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挤眼睛干什么?
小翠见他还不明白,干脆叹了一声,完了,这回是什么都完了。
“你说什么?”秦翎又下了床,眼神中皆是不敢相信,“元墨你方才说什么?你怎么换纸身子了?”
“啊?”元墨差点将手里的药碗打碎,老天爷!自己真是狗欢没好事!怎么一高兴就顺嘴说完了!
“你仔仔细细地说,什么纸身子,到底是什么?”秦翎大为震惊,元墨是他打小带在身边的书童,怎么还有瞒着自己的事?
“这……这……”元墨急忙看小翠,求助也无助。小翠也无话可说,最后只好咬牙拉住了元墨的手臂,带着这不争气的元墨一起噗通跪下了。
“回少爷,不是小的们不说,是实在怕吓着您。”小翠低着头,狠狠地拧着元墨的纸胳膊,“其实……其实,其实小的们早就死了,是少奶奶心善给了纸身子和泥身子,您这会儿才能瞧见我们。”
秦翎脑袋里轰隆一声,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光明道人。那道人疯疯癫癫,在他院子里乱跑乱叫,嘴里说着“你们都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光明道人:指指点点,指指点点,你们都不是人!
【阳】混沌煞3
钟言端着清汤回屋时就瞧见元墨和翠儿跪在地上,秦翎没有躺着,反而坐了起来。
“怎么了?”他赶紧进屋,四周弥漫着灵花草露水的清香。他再看向两个小孩儿,两人的无奈眼神仿佛泄露了一切,给钟言的心头重重一击。
“你们都下去吧。”钟言朝他们挥了挥手,心里大概明了。
元墨和小翠赶紧溜走,两人心神全乱,根本收拾不了残局,还是交给少奶奶来吧。等他们走后小逸又睁眼翻了个身,趴在摇篮里看着他的爹爹和娘亲,把一只小手塞到嘴巴里吃吃。
“怎么了这是?”见秦翎还不说话,钟言便坐到他身边来。这一瞬间时光好似倒流,回到秦翎失明的那个雨夜,他脆弱得不堪一击,只需要再加一根稻草就彻底压垮了。
秦翎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只是那只抓着床框的手逐渐收紧。读书人的手没什么力气,这时候却紧紧地抓握住,绷出蜿蜒曲折如命运多舛的青筋。骨节逐渐发白,那股力道一直没散、没处发泄,仿佛抗争不了的命运从外向内地拱火,要杀他,但他却无能为力。
就在钟言准备将那只手抓下来,怕他一怒之下狠狠拍向床框再拍疼自己的时候,秦翎腕子上的力道猛然撤掉。
他并没有拍打床木发泄,或许从秦翎幼年时他就不懂如何迁怒,若不是这场病,他会一直温和从容下去。
他只是默默地哭了,在钟言的面前静悄悄地流眼泪,为了两个下人。
“他们……都告诉我了。”秦翎不愿信,两个小孩儿死得凄惨。
钟言就猜到小孩儿守不住秘密,翠儿还好些,必定是元墨说漏嘴。
“什么时候的事?”秦翎见小言不反驳就知道这事是真的,他起先是震惊,没想到小言法术如此厉害,然后是铺天盖地的悲痛和绝望。他最亲近的两个小孩儿居然早就被人所害,他们才多大?还不到十四岁。
他们早早地死去了,只因为是自己身边的人。
“你不要瞒着我了,元墨什么都说了。”秦翎靠喘气来缓解悲痛,“这院里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唉……我没想瞒着你,我们都没想瞒着你,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钟言看不得他掉眼泪,恨不得一滴一滴地接住。
秦翎这才看过来,眼底布满红色血丝:“元墨说他是纸身子,翠儿说她是泥身子,都是被秦宅里的邪祟所害。”
钟言单手抚着他的心口,隔着骨肉去体察他那颗阴阳相冲的心。“是,元墨是被下蛊之人所害,翠儿是被请殃神的肉纸人所害。下蛊之人要你的病气,请殃神的人是钱修德和你从前的郎中,他们贪图你命中的富贵。”
“钱修德……”这是方才元墨和翠儿没说过的事,秦翎瞬间捏紧了钟言的手,“他怎么会……”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钟言拍着他的后心,缓缓告之,“钱修德他动了你们秦家的银子,从福寿堂那边买了一口你用不了的大棺。郎中一直拿捏着你的药,他们狼狈为奸,准备将你治成养不好的慢病,然后封了魂魄,在大棺材里养鬼。但钱修德他自绝生路,以自身养泥螺供奉殃神,最后被我破解,现下他的身子不是他在用,而是他夫人徐莲。”
“徐莲?”秦翎一愣,“那个女子?”
他见过钱修德的妻子,是一位话不多的女子,总是低头跟在夫君身后,看起来平平无奇。
“如今是徐莲管着你们秦家的账目,一有异样她便会告诉我。”钟言小心翼翼,“你放心,秦家里有咱们的人。”
短短两年,自家居然翻天覆地,这是秦翎万万想不到的事。他心疼元墨和小翠,也震惊于徐莲的才华。
“原来他们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只是不知道我这条命究竟有什么可图的,居然如此步步逼人,非要置我于死地。”秦翎摇了摇头,“还有么?咱们宅子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钟言咽了下唾液,自然不敢和他说你娘亲也要杀你,只好说:“其实……张开也……”
“他也死了?”秦翎又一惊。
果然,他们都不是活人。
“他和元墨差不多前后脚死的,都是纸身。”钟言如今还没摸清张开是敌是友,但先不告诉秦翎,“还有就是,你恩师……”
“这我知道。”秦翎也不再隐瞒,两人干脆坦诚相见,“师娘和小师妹已经死了,这些我都知道,恩师他亲手害了她们。”
钟言不作回答,原来秦翎早就猜出来了。也对,他这样聪明,就算瞒过也只是短暂侥幸,时间久了必定不行。
“想不到……想不到……”秦翎缓缓地摇着头,忽然咳嗽了几声。他再次抬头看向小言,眼神却仿佛能直抵人心深处。原本他就是很好的面相,好好养了两年也胖上来了,看上去康健许多,不知不觉间眼神也就有了力道,不再像从前那样无神。
“小言,你可否再告诉我一句实话。我这身子……究竟是怎么好起来的?”
声音虽轻,疑问却重,秦翎并不傻。
“这么多人都为我而死,我便知道杀我的人极为凶恶,不可能是一碗药、一只龟能护住的。你是不是还为我做了什么牺牲?”
钟言被他问住,怔愣时眼神竟然忘记了闪躲,活像被人忽然拎起的野猫。
“小泠、徐长韶都被人害得那样惨,我理应更为惨烈才是,为何我如今活得好好的?”秦翎像是要问到他心里去,也真的想去他心里看看,“你到底还做了什么?”
钟言低下了头,原本平整的面颊两侧微微内凹,形成两块对称的阴影。他自己都知道瘦得太过了,可无论怎么吃就是补不上来,这冬日师兄一点都没饿着他,可一碗碗心头血流出去还是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