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再回头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空无一物,只剩枝丫晃动。阴兵走了,饶是它们再阴也无法和灵兽抗衡,但它们也一定会回来。
“快!快捡起来!”小翠离龟最近,钟言连忙说。
其实不等少奶奶发话,小翠已经弯腰动手了。刚好这龟滚到了她脚边,她一把给捞了起来。
“死了没有!”钟言不敢问,但还是问了。
老龟的脑袋和四肢全部缩进龟壳当中,唯独剩在外头一条小尾巴,可无论怎么拨弄它都没有反应。小翠也不敢说它是死是活,但心惊胆战地回:“壳上裂了,这怎么是好啊……”
“什么?我看看!”钟言将乌龟抢回手里,原本完整光滑的龟壳清晰地裂了一道,斜斜地落在壳子的正上方。唯一庆幸的就是这裂缝并不深透,还没将龟壳一分为二,没露出它身上的肉。
“还好,还好,没裂到里头。”钟言擦一把汗,耳边的脚步声轻响,他抬眸,居然是秦翎出来了。
“把它给我看看吧。”秦翎什么都明白,这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钟言只好将老龟递给他,奇怪的是这龟到了秦翎手中就睁开了眼睛,只是比从前虚弱得多。它并没有流出泪水,可那双眼睛就像含泪。秦翎赶紧拿自己的衣裳将它包了起来,两只手因为不敢碰又想碰它而犹豫。
“这该怎么办?不知道城里有没有懂得医治乌龟的郎中?这要找谁去?”秦翎只能将希望投向钟言,钟言接住了他的眼神,但是接不住这个问题,师兄再厉害也不会给乌龟看病啊,但转念一想,有了。
“这事也不难。”钟言擦掉了鼻尖上的一滴汗水,“既然它是隐游寺里的宝物,咱们找个人替咱们上山问问方丈就行,隐游寺内高手如云,必定有人会救它。”
“这倒是个好法子,还是你心思缜密,提醒了我。”秦翎将龟拿在手上,自己太慌了,竟然忘了它是隐游寺里的,“这得找个踏实放心的自己人才行……元墨。”
纸人元墨低着头往前迈了一小步,压着眼皮偷偷地看少奶奶。
“我睡着的这些时日你当差不错,今年你的月例银子从我这边多给一两。你也大了,长高了不少。”秦翎打量着他的个头儿,像是高了半头之多,“你是打小跟着我的人,翠儿是女儿家,出去不方便,你明日带着灵龟上山,求助方丈。”
“这,这恐怕不行。小的请人看过,说今年,今年犯太岁了,对,犯太岁了,不能去寺庙这种地方。”元墨支支吾吾,嘴皮子快速地碰了碰,可还不如他眨眼的频率。自己进了寺庙就该被大和尚打散了。
秦翎手指一动,元墨这小子是不是撒谎自己还是能分辨的。但此刻他没有追问,转而对小翠说:“那就只能是翠儿你了,你照顾少奶奶很是妥帖,人虽小,心却细,明日……”
“回少爷,小的也犯太岁。”泥身子的小翠低着头说,连看都不敢看主子。
都犯太岁了?犯太岁就不能进庙?秦翎要是肯信才是傻了。他挥挥手:“罢了,我令找别人,实在不成就让张开跑一趟,他平日里帮你们少奶奶管着后厨,也是亲力亲为。”
元墨小翠同时哭笑不得,这不可巧了,张开也不成。少奶奶手底下的这些人都不成,不能入庙,如井水不犯河水。
“你们下去歇息吧。”秦翎再挥了挥手,俩孩子才走。钟言的绣花鞋底在地上磨蹭,心想着自己怎么逃开这一劫。没想到秦翎刚醒就撞上阴兵了,这回再撒谎也圆不过去。
“对了,你刚睡醒一定饿了吧?”他马上找到一个借口,“院里添了小厨房,是张开亲自打点的。我去给你做点软细的糕点吧,六香糕还想吃吗?还是想吃白露茯苓糕?要不给你做个蛋丝炒饭?你不爱吃鸡蛋,我把蛋黄炒成拉丝的‘桂花黄’,这样就没有蛋腥味了。”
“我先不吃,小言,你来,你过来坐。”秦翎将老龟放在他们的枕边,拍了拍床边。他的眼神再看过来,给钟言一种“什么都瞒不过”的聪慧,钟言叹了一口气,再怎么蹭绣花鞋也逃不过去,只好坐过去。
能把书读得那么好,怎么会不聪慧呢?从前他身子弱才没精神想别的,现下他精神好了,什么都想。钟言像做错事的小鬼,低头不吭声,直到膝头一热,秦翎的手盖了过来,压住了他的手背。
“你说吧,是不是外头有东西要杀我?那东西厉不厉害?会不会伤了你?”秦翎不舍得逼他,可不逼他,小言就能一直骗下去。
钟言瘪了瘪嘴,还想再做最后一把抵抗。
“你慢慢说,没事。”秦翎拍了下他的手背,“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动气。”
“真的?”钟言挑了下眉梢。他这样一挑,秦翎笑得很无奈,这是准备避重就轻了:“真的。”
“那……那要是我自己的事呢?”钟言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秦翎刚醒,他不能立即把事情都说了,得慢慢来。
“你自己的事?”秦翎一头雾水,他又要开始骗人了?
“就是……比如……万一……”钟言咬了咬牙,“我身子有异常呢?”
啊,居然是要说自己是男儿身这事,这倒是没猜中。秦翎假装思索了一下,而后开口:“其实我……”
“其实和普通女子不太一样,我不仅没发身,也有些异常。”钟言抢先说,两只手不安地搓着膝盖,“我不是正常的女子。”
“嗯?”秦翎忍住笑容,你怎么不直接说你不是女子呢?小言当真可爱。
“我可能和别的女子,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但是至于哪点不一样,我慢慢告诉你。”钟言是想让他慢慢接受,自己是男妻的事实不能一口气说完,不然秦翎得气晕过去,“你心里知晓就好,我会和你说的。但是!”
“但是?但是什么啊?”秦翎继续忍笑,装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但是你我都圆房了,不管我身子哪处不一样,你都不能再给我写休书了,你我已有夫妻之实,你再休了我就是始乱终弃。”钟言提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先骗了他再说。秦翎也知道他骗,但自己心悦欢喜,被骗得高兴。
过了一会儿雨过天晴,大少爷苏醒一事也传遍秦宅。四个大丫鬟走出去都扬眉吐气,再不怕别人乱说什么。秦守业派了朱禹过来看,也留下了话,说今日秦翎还虚弱,明日再去请安。秦翎便留在院里,跟着钟言一起拉着手看土壤里新冒出来的竹笋,再回屋思索怎么救治这龟。
老龟已经缓过气来,重新回到大缸里头泡着,小龟沾了它的佛性,一个冬日过去就会认人了,会对着秦翎眨眼睛。秦翎喂鱼时发觉两条小鱼儿长大了不少,而且红色鱼鳞里头长出了深色的底色。
他还担心是鱼儿病了,谁料小言说,这是听佛经听的,鱼鳞也会变。
唯独让他不省心的就是那两条泥鳅,在黑色淤泥里钻得翻江倒海一般,时不时飞溅出几颗泥点子。若是自己养,秦翎必定忍不下去,早早放生,可小言说这是坠龙,秦翎只好硬着头皮给它们念经,期待它们早早通了人性。
傍晚时分,秦瑶是和秦泠一起过来的。
“大哥!”秦瑶进了屋子才下地,小燕儿似的扑到秦翎身上,“大嫂说你会醒,我就知道你必定会醒!”
“是了,那些乱说的下人不要去管,不要去听,大哥自有大哥的福气呢!”秦泠拎着一壶好酒过来的,“这是我师傅找来的烈日红,暴晒后有股子沁人心脾的芬芳,我喝过觉着不错,剩下的最后一壶给大哥和大嫂。”
“拿酒做什么?大哥又不能喝。”秦瑶不喜欢闻酒味。
“不喝可以留着,酒都是越沉越香,往后等长嫂生了还不愁没酒席?家里摆酒归他们摆,咱们偷偷喝。”秦泠抬手把酒瓶子晃了晃,忽然眼前一道赤红,随后是漫天的鸡毛。只见那只大公鸡不知怎么非要啄他,扑腾着翅膀往秦泠的脸上冲,元墨被鸡啄怕了不敢过来,还是小翠一马当先,上前将鸡压制住。
钟言没见过那鸡凶成这样,一时紧缩眉心。秦翎心疼地将秦泠从地上扶起来:“快坐下我瞧瞧,没伤着吧?”
“没伤着,鸡扑几下不碍事。”秦泠倒不在意,“酒水没打了就好。”
“你们能来看我就好,不必带着这些。”秦翎招呼他们坐下,又说,“翠儿,今日先把鸡收起来吧。”
鸡收走了,屋里再次恢复平静,只是地上散落的几根赤红色的鸡毛被钟言捡起来:“这我留着做个毛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