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老太君道:“因为瑛哥儿。”
“瑛哥儿今年十七,已不算小,他为瑛哥儿看好了一门亲事。”说到这儿,闻老太君也轻呼了口长气,她森然道,“这世上,万没有婶婶还在侄媳妇儿后头进门的道理。”
“若是瑛哥儿早你一步。来日你真成了亲,让你媳妇儿如何做人?”闻老太君说着,神色不由多了一份严肃。
展岳却淡然地继续削着苹果,仿佛闻老太君议论的并不是他的婚事一般。他的手生得实在好看,白皙又干净,好像从来没有沾过血。
手指骨节分明,半月型的指甲呈现出清晰的粉色光泽。他只是随手动着小刀,赤色色的苹果皮便像层层叠叠的花一样,利落地开在了他的脚下。
“我倒是很好奇。不知国公爷为瑛哥儿,选中了哪家贵女?”展岳的双眉微挑,他一边玩着小刀,一边轻轻地掸着自己衣袍上的灰尘。
闻老太君看了身旁的盛妈妈一眼,盛妈妈会意,便接嘴儿道:“倒不是国公爷选的。是前两日,陛下将国公爷传唤进宫。听说,陛下流露出了,让大公子尚主的意思。”
展岳一愣,他的瞳眸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失神。
“尚主?”展岳的声音似乎是在隐隐克制什么,他一手抚在小刀的刀刃上。
光滑的刀背面儿,立刻倒映出展岳自己的影子。
他瞳孔微缩,声音极轻:“公主里,年龄适宜的,只有嘉善。”
“约莫,就是大公主。”盛妈妈道。
展岳不置一词,只是眯细了眼,他一刀,忽地猛地戳在了完好无埙的苹果上头。
那红苹果在桌上的位置纹丝未动,立刻被捅了个对穿。
闻老太君道:“我让你大嫂,去德宁长公主的府上打听过。长公主说,陛下近些时日,确实在为大公主考虑驸马的人选。不过,君威无常,在最终的旨意下来前,却也不定靠得住。”
展岳的脸上微微变色。
他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轻声道:“那祖母的意思呢,您希望我娶谁?”
“湖广巡抚,冯大人的嫡次女冯氏。”闻老太君显然是早已看好了冯氏,她笑道,“冯氏今年十六,我让你盛妈妈在京城与湖广都打听过。冯氏在闺中,便素有持家贤惠的美名。”
“不过是冯大人爱护女儿,既不愿她嫁得差,也不愿她嫁太远。”闻老太君额外解释了一句,这样的好女子,如今还未定亲的原因。
展岳似笑非笑道:“既然祖母心中已想好了人选。那等宫里正式下了让瑛哥儿尚主的赐婚文书来,我再娶冯氏也不迟。”
“这是什么话?”闻老太君眉头一皱,已然是不悦,她厉声道,“倘若陛下舍不得大公主,迟个一年半载才赐婚。你也让人家冯家的女孩儿,等你一年半载不成!”
展岳头也未抬,他将小刀从果肉中抽出来,把苹果切成了大卸八块状,然后笑着说:“是。”
“展砚清。”闻老太君沉声一喝,她将手上的佛珠,“砰”地一下狠狠置在桌上。
“祖母。”展岳却从太师椅上,径自站起了身。
他身姿挺拔,漆黑的眼眸如月如星,他低着头,轻轻动了动嘴唇:“我知道您疼惜我。”
“您就当,这是孙儿求您了。”展岳说。
闻老太君微怔。
展砚清这个人,十五岁进了金吾卫,二十二岁当上了金吾卫都指挥使。算是真正的年少而身居高位。
他性子淡漠,为人桀骜而倔强,无论是这张脸还是他这副脾气,都像极了他母亲傅时瑜。
闻老太君抚养他将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向自己低头。
就为了一桩婚事?
闻老太君抿紧了唇,静静地看着他,未发一言。
倒是一旁的盛妈妈见祖孙俩将气氛闹得如此尴尬,适时地笑言道:“老祖宗就依了四爷吧。即便大公子有福气尚主,公主大婚怎么也需得半年时间准备呢。到时候,咱们再去冯家下聘也不迟。”
“那冯氏……”只怕早被别人订走了。
闻老太君的下半句话,败倒在了展岳动也不动的腰肢上——他是真的在求她。
“罢了罢了。”闻老太君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她挥了挥瘦弱干枯的手,“滚下去歇着。”
展岳应“喏”。
闻老太君便又道:“这两日你不在,阿鲤常念叨你。趁着如今你在府上的时候,多陪陪他。”
展岳点头,他向闻老太君行完礼,修长的身影才渐渐地淡出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房里几乎安静地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到闻老太君再次开口,她的语调如古井一般深沉,还带着一丝顽固:“我放任他在金吾卫任职,是不是我错了?”
盛妈妈斟酌了一下,方缓声道:“四爷本非池中物。即便您不为他谋这个差使,凭四爷的本事,有朝一日,他也定会平步青云。”
盛妈妈顿了顿,她轻声说:“四爷的身上,到底留着当年永定侯的血呢。”
闻老太君的脸上,似有疲软之色。她闭着眼,慢慢地转着手上的佛珠:“这个家,早晚要阖家不宁。”
“儿孙自有儿孙福。到时候,也不由得老祖宗再去操心了。”盛妈妈笑着说。
她扶着闻老太君的手,慢慢地服侍着她走进内堂去歇息。
出了闻老太君的厢房,展岳却没出院子,他往院子里的另外一间房走去了。
祖母口中的阿鲤是展岳二哥的儿子,乃是个遗腹子。阿鲤是他的乳名,其大名叫展少珩。
展岳的二哥展嵩,就是那个身子不好,早早病逝了的哥哥。展嵩为安国公的姨娘所生,他在月子里就没养足,从小带着病,靠着药罐子苟延残喘地活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