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叫《金戈》,写的是第一个被授予护军之勋的孟都的故事。问题是,故事用的是真的人名、地名,连孟都的籍贯都相同。虽然故事写的不错,却与王宵猎的要求背道而驰。而且王宵猎看下来,就发现好几处与事实不符。
把《世情》放下,王宵猎闭目沉思。
凭良心说,这篇故事写得确实精彩。从孟都在县城里工作,郁郁不得志。到王宵猎攻下华州之后,毅然参军。参军之后,在军队里经过教官的教导,战士的帮助,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
但是,这些都不是事实。
烈士的生活轨迹,是他们留在这个世界的印迹,不容改变。烈士生前,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他们对社会的看法,有他们对社会的反应。而不是想象中,刻板的形象。
考虑了很久,王宵猎命亲兵把陈与义叫来,是要好好跟他谈一下了。
过了没有多少时间,陈与义来到花园,向王宵猎行礼。
王宵猎指了指对面的交椅,道:“坐吧。今天找你来,是聊几句不是闲话的闲话。”
陈与义落座,王宵猎吩咐上了茶来。
给陈与义倒了茶,王宵猎道:“今天我看《世情》,有一篇写孟都的文章,叫作《金戈》。”
说完,王宵猎把《世情》放到桌上。
陈与义道:“这篇文章我也看过。文笔相当老辣,不过一万多字,栩栩如生的一个英雄形象就写出来了。”
王宵猎道:“但这个英雄形象不是真的。通篇故事有多少假的我不确定,我知道的好几处都是假的。”
陈与义道:“奈何,孟都的生活太过无趣,只能经过大规模改编。投稿的时候,作者还犹疑,要不要用孟都的人名籍贯。我告诉他,就用孟都的名字。我们不能使英雄的故事太沉闷,增加些无关痛痒的内容,也增加些趣味吗。”
王宵猎看着陈与义的眼睛,过了很久,才沉声道:“我说得很清楚,《世情》的内容,不许用真实姓名。你是不记事了呢,还是健忘?这是权力的界限,任何权力都不许过界!”
陈与义一愣,见王宵猎的神情严肃,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不由怔在那里。
王宵猎道:“《传奇》和《世情》,仅是官员在民间久了,采集的很多故事太多了,发表出来博人一笑。而不是让人看了这些杂志,从里面学习什么道理,学习什么人生态度。《金戈》有哪一条符合?作者想写虚构的英雄人物,大可以自己去写,凭什么套烈士的名字?读者看到了烈士的名字,又看到了这样一个故事,会怎么想?”
陈与义垂首道:“是我错了。”
王宵猎道:“我看你不知道为什么错了。采风院是什么地方?是反映民情的。你们惟一的功绩,是反映民情及时不及时,准确不准确。而不是你们编的杂志卖了多少,读者喜欢不喜欢看。权力是有界限的,当官的人,必须明白自己权力的界限。稀里糊涂,怎么当得好官?”
“我给你的界限应该是清楚的。了解民间对施政的看法,如实上报。你们有自己的上报渠道,除了公文,还有一本《民情》的杂志。任何编造故事是不允许的,是禁止的,因为这些编造的故事会影响官员对民间的看法。你们就是一面镜子,从你们的身上,应该看到的是老百姓的喜怒哀乐,而不是你们的喜怒哀乐。”
缓了一缓,王宵猎又补充道:“当然,我说的是工作的时候。私下里你们有什么爱好,就看个人了。”
陈与义双手交叉,不住的揉搓,不说话。
王宵猎道:“另外,烈士的故事怎么能凭白让读书人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呢?烈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自己对社会的看法,那是他们的自由。是什么就写什么,不要胡编乱造。如果读书人写的让人信服,真正的烈士反而就没有人关心了,这是对烈士的大不敬!官府就要保证实事求是,不过分夸大,也不要造谣。”
陈与义道:“明白了。我在下一期改正过来吧。”
王宵猎道:“不,要在今年剩下的每一期,都登一份改正声时。另外,这是你们对杂志把关的时候犯的错误,不要为难写的人,甚至润稿费也要照给。”
陈与义道:“明白了。”
王宵猎道:“你回去之后,要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只有知道错在哪里了,才能够改正。另外,派一到三名官员到孟都的家乡去,去看一看他们的家人怎么生活。把这些都写出来,登在《世情》杂志上。要用孟都的名字,他家人的名字,让人看看真正的烈士。”
陈与义道:“知道了。下官这就去办。总而言之,采风院出来的作品要么是事实,要么就不用真实人名,下官明白了。宣抚的意思就是采风院要记录真实的历史,其他都是工作之外的事。”
王宵猎点点头:“不错。记住你们就是官府的镜子,通过这面镜子,照出百姓的喜怒哀乐。当一项政策实施时,百姓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是喜还是哀,要反映他们真实的面貌。通过你们这面镜子,官府知道政策合适不合适,应不应该施行。通过你们这面镜子,官府知道民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陈与义道:“我大概知道宣抚的意思了,接下来,会把采风院改成宣抚希望的样子。”
王宣猎点了点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采风院是以前朝代所没有的,你一定要办好。”
孟都庙
徐才看着眼前的一条大河,对陈韵道:“渡过洛河,就到船头村了。前面就是渡口,我们快点过去。”
到了渡口,见下面一条渡船。徐才上道:“我们是采风院的官员,前来查看孟护军的陵寢,顺便看一下孟护军的家属生活如何。老丈,渡我们过河去。”
渡船的梢公吕四郎道:“现在这个时辰,渡船每个时辰来回两次,又不是什么节日。”
徐才道:“我们朝命在身,越早过去越好。”
吕四郎道:“再是要紧,也等两个时辰才好摆渡。过去一趟,我不容易呢。”
徐才没有办法,只好回到岸上,与陈韵一起看着大河。
在陕西关中的洛河又称为北洛河,与洛阳附近的洛河不是一条河。河水从陕北高原奔流而下,到了这一带七拐八折,河流变缓,河面变得开阔。
从岸上望去,一条黄龙奔涌而来,到了面前则变得驯服,蜿蜒而下。
从后面来了一对小夫妻,在徐才和陈韵两人不远的地方卿卿我我。过了一会,那个小伙上来问:“请问两位,也是要渡洛河吗?到对岸去,有什么事情?”
徐才道:“我们两人是采风院的官员,来看一看孟护军的陵寢,兼后看一看他的家人。”
小伙一听,兴奋地跳起脚来。道:“原来你们是官员,来看孟护军的陵寢的!我是多大的福气,遇到你们两人!”
急忙回去叫了自己的浑家过来,一起拜见。
小伙道:“在下名叫梁四郎,这是在下的浑家庆儿,人称常三姐。我们两个新婚,要先去拜一拜孟护军。”
徐才听了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去孟护军?对面只有一座孟护军的庙,你们就到那里祭拜吗?”
梁四郎道:“我们这里的穷苦人,现在成亲之前,都要来拜一拜孟护军。据老人说,孟护军年轻时也不是十分过日子的人,后来却成了护军。拜一拜护军的庙,知道成亲了就是成人了,要好好过日子。”
徐才想了很久,这两者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些乡人是怎么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的。
渡船的吕四郎突然喊了一嗓子:“开——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