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小孩子模样,用孩童的走路方式,然而没法掩饰她早早死于窒息的结局,在母胎当中即刻化为冤魂。冰冷小脚踩上金色的头颅,细长蛇尾上的鳞片证明了属于她的血统和身份,在漫长岁月当中被人摒弃、嫌弃的性别被柳仙高高托起。
而旁边正准备大开杀戒的白蛇察觉不到杀气和敌意,逐渐从血红褪回通体雪白,连同黑蛇一起盘踞在金蛇两侧,这一刻,它们也感受到了来自血脉的压制和上古遥远的血亲。
梁修贤愣了一会儿,赶紧攥住伤口避免血液外流,真是的,早说啊,我这一刀不就白白挨了吗?
危险解除,方才杀得要死要活,现在一切归于平静。但更大的危机显然还在后头,等树香和迷雾散去之后,水清湾已经不见了!
“糟糕!让那混蛋跑了!”钟言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没了,可见这人的能力在自己之上。
“别追了,他还会回来。”余骨拿出一条绷带裹住手指,就仿佛他早已经算到来望思山上会流血占卜,“不过眼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神农?”
对啊,这柳树是怎么来的?钟言快步朝那边走去,恐怕只有白芷和问灵能解释她们的遭遇了。
白芷刚从树上跳下来,何问灵没有她那么好的身手,站得不稳差点翻个跟头。刚好一条柳枝柔软地挡在前头,何问灵这才没摔地上而是倒入柳条怀抱。
“大家都没事吧!”扶稳何问灵,白芷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短暂扫过一眼之后问,“小明呢?怎么没见着他?蒋天赐又跑哪儿去了?”
其他人多多少少受了些伤,唯独施小明和蒋天赐失踪了。但更奇怪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认识的药商光明道人居然出现在这里,怀里抱着的人……居然是欧阳廿。
“你怎么来了?”白芷走到他面前去,眉梢高挑着说,“廿廿怎么了?他衣服呢?到底发生什么了!”
周围很安静,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最终还是钟言将人拉了过来:“我跟你说个事,你一定要冷静。”
“什么事?我还有什么不能冷静的?”白芷自问自己已经足够冷静,“我都快一百岁了,我还有什么没见过的?你们可别告诉我蒋天赐因公殉职了?”
钟言一脸沉痛地看着她。
白芷的心里凉了半载:“不会吧……这我真没见过。”
“不是,这件事是这样……”钟言将她不知道的那些事一股脑儿告诉她,从欧阳廿变成了人灯到如何解救,再到他们寻找到的两个墓穴以及水清湾这个危险的存在,包括自己即将恢复记忆。短短两天两夜不在,白芷和何问灵就错过了万千信息,但即便现在都告诉了她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化接受的。
“你说什么?光明道人他……死了?”白芷走到蒋天赐面前,摸摸肩膀,拍拍脑袋。这明明就是自己很熟悉的那个人啊,怎么可能死了?
“他现在是蒋天赐,光明道人只是一个身份,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且上一位光明道人临走之前说‘他对不住我’,这里头肯定有大问题。”钟言说完后顿了顿,反问,“你们是怎么回事?”
何问灵顶着一头嫩绿的柳叶回来,说:“我们掉进了山底,然后被这棵树给接住了。白芷说这棵树是癸柳,后来我们发现树中心有一颗心。白芷认识那东西,说那是神农的‘草木心’,也是她梦寐以求。我们在树洞里休息两天,那棵柳树会摘果子,然后忽然一下它就坐不住了,最后带着我们拔地而起。”
“癸柳?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在望思山里?”钟言对癸柳一向敬而远之,因为这东西很容易闹鬼。这会儿欧阳廿难受得挠起喉咙来,蒋天赐立马心疼地攥住他的小手,以防他再将自己挠破。
本该是喉结的地方隐隐发亮,像生吞了一个灯泡。
“如果感到开心你就拍拍手。”欧阳廿睁着眼睛,还唱着,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打扰他的梦境了。可能在那个美好梦境里头有爸爸妈妈,还有他苦苦寻而不得的哥哥,一家四口终于团聚。
“好了,我们一会儿就回家去,我们回家。”蒋天赐轻轻地拍着他,用哄小孩儿睡觉的姿势。这一下白芷和何问灵终于认出这具身体里属于蒋天赐的东西,那就是原本的灵魂。灵魂会从身体上找到出口,从眼神、动作以及语言中泄露而出,这就是蒋天赐。
“廿廿还能恢复吗?”可白芷忍不住地担心,现在他的神智退行到两三岁,就怕大脑有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钟言摇摇头,他其实也不知道,毕竟关于人灯和火秧的资料太少,要不是自己忽然间想起那一段记忆来,谁也不会想到用烈酒去扑灭烈火。
然而蒋天赐却不这样看,或者说他真的全然无所谓了,只要欧阳廿活着,他别无所求。“没事,就算廿廿好不了也没事,我可以带着他。如果那个梦境那么幸福,他可以不用醒过来面对这一切。我们可以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再也没人能打扰我们……”
“你以为他现在就不用面对了吗?”
陌生且苍老的声音就在他们头顶盘旋,所有人应声抬头,只见身穿灰扑扑老年装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头顶的树上。钟言还没想起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就是傀行者宿舍门口种香茅的那个看门大爷,王大涛先一步喊了出来,声音洪亮像是在走投无路之际找到了救星。
“老平!”王大涛兴奋得恨不得亲手将人抱下来,“你怎么来了!”
面对陌生人,飞练的第一反应都是戒备,尽管这人他曾经见过但不了解就等于有危险。于是他还是习惯性地将钟言挡在了后头,同时将这人慎重地打量了一番。
“我来介绍一下,我来介绍!”王大涛赶紧说,“平子真,咱们傀行者内部的扫地僧,六级傀行者并且精神十分稳定。就是没疯!”
平子真从外貌上来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大爷,但真看不出他已经年过九十。树梢三米多高他轻巧落下,显然是有什么东西接着他。
钟言推断,或许他也可以操纵风。
“不过你怎么来了啊?”王大涛很是意外,因为傀行者宿舍一直都是同行最后的安全屋、救命岛,不管在外头惹了什么样的恶鬼只要回宿舍就能平安无事。宿舍楼不仅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同时也是很多敌对势力的重点攻击对象。
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老平就开始保护那栋大楼,保护着里面那些为了崇光市直面恶鬼的英雄儿女。这是最大的重任,同时也是平子真用能力为自己修建的隐形牢笼,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接到过任何外派任务,必须处于一个可以随时随地赶回宿舍的活动范围之内。
现在他居然离开市区,到了偏远郊区。王大涛那颗心又开始操上了,这要是哪个不开眼的趁机袭击他们宿舍楼,这楼不得塌啊。
“你以为我想出来啊,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得跑外勤。”平子真掸了掸裤子,但身上居然没有沾上什么泥泞,“东部阵营有话,要我来望思山的墓穴里取一样东西。”
“墓穴?取东西?”钟言和飞练对视一眼,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正在他们心里生成。
傀行者那什么东部阵营看上的那样东西,不会就是他们想找的东西吧?也就是水清湾要的东西。
感受到周围同伴的紧张和不信任,特别是田洪生和田振散发出来的敌意,王大涛只好再做介绍:“这位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位是我们傀行者内部的老人,六级傀行者而且至今保持不败神话。一般四级以上的傀行者就扛不住精神压力了,不是自己疯就是带动身边的人跟着疯,比如天赐以前经常见到幻觉、持续性无法缓解的头痛和严重焦虑。钟言他没事是因为他本身就不是全人,所以他和恶鬼融合,我相信他哪怕再升两级也没事。”
“等等。”飞练忽然将他打断,深邃眉眼中写满了浓浓的不信任,“师祖可以是因为他不是全人,那为什么他也没事?”
“因为我从小就被恶鬼侵染过,我是被鬼养大的。”平子真自己开了口。
“被鬼养大?”王大涛扭过脸来,这是他都不知道的信息,深埋在傀行者内部网的最高机密。
“两岁全家十二口死在鬼煞里头,我也跟着煞走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平子真很平静地说,“咳咳,现在身子不好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就当最后一次外勤吧。我说,咱们那个墓穴找到没有?”
“没有啊。”王大涛摇头。
钟言暂时也没有吭声,他单薄的身子虽然站在飞练身后,但却散发出一种笼罩全场的气息,所有人一举一动都在他观察之下。
“但是应该就在咱们脚下。”王大涛无奈地指了指脚下十分扎实的山体。
“等等。”钟言稍稍地往前半步,连续劳累几天的面庞惨白俊美,怎么都不像活人,“你要找什么?”
“这是机密啊,小伙子。”平子真抬手点了点他,“你还是没听我的话,跟着王大涛这娃子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