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打完了,秦翎将茶杯放在桌上:”二弟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大哥替我管教下人再好不过。我平日就是狠不下心,早就该杀鸡儆猴,断了他们口舌太快的毛病。”秦烁笑着咬碎一口牙根,也奇怪他怎么就好了,“大哥教训得对。”
秦翎并不接他的话,只是拿起钟言给他掰开的红豆糕咬了一小口。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吃好的吃习惯了,寻常的点心尝起来索然无味。“明日我让元墨把贺礼送去。”
方才的事一下子跳过,摆明是秦翎示意不再提及,秦烁笑着谢过,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一声轻快的“大哥”穿过人群,冲到了他们面前。
钟言还沉浸在秦翎替自己说话的惊喜里,心里一动,这一定是秦翎的三弟秦泠来了。果真,一个明显还没长大的男孩子冲了过来,看脸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粉雕玉琢,和秦翎笑起来很像,精致得像个姑娘家。
“大哥!”秦泠冲到面前就抱住了秦翎,“二哥说今日有戏班子,我还想着你要是一起看就好了,你真来了!”
秦翎的冷面有了一丝温情,不禁摸了摸三弟的发顶:“小泠长高了不少。”
“没有你和二哥高。”秦泠笑着跳起来,三兄弟站在一块儿,钟言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秦烁和秦泠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是他俩倒不像,反而秦泠像大哥,两个人面相都是温文儒雅的那派。只不过秦泠还小,多了几分调皮的孩子气。
钟言一时又想开了,说不定那病秧子没生病也是这样呢,他最该快乐无忧的岁月都是在病榻上躺卧,日夜辗转,他本该是这种无忧无虑、任意撒娇的孩子。
“会长高的,将来比大哥和二哥都高才好。上个月我问了你的功课,师傅说你现在……”秦翎的话被咳声打断,尽管他坐得直,可身子骨内里是虚的。秦泠赶紧来拍他的后背:“大哥你别担忧,让二哥出去给你找好郎中,一定能医好……对了,我刚才太过高兴,忘了这事。”说着他走到钟言的面前一拜,“给长嫂请安了。”
“起来吧。”钟言笑了笑。
“谢谢长嫂。”秦泠起身之后仍旧不敢直视,只是偷偷地看。钟言见他还小,也没有觉得他无礼,他看了几眼之后红着脸跑到秦翎身旁,弯下腰说:“大哥,你娶的是谁家的姐姐?”
“怎么这样问?”秦翎拍了拍他的后背。
“像天上的仙女。”秦泠说。
秦翎很想笑来着,可是又要拿着架子,比听到别人称赞他还要高兴,就连方才觉着索然无味的红豆糕也觉得好吃许多。“你哪里见过仙女?”
“梦里见过也不行吗?”秦泠毫不见外,伸手抓了秦翎没吃完的糕点尝了尝,“往后我能去大哥院里吗?你总是轰我走。”
“我是怕过了病气给你,你还小。”秦翎说完歇了歇,“都坐下吧,戏班子也开始唱吧,咱们慢慢等小妹。”
有了大少爷的话,周围这圈人才找地方坐下,一切如旧。只不过秦泠和秦翎坐得近,一会儿和小厮要茶水,一会儿要糕点,十足小孩子心性。秦烁则坐了隔桌,吩咐戏班子可以开唱了,随着器乐声响,台上人一一亮相,唱的是才子配佳人,举案共齐眉。
唱曲儿的入了戏,可钟言并没有,他看着秦翎的侧脸。秦翎看不见所以听得专注,时不时皱一下眉头,仿佛思索戏文当中的词句到底有什么深意。这让钟言又发现了惊喜,原来秦翎是喜欢听戏的,他对世间万物都有着独特的好奇,只不过被病压住。
台上唱的确实是好,三兄弟都各自吩咐下人给班子赏钱,还赏了瓜果。又听了一会儿,钟言发现秦翎那双看不清楚的眼睛一直瞧向台上,而台上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小花旦。
莫非他喜欢这样的女子?钟言徒手掰开核桃,再把核桃仁塞到秦翎的嘴里:“瞧什么呢?”
秦翎忽然被她喂了一口,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还听到旁边的元墨噗嗤笑了一声,于是快快地嚼了。“我瞧着她那身衣裳……”
“衣裳又关你什么事了?”钟言将每个红豆糕都掰开,把碎掉的扔掉。
秦翎不知她到底要问什么,只好说:“她穿了大红,你怎么不穿了?”
居然是看这个?钟言索性将所有红豆糕都扔掉了。“你喜欢红色?”
秦翎又不言语了,隐约看出她面前那盘是核桃,知道她要吃,便将离自己近的核桃夹推了过去。
咔嚓一声脆响,夹子还没推到位置,钟言一手一个,生生攥碎了两个大核桃。
秦翎皱了皱眉:“你力气还挺大。”
忘了现在是女儿身的钟言:“……”
元墨在后面嘟哝:“少奶奶神力啊。”
“唉,我以前在家干粗活,力气自然大些。”核桃仁都攥碎了,钟言只好再取一个新的,用核桃夹小心夹碎,往秦翎的小碟子里一放,“你就这么喜欢红色?”
秦翎拿着核桃仁慢慢嚼了:“也算不上多喜欢。”
只是那日见过了,惊鸿一瞬,过目不忘。可她不愿意再穿,自己也不能逼迫人家。
钟言继续帮他开核桃,心思一点都没在戏台上。他活的日子太久,很少对什么起兴致,只是不禁想象秦翎若穿上一身红会是什么模样。他平平安安长到十七岁,不生病,他一袭红衣翻身上马……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钟言没读过什么书,但莫名想到这样一句。只可惜了,他身边的人都不能给他穿大红。
想得出神时忽然来了好多丫鬟,还不是小丫鬟,全部都是懂事的大丫鬟,身旁不少男丁也撤了下去。两排嬷嬷拎着绣灯过来了,绣灯里是香烛,钟言将核桃仁放下,估摸着秦家的四小姐要来了。
“是我小妹。”果然,秦翎这样说了,“她单名瑶,是我亲小妹,你别拘束。”
“秦瑶?这名字不错,好听。”钟言才不拘束,只是好奇这样大的排场之下秦瑶是什么样的。他以为马上就能看到,谁知过了好久还没看见真身,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轻易不露面,露面千人等。
等到戏曲再换,才听见有人要过来。钟言一下明白了,原来方才没来是因为那曲子唱的是才子佳人,只能给少爷们听,未出阁的小姐听不得。若是听了那些相思成苦、望眼欲穿的情爱之词,往后就不好收心。这就奇怪了,钟言向来不懂,明明唱曲儿的小戏子也才十三四岁,人家能唱,可是底下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却不能听,当真讽刺。
更让钟言没想到的还在后头,秦瑶竟然不是自己走来的,而是被一位贴身嬷嬷背过来。
背上的女孩儿也就是寻常十三岁的样貌,穿着打扮自然比丫鬟们好上许多。没等她坐下,一位丫鬟先在椅子前方放了一把小木凳,小木凳上又铺了帕子,然后嬷嬷才将秦瑶放下。秦瑶一看就是听话的孩子,端正一坐,耳垂上挂着的小耳环都没带动的。
坐稳之后她将双脚放在木凳上,双脚始终不曾沾地。木凳上一双尖尖的小脚,看得钟言十足别扭。
他听说有些大家的女儿双脚不碰地面,原来真的存在。
“大哥。”秦瑶坐下后先叫人,叫了秦翎之后才叫二哥和三哥,再看向钟言,笑着点了下头,“这位就是大嫂吧。昨日应该去送礼的,到了院门口,大哥他愣是不让我进。”
这就是蔷薇花墙那屋的姑娘,果然配得上那么多花。钟言继续开核桃,对她也有好感:“没事,以后我去你院找你,你大哥就这样,下次我说他。”
“咳。”秦翎假咳。
“你着风寒了?”钟言故意问,真咳还是假咳自己听得出来,“还吃不吃核桃了?”
“你自己吃,不用给我了。”秦翎是没经历过这些,当着众人的面不知该不该这样亲热。只有秦泠笑得自如:“大哥,大嫂她对你真好,我也要核桃。”
秦翎心里暖融融的,转过头问:“那……给我三弟一个核桃,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