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如此愚昧残暴之人。”秦翎气得猛拍了一下桌面,手掌震麻,“槐树乃是蜂农根本,明年白蜜还要收来上贡,让他们拿什么出来!”
“正是啊,收蜜的官儿可不管你的树怎么样,更不敢管将军,但他们敢欺压下面,这便是百姓之苦了。他们不过问树怎么砍的,只过问为何没白蜜。”张开叹了口气,“回来的时候那些树还在砍呢,一点都不能留,有些百姓苦苦哀求官爷给留下半棵,说不定往后还有的活,可那些兵卒得令便是连根砍掉,所过之处全是树墩。”
几句话将外头的水深火热说尽,秦翎气得脸色都发白了。“荒谬,只是一个梦魇而已。”
“也不知这将军到底怎么了,上阵杀敌是否心虚过甚,还是杀人太多了。”张开再次叹气,“回来的路上我就听说了,秦家出了一桩大事……”
“城里的人都知道了?”秦翎心想这可坏了。
“都知道了,因为朱禹直接从南门走出去了,一路上无人敢拦。所有人都说……都说咱们秦家有妖怪。”张开回答,“也没人敢追朱禹,不知道他那副样子走到哪里去了,也没人见过他头上的虫子是什么,都吓坏了。”
秦翎无奈地闭上眼睛:“唉,总之这事与少奶奶无关。”
“少爷可是累了?”张开见他快要坐不住似的,连忙说,“那小的就先下去了,还望小公子早早康复。”
“我送你出去吧。”小翠不知为何说了这么一句,麻利儿地到了张开的旁边。就在她往外走的时候看似不小心跌了一跤,抓住了张开的手臂。夏天的衣裳本就轻薄,这样一转就将袖口推了上去。
“诶呦,翠儿姑娘你小心点儿!”张开连忙扶住他。
“我这是怎么了……不小心崴了一脚。”小翠连忙道谢,这才送张开出去。等到他们一走,陈竹白走了进来,脸上竟然毫无一丝光彩,看着就像是一张白纸。
“那虫子是‘胡桃魈’,别说寻常人了,钟言都没见过。”陈竹白慢慢地说,“那东西早早就没了踪影,居然还能存活至今,也是一桩神奇事。”
“什么胡桃魈?”钟言拿着童花刚刚种出来的几种草药进来,“童花方才想了个方子,我觉得或许有用,先给小逸试试。”
陈竹白摆摆手,说:“药是没用了,有我在,小逸便不会死,最起码我不会让他病死在我前头。我方才说的胡桃魈就是杀死朱禹那虫子,当时我在屋里昏睡所以没在外头,否则我一眼便能看出,也不会让它长大杀生。那种虫子总是出没于山涧当中,并不常到人多的地方,但是记恨心很强,打它第一下的人便是它的仇人。”
“如果不打它也就罢了,它会自己飞走,并且这东西最怕的活物便是人。说出来你们或许不相信,别看它能杀死朱禹,它实则为一种胆小谨慎的小虫,见人就跑。”
“一旦别人打了,它便会引出内心的记恨,并且在记恨之心的作用下越长越大,每死一回便大一番。它来自世间禽畜的狠意,怕人,但逼急了也会杀人,胡峰身,瓢虫翅,圆滚滚像个胡桃。等到它变得足够大时便会夹碎人的脑袋,然后翅膀紧紧夹住雪白的颈骨,不会放开,那人的身子便会为它所用,也就是你们说的,虫头人。”
“这就更怪了,胡桃魈怕人,为何去扑朱禹?”钟言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是他亲眼瞧见的。
“这我也不知了。”陈竹白摇摇头,又说,“你让张开去找白蜜做什么?”
“想个秦翎熬一种汤,少了那个不行。”钟言放下药材,对秦翎说,“我先送他们回屋休息。”
陈竹白一刻都不舍得放下秦逸,除了许兰要给孩子吃饱,其余的时候一律都是他来抱,倒是让奶妈妈轻松许多。等两人回到屋中,陈竹白再也不强撑了,半躺在床上歇着,将呼呼大睡的小逸放在胸口趴着。
“师兄,你实话和我说,这回你为什么要回来?”钟言开门见山。
陈竹白闭着嘴巴。
“他在发什么疯呢,又砍树又做梦的,还有什么宝贝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钟言其实多多少少听到一些,只怪张开的嗓门儿实在太大了。事已至此,陈竹白不得不说:“我是偷偷跑回来的。”
“我就知道!”钟言一屁股坐在旁边,“怪不得你不回陈府,里头那么多金银珠宝也全不要了。”
“我虽对他还有情,但不想再帮他了,战火连绵,生灵涂炭,我虽然是鬼也没想过要发起争斗来处决这么多的壮丁。壮丁没了,留在家里的老弱妇孺也会上战场,最后都会死在我的手里。”陈竹白回答。
“所以他说的‘宝贝’就是你?”钟言心眼一转,“你可别被他迷惑,万万不能再心软了。不过他梦魇是怎么回事?杀人太过的报应?”
陈竹白擦了擦汗,嘴唇明显发白:“不是报应,是他……阳寿将尽。”
“这是大喜啊!”钟言拍了下床。
“他已经三十有一,我算过他的命数,也就是今明两年了。但是我未曾对他说过,可是他身边还有其他的能人异士做谋,所以提前让他知了天命。天命天寿便是如此,不知道也就罢了,快活是一日,悲怆也是一日,可一旦知晓了便会困于其中,日夜担忧,因为每过一日便少一日。他原本就很怕死,虽然嘴上不提,可宅子里的法阵、法器、灵宠、灵植,数不胜数,他还养着神算子一门,样样皆是防人杀他,取之性命。”
陈竹白说完,钟言想起了自己那夜里见到过的满池锦鲤。果然自己那夜停止刺杀是对的,将军府里不知道还有什么陷阱,专门等着自己这种人进去。
“师兄,这些年你随他征战,连我也跟着披甲上阵,我从未问过你和他的事,这会儿你能不能和我说了。”钟言盖着师兄的手,好似又回到被他捡回去的那晚,两个人相依为命,“他杀来杀去,四处引战,是不是要找什么?”
陈竹白虚弱地点点头。
“他要找的是‘长生’。”
钟言歪了歪脑袋,他对世间真的太不懂了。
“人一走就要轮回,今生的带不走。降生的时候双拳紧闭,象征上辈子的带不过来,走的时候双手摊开,意思是这辈子的无法拿走。而他,想要长生不老,享用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和地位。”陈竹白说,“自古长生就是帝王之术,可放眼望去哪位帝王真正长生了?别说长生,帝王连浩瀚汪洋那边是什么都说不清,都是凡夫肉胎。而他府上的神算一族替他算出过不少事……”
“算出世间万物有一‘长生’,只是需要掘地三尺去抢?算出他必定死于槐树之下?”钟言反问。
陈竹白无言地肯定了。
“荒谬。”钟言说,“我从未见过神算一族,只听说他们神通广大,当真是这样厉害?”
“你身上的转时珠还在吗?”陈竹白朝他伸手。
钟言只好拿出来,只不过原本三颗,现在就剩下最后一颗,孤孤单单地躺在他的手掌心里。
“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制成的?”陈竹白拿起一颗。
钟言摇头。
“这东西是我捡到你那天,你锦囊里头带着的,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可转时珠乃是无价之宝,乃是帝王所求,可令人做清醒的清明梦,查看下一步的究竟与因果。但这里头红色的液体不是药物,而是神算一族的指尖血。”陈竹白将琉璃珠放在烛火前头,红得都有点黯淡了,“神算一族是以血为祭,这是血,是封住的神算之力,能未卜先知。不然你以为世间真有法术能让人看穿时辰?”
“不可能。”钟言摇头,“我不认识神算。”
可吞服之后确实痛苦不已,心肺灼烧,骨裂寸断。
“或许是你很久很久之前认识,或者认识了什么人,那个人又认识了神算。你已经用过了转时珠,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和真实,我也不骗你了,神算从来不会出错。那人身边的神算子算出‘长生之物’有三处,还有一位神算说他迟早死于槐树之下,且是被人一箭射死,他便要先砍杀所有能见到的槐树,然后制了一身异常坚固的金玉铁甲。只不过那位神算算出他的死期为六月二十,如今日子已过,他已经将那位神算子五马分尸了,只说是算错。”
“可我知道神算子绝对算不错,我也算出他快不行了,身子里头会有一种病发作。不知是我对,还是那死去的神算子对。”
“神算为何不算算自己的命数,若是能算出来便不和他说,这样自己也不会死。”钟言感到可惜,得神算者得天机,他居然这样残忍地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