎的答案是这个世界是量子化的,是概率化的,遵循一定的统计规律。而不是连续的,也不是决定论的。所谓的客观规律,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一种特例。比如牛顿定律,如果人就是在地球上,这是正确的。当人类看向天空的深处,就不正确了。便如相对论,当人类研究引力,就是正确的。而当人们研究微观的量子时,又符合量子力学了。
人类一直希望建立一种物理学理论,把所有的物理现象都归纳进来。这可能是不现实的,所谓的真理,在这个世界很可能不存在。真实的世界,可能只是遵循统计规律,而不是一般的客观规律。
比如一个砝码,到底有多重?使用不同的称,不同的计量单位,会有不同的结果。但是砝码就在那里,是有确定的重量的。人类认识的世界,和描述的世界,不是同一个东西。
人类社会尤其如此。不是我们认识还不足,不是我们的知识还不够,也不是方法不够多,而是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是有缺陷的。个别现象的存在,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不是因为意外,而是这个世界本就是符合统计规律的。
如果世界真的如此,官府治理社会就是另一种样子。不再是按照理想社会制定规章制度,又不得不在社会现实下做妥协。不再认为社会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不得不对理想做折中。而是认为,社会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要把这个样子的社会的统计规律找出来。治理的重心是统计规律,而不是具体的事情。还要明白,虽然社会符合统计规律,但总是有意外。处理规律和意外的关系,是官员的重要能力。
人类社会的早期,统治与神分不开。有一种人,沟通神和人之间,称为巫。只要巫彻底摒弃个人思想,而接纳神的意志,统治就会比较稳定。当巫发现神的意志很模糊,在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时候,加入自己的思想,统治便就逐渐崩溃了。巫后来成了官,再后来,他们完全按照自己想的来干了。
官员其实是介于巫和人的一种人。一边是理想,是规章,一边是自己的欲望。在理想和欲望之间,其实也符合统计规律。有的人偏理想,有的则偏自己的欲望。王宵猎宁愿相信,偏向理想到了极致,或者说就是理想中官员该有的样子,就是神。而偏自己的欲望到了极致,就不该存在。
此次回到洛阳,王宵猎就要改变治理方法,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做了。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对金战争。是怎么做好准备,赢得太原一战的胜利。
临别谈话
夜渐渐深了,月亮早已不见,满天的繁星闪烁。山顶吹来微微的风,风中没有了刺骨的凉意。
王宵猎喝了一杯酒,看着外面的夜色。黑暗中漆黑一片,只有斑斓的群星,洒下似有似无的影子。
姜敏道:“今年上半年的任务,就是训练新军了?选来的骑兵,最好是新兵少一些。”
王宵猎摇了摇头:“训练新兵是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接下来的几个月,你要做好下半年突袭的准备。具本来说,就要修道路、建兵站、练军队。练军队和修道路已经说过,不再赘述。要说明的,是怎么建兵站。”
兵站大家都没有听说过,忙竖起耳朵。
王宵猎道:“兵站就是个名字,叫什么都可以。具体来说,就是进军的路线上,预先设置仓库、医院、住宿的房屋等设施。一旦进军的时候,可以快速通过。行军的部队,不必为饮食、住宿、物资发愁。你的师后方基地是石州,增援部队的集结地是石州,后方物资的集散地也是石州。就必须以石州为中心,以宁武关为目标,建立发达的人员和物资的转运系统。在交通线上,提前建立兵站。”
姜敏点了点头,有些明白了王宵猎的意思。但是怎么做,心里并不十分清楚。
王宵猎道:“此事还是交给张均,统一进行规划。但是兵站的布置,自己的军队每天可以行多里,每个仓库储存多少物资,是姜敏要掌握的。”
张均道:“一舍之地是三十里,依此布置应该没有错了。”
王宵猎摇头:“之所以要设置兵站,就是更有利于军队行军。有了兵站,一日行军肯定不只三十里。但到底是四十里还是五十里,甚至六十里,要实际试过才知道。总之,后站的设置,要考虑到物资和人员,尽量方便。还有,物资的管理要进行改革,一切有利于战争。但怎么改革,要在实践中试出来。”
见众人不说话,王宵猎提高声音道:“今年秋天我们的战略,就是正面吸引金军,而后姜敏的军队大迂回到金兵后方,突袭大同。秋天之前,我们有两个任务。一是对金军进行战略欺骗,让其不注意宁武关的漏洞,留下机会。二是进行战争的准备。其他方向的准备,由我负责。石州这里,则由姜敏总负责,张均协助。战争准备的任务非常重,一点想不到,战争中就会付出代价。宁可准备多一点,不要战时够用。”
说完,王宵猎端起酒来,举杯道:“此战若能成功,一战可歼灭金军西路军,断金朝一臂。北复幽燕,破黄龙府又有何难?诸位,我们饮了这杯酒,就安心做事吧!”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夜色深了,王宵猎坐在桌前,却毫无困意。泡了一壶茶,一个人坐着,看着窗外发呆。
金军几乎全为骑兵,即使打败了,除非是特别原因,很难歼灭掉。不能歼灭金军,就意味着战争打下去,会越来越艰难。只有歼灭了金军的有生力量,才能让金军越打越少,仗越来越好打。
在太原府进行决战,很难把金军封住,形成关门打狗的形势。除非是占领代州,并切断太行井陉道。如果要占领代州,那何不占领大同府呢?占领了大同府,金军必须回援,不怕他们跑了。
筹划太原战役的时候,这就是王宵猎多次思考的问题。如果仅仅是把金军打跑,夺取城池,就不能够称之为战略决战。而要歼灭金军,在太原是很难完成的。
经过近一年的筹划,姜敏基本达到了自己的希望。战领关中,消灭折家军,太原战役的条件已经具备。接下来就看姜敏的准备,能不能不声不响地控制宁武关了。
站起身来,王宵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浓浓的黑夜。
消灭了金军西路军,宋朝对金军的形势就完全改变。从战略劣势变成了战略优势,从防守转入了进攻,那个时候赵构会怎样呢?满朝文武又会怎么想呢?
第三天,王宵猎在自己的住处,再次接见了姜敏和张均。
两人进了房子,王宵猎吩咐落座。士卒上了茶来,放在两人面前。
王宵猎道:“明天我就离开石州,回洛阳去了。想来想去,还是再见你们一面。没办法,在这场战争中,你们的地位特别重要,不得不多嘱咐几句。”
二人恭声道:“多谢宣抚教诲!”
王宵猎笑道:“我这个人啊,有时候特别罗嗦,让人生厌。我也知道。但总觉得没有说透,不得不说。放心,等我回去了,就很少管你们了。所以这个时候,就多听几句。”
姜敏和张均忙道不敢,直起了腰板。
王宵猎道:“关于战争准备,前几天跟你们说了很多,不再多说了。遇到问题,开动脑筋想了一想,平时你们两个要多商量。今天要说的,是战略欺骗。”
“石州离着洛阳,有一千多里,什么事情都请示是不可能的。来不及,也经常会耽误事情。在石州,应该设一个司令部,来统一协调这些事情。但是设了司令部,很可能会引来金军的注意,就不设了。就以你们师,算作迂回部队的司令部吧。但是,你们在石州,必须与麟府路的邵兴多商量。一两个月,最少要碰面一次。西夏虽然没有大举进攻的迹象,但也不能不防。”
姜敏道:“属下记住了。”
王宵猎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件事很重要。你们要设立一个部门,专门研究金军的情报,主要是太原和大同这两个地方。没有专门的人是不行的,很多事情会被忽略掉。洛阳是有这样的机构的,但是离得太远,得到情报再送到石州,就什么都耽误了。”
姜敏想了想,道:“属下明白。回去之后,立即把这机构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