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张氏永生也不会忘掉的画面。
周遭是千里冰封,头顶是浩瀚星空。他这样脚步不停,还是无法将这条路走到尽头。
小小的展岳,始终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趁着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展岳又忽然上前一步,狠狠地将张氏一推。地面上积着未扫净的雪,旁边的人根本来不及扶,张氏已经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她想不通,那么小的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她也用不着想通了。
因为下一刻,肚子里传来的痛楚,活生生地将她淹没。
在这个不宁之夜里,贾氏没了头个孙子,张氏掉了她和展泰的第一个孩子,李妈妈失去了活动的右手,展岳再也见不到母亲。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谁也说不清,是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
此后十几年过去,贾氏离世。展岳在秋闱上大放异彩,被圣上选中了当金吾卫。他一步步地,做到了万人景仰的金吾卫都指挥使。
李妈妈的儿子却因为作奸犯科,被下了大狱。
李妈妈和张氏都知道此是展岳在背后下的黑手。为了她的孩子,李妈妈甚至求到了展岳面前去。
然而,当年那个喜怒尚会形于色的幼童,经过多年隐忍,渐渐成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将军。
许多事,早已不需要他亲自出手。他和她们一样,永远都会铭记那个下雪的夜晚。
等李妈妈终于走通关系,到处央人将儿子救出来的时候,她儿子却已经废了,苟延残喘地还没活到一年,便永离尘世。
那是李妈妈的独子,他甚至尚未成婚娶妻。没了这唯一的血脉,李妈妈相当于失了终生的依靠。
听说后来,她渐渐地疯傻了,逢人就唤“我的儿”。
张氏起初还念着旧情,照拂了她两三年,可一日日过去,张氏也与李妈妈断了音讯。
刚嫁进国公府的张氏,大概永远都料不到,凭展岳一个庶出之子,无依无靠,竟还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
倒是雪夜里,展岳如虎狼般的眸子、他唇边的血、李妈妈手上的青筋、她失掉的孩子……
这些画面,常常出现在了她的噩梦里,一直纠缠着张氏往后的大半生。
张氏心里知道,有些纠葛,不死不休,是必须以鲜血的代价才能解开的。
他们和展岳之间,恰好如此。
如今展岳风头大盛,只有展少瑛成功尚主,只要公主安全诞下了具备展家和皇室血脉的孩子,安国公的爵位方能真正匝实地砸在她男人和她儿子头上。
那些噩梦,也方能从她的生活里消厄。
张氏望向远方,阴鸷的目光微沉。
自那天与展岳进行了一番恳切的谈话以后,嘉善也足足有一段时候未见到他了。虽然两人身处在一个观里,但这些日子,展岳似乎总在忙活些什么。
起初,嘉善并没有放在心上。展岳虽然是奉令来保护她和元康的,可他作为都指挥使,本就是个大忙人,自然还会为别的事儿劳累。
直到某日,丹翠忽然拿了个钗子来的时候,嘉善方觉得有些奇怪。
比起素玉,丹翠的性子要活泼一些,耳根子也稍软。素玉毕竟在凤阳阁当了多年的女官,丹翠却是才提上来的,所以一般的婢女若是碰上了什么事情,总喜欢求情到丹翠跟前去。
嘉善没想到,展岳居然也会走丹翠的路子。
这日清晨,嘉善刚起,素玉正为嘉善在镜前梳妆,丹翠从外走了进来,怀里还可疑地捧着个东西。
嘉善打量了丹翠一眼,以为她是馋嘴的毛病犯了,托了谁去市集上给她买吃的,怕说出来惹人笑话,所以才小心翼翼。
嘉善便打趣儿地笑道:“得了什么好物件,也不知道孝敬给你家公主?”
丹翠凑上前去,眉飞色舞地乐了一下,她笑嘻嘻地道:“殿下误会了。这可不是奴婢的东西,是您的呢。”
嘉善略诧异地挑眉:“怎么回事儿?”
丹翠便将怀里的宝贝掏了出来,是个古朴的盒子,看模样,里头装的大概是钗钏一类的东西。
丹翠神秘兮兮地道:“这是展大人给奴婢的,说让奴婢转交与您。”
嘉善微顿,连正在替嘉善画眉的素玉也愣了下。她和丹翠一同,谨慎地打探了一眼嘉善脸上的神色,方才继续下笔。
待素玉替嘉善上完了粉黛,嘉善方侧首看向丹翠,她奇怪道:“展大人无缘无故,怎么会送东西来。除了这个,他有没有说其他的?”
丹翠点头:“说了。大人说,感谢殿下那日愿意听他一诉心事,此物既是谢礼也是赔礼,还请殿下不要推辞。”
嘉善拧眉。
她招丹翠到了自己身边来,视线转到那长方盒子上:“给我看看。”
丹翠忙将东西递了过去。
一打开,里面装的是果然一枝素钗。钗身是赤金色,钗头缠挂着一串景泰蓝的琉璃水滴,中间还镶着一颗典雅的兰花形状的玉。
那玉约有拇指盖般大,触感温良,呈象牙白的质地,透着一股清腻的油脂光泽。嘉善轻轻摸了摸,似是和田玉。
素玉是帮嘉善掌管钗钏的,对这类东西见得较多,便说:“这钗子,像是经年之物,不想展大人出手,会如此大方。”
嘉善合上盒子,又转向丹翠,仿佛是无奈道:“他给你,你便收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