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它忽然将眼睛睁了开来,脖子里时不时“咕”一声,时不时“咕”一声,但是声音都不大,如果不仔细听,元墨和小翠几乎听不到声音。一阵风从门外吹来,由于没有关门,他们一眼看过去就是少奶奶端坐在椅子上的背影。
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奶奶的膝上好像多了一把铁尺。
风阵阵袭来,将大少爷的睡房门吹开了一道缝隙,元墨和小翠同时向后面看去,少爷还睡着,只不过绕床的那根红色绳子被风吹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小翠赶紧揉揉眼睛,她怎么觉着那绳子又变短了些呢?
“咕。”又一声,雄鸡从竹筐出来了。
它两爪岔开,正对着房门的方向站住,蓬松的尾羽不断抖动。小翠看着它振翅,想起少奶奶说过,镇宅的雄鸡身上必定有九种颜色,少一种都不行。
眼前这只在烛火下,毛色如锦衣,冠冕如鲜血,尾羽已经供起如弧。
忽然,这只公鸡啄起了地面,可地上一粒香米都没有。
它走一步,啄一下,走一步,再啄一下。
小翠和元墨看着它步步靠近,却不知道它在干什么。
一直啄到了睡房门口,公鸡忽然转了个弯儿,继续朝着门外的方向去了。元墨再次抬头看向少奶奶的方向,直接看到站在门槛儿上的大夫人。
一身春樱色的衣裳,长发如墨,神神秘秘地朝着他们笑。
有了曾经的经验,元墨再不像上回那么害怕,反正这鬼进不来,哪怕它装成大夫人的模样也没用。他死死地盯着大夫人,心里痛骂这些鬼怪越来越会蛊惑人心,少爷见到娘亲肯定会上当。更何况大夫人是那样好的人,那样疼爱少爷,就算化作厉鬼现身也只会保护孩儿。
那鬼仍旧一动不动,垫着脚尖,站在门槛儿上头。忽然噗嗤一下,她的腹部被什么东西洞穿,她缓慢地低下头看,那是一把黑色的铁尺。
铁尺长十寸,宽一寸,厚半寸,生生从后腰进入,从腹部刺出。
滴答,滴答,滴答,鲜红的血顺着铁尺掉在了地上,掉成一滩。这给元墨和小翠都看傻了,怎么鬼也会流血?
在她身后,钟言紧紧握着这把四棱天蓬尺,四面都刻着日月以及二十八星宿的图案,可刺入她身体之后,这把法器的刻度开始消失,像是被腐蚀了一样。
大夫人笑着转过头去,直接和后面的人面对面,脖子拧得咔咔响。
而钟言早就泪流满面,白皙的脸上全是泪水,眼神全是悲痛,只不过这泪是为了秦翎而流。
这便是师兄所说,自己早就猜到但不想承认的因果。那傻子日日思念的娘亲,要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老婆的哥哥真难对付啊。
陈竹白:看到你这张脸就来气。
【阳】畸皮蛹10
四棱天蓬尺,今夜之后,钟言又要少一件法器了。
手腕上的六枚铜钱就像死过去一样,没有震动的迹象,除非在鬼煞里头,否则这东西灵验得很,就和隐游寺的响魂大钟一样,遇鬼则响。可自从秦翎的院里出了第五个丫鬟,它一直安安静静,就和现在一样。
就连自己梦魇它都没震过,钟言想不出别的原因,只有唯一的一个真相。
那就是,那第五个丫鬟,那个出现在梦里的人,其实根本不是鬼。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是……二神。秦翎的娘亲是马仙,她死了,可二神还活着。他们的睡房里有仙家进去过,才会让他梦魇,方才大公鸡就是在啄仙家。
钟言和马仙打了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早早料到会是这样,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不想承认,不敢动这个念头。毕竟她是秦翎日思夜想的娘亲,从辈分上看也是自己的“婆婆”,她生下秦翎,又早早离世。
可再有神性的人终究也是人,人有人性,就会有一己执念。此刻钟言将手里的天蓬尺拧动一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
人性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遵守。你若连骨肉都可残害,我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师兄说得极对,这就是人,比鬼要叵测。
面前的女人腹部一片鲜红,鲜血顺着伤口和法器一直往外滴答,很快就流到了钟言的手上。元墨和小翠已经站了起来,两人伸臂拦在睡房的外头,不让任何鬼邪有可乘之机,可眼前这幕是他们未曾预料到的,两人同时思索着一个怪问,为什么鬼也会流血?
他们同时思索,又同时想出答案,这人难道……不是鬼幻化出来的?
小翠对大夫人并没有印象,只是听元墨说过,混进院里的第五位丫鬟和大夫人一模一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夫人的脖子,整个脑袋都拧过去了,因为动作太大,肌肤也被拧出了层层褶皱,她忽然打了个哆嗦,或许这真不是鬼魂。
她再看向大少奶奶,不懂主子为什么哭了,直到第二个脑袋从少奶奶的肩膀上冒出来。
这个脑袋是个男人,有着和大少爷相似的面孔,只不过年长许多。他就站在钟言的身后,微微地偏过头来,笑着看钟言的侧脸。从小翠的这个方向看过去,就像少奶奶的肩膀活生生又长了一颗头。
“小心!”小翠大喊。
钟言立刻抽出天蓬尺抡向后方,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人蛹秦守业。只不过它马上要蜕皮了,最外面的这层皮变得异常干燥,失去了皮肤应有的颜色,变得土黄土黄的。
它的身体极软,整个身子往后一倒,上半身直接弯到地上,随后退了两步又弹回来。
只不过随着大幅度的动作,它最外面的这层皮开始崩裂,道道弯曲的裂纹布满全脸,乍一眼看去好似摔碎又黏上的陶器。忽然,他的身体像虫子似的,一弯一直,紧接着刺啦一声,脸上破了一道大口子。
准备脱掉的第一层皮完全开裂了,卷着边儿往旁边翻,可伤口露出来的不是鲜血淋漓的红肉,而是另外一张一模一样的新皮。
他伸向钟言的两只手裂得最严重,因为蜕皮就是从手指尖开始的,现下仿佛手腕上挂着一双发黄的半透人皮手套,手皮破破烂烂。钟言并未回身,只听得耳边一阵风声,二神已经消失,连带着人蛹一起不见了。
要不是地上还有鲜血和散落的蛹皮,方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公鸡比元墨小翠先跳出门槛儿,疯狂地啄食着地上的蛹皮,几口就吃得一干二净。小翠也跟了出来:“少奶奶您没受伤吧!”
“没有,你们去秦翎的床边守着,我去找他们!”钟言用衣袖擦尽四棱天蓬尺上的血,尺也代表“律”,代表“法”,外加上头的铭文图案便成了一把驱邪法器。只可惜,铸它而成的是铁而不是金,若是金,方才早把人蛹给打散了。
元墨听完就进了少爷的房,床上的人还睡着,可见少奶奶今晚的昏睡散下得分量很足。小翠也跑进来了,两人守在床边看着,生怕那人蛹脸上的裂纹也在少爷脸上出现。
它是蛹,蜕皮还可活命,下面还有层层叠叠,可少爷是人,蜕掉一层皮岂不是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