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1/2)

到了仁寿宫中,张永和魏彬一起跪在那里。

看额头流着血害怕得发抖的老奴才,张太后坐稳后喝了一口去火的汤羹,和夏皇后一起坐在他们面前冷冷开口:“说吧。”

魏彬咬了咬牙,低声说道:“仅仅半个多月,陛下还没走远,多年心血就被废了许多。殿下那般推崇陛下,难道陛下十六年来的功绩全是弊政?太后一定要辨明忠奸啊!”

“哦?谁是忠,谁是奸?”想起杨廷和建议拿了他们,而他们又开始攻击杨廷和这些内阁大臣,张太后气笑了。

魏彬额头上的伤口犹在,只是血渍擦去了,现在肿得老高。

他顾不得疼痛,大义凛然地说道:“太后,老奴不懂那么多礼法说辞。但是若要老奴来说,对亲爹亲娘看得最重的,定然是个孝顺孩子,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吧?”

张太后不置可否,继续冷冷看着他。

魏彬硬着头皮说道:“阁老们说这是殿下的手段,但要老奴说,不选幼子继嗣是怕太后垂帘,不选其他亲王直接以弟继兄,太后固然不愿意,朝臣们恐怕也压不住。就是殿下既没了父亲又没了兄弟,年纪也才十五,最合他们的意!”

这种话杨廷和要是听了,恐怕非得拼了老命要求太后斩了他。

巧舌如簧!更早年是谁先劝皇帝过继个儿子?早点不答应,等病重了过继一个幼子,祸乱之源!

有皇权在,朝臣们哪里是一门心思要一起压制皇帝?

魏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现在形势不同了,这又是后宫私下里。

张太后刚刚觉得被朝臣们“抛弃”在先,魏彬这番话她竟听得点了点头:早些选个幼子继嗣不就结了?无非是怕垂帘听政,或者用太监、勋戚来压他们。

魏彬是混宫里的,不知道与这些妇人打了多少年交道,知道话说得越浅显越好。

见张太后点头,魏彬继续说道:“蒋阁老最后提太宗爷爷的事,可见他们这些人心里对于继嗣不继嗣也没那么在乎。那天晚上说得好好的,但如今看来,拟出来的遗诏根本就不是把太后您的意思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老奴们是只懂得忠心办事、不学无术,但以阁老们的学识,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

旧事重提,张太后最恼火的就是这个源头,顿时重重哼了一声。

“可偏偏从四位阁老到毛尚书,还有京中已经知道遗诏内容的百官,没一个先提出来有不妥的地方!老奴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他们就是故意的!太后,这遗诏根本就是死局!”

“死局?怎么说?”太后心中一寒。

“就算殿下是先继嗣再继大统的,将来只要安排一个人多上一嘴,说遗诏上明明写的是以兴献王之子继位,殿下想明白之后会不会恨太后?”

“如果殿下先看出来了不愿意继嗣,他们就合起伙来说继嗣才能继统。殿下若从了,以后什么事都得听百官的。”

“就算殿下看不出来,殿下愿意继嗣,将来也肯定有言官拿殿下不孝亲生父母做文章。太后,他们这是左右都赢啊,您无论如何都得靠这些朝臣。要么靠他们压着殿下继嗣,要么靠他们不让殿下登基后恨您、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张太后经过今天的变故,早已清楚自己只能靠内阁、而且现在内阁还靠不住了。

听魏彬剖析了背后的险恶之处,她顿时怒不可遏:“其心可诛!”

“不仅如此,殿下也会被朝臣压得服服帖帖,哪里还能行使君权?陛下当年登基后,不就是如此吗?想做什么都有人拿着大道理来劝,陛下也是不得已才用老奴们,建豹房练兵啊!”

“奴婢今天才想明白,殿下都说了,那是陛下志向高远!就可惜刘瑾这杀才,受到信重之后得意忘形!但陛下一直到大行都继续信重老奴们,就是因为要把大权从朝臣们手里多争来一些啊!可怜陛下壮志未酬……”

张太后想到朱厚照,眼睛也红了,夏皇后更是泣不成声。

魏彬现在是各种挑动情绪,这时才说道:“太后,老奴敢对孝庙爷爷和陛下的在天之灵发誓,张锦和谷大用绝对没有撺掇殿下!是殿下的聪明远超朝臣们的想象,知道不能依着他们设下的方略一步步走。”

“殿下写这谢笺,那也是豁出性命了,宁愿开罪太后也要破坏朝臣们的险恶用心啊!太后,殿下崇仰陛下,把朝臣们都说成是因循守旧之辈,这就开罪了满朝文臣!真看重那大位的,会做出这等事吗?殿下这是怕我大明此后天子再无半点权柄,大政全都决于重臣之手啊。”

“老奴当日若不争上一争让谷大用,让寿宁侯和崔驸马能一同前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安陆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都只由得他们说!”

魏彬语重心长地劝告:“太后,不管继嗣不继嗣,殿下和陛下都是堂兄弟,兴献王和孝庙爷爷都是亲兄弟,都是宪庙老祖宗的子孙,是一家人啊!不信朱家人的话,难道信那些外臣的话吗?我朱家江山会如何,如今全系于太后一念之间了!”

乱成一锅粥的局势

一个朱家江山系于一念之间到了耳中,张太后也不免眼神恍了恍。

“你觉得应当如何应对?”

魏彬顿时眼神十分坚定:“太后,殿下已经把朝臣们都得罪遍了,殿下就是要用这封谢笺告诉您,若这样他还继位了,就只能依靠您了。是继嗣的身份更能让您心里踏实,还是只能靠着您才能与朝臣们斗个胜负让您踏实呢?”

“以老奴之见,此刻朱家人只有同心协力,挽狂澜于既倒!太后,就应当将错就错,让朝臣们的算计全数落空!殿下之英明,蒋阁老都服了,怕了。他就是因为怕了,才又那样不停地称赞殿下。他们把殿下说得越聪明,您恐怕就会信那只是殿下的手段了,殿下的仁孝是假的。就连殿下想要继嗣个儿子给陛下,他们都在阻止!”

“他们连唐太宗、太宗老爷爷都抬出来了,这是捧杀啊!殿下要是将来做不出一番丰功伟绩,他们只会又说殿下就跟陛下一样乱来,没有听他们的。就像陛下一样,因为用了奴婢们,就全都是弊政!不听他们的就是弊政,哪有这样的道理?”

“太后,如今只有全力支持殿下,殿下才能再接再厉拨乱反正!以殿下之聪明英武,他想怎么治国,您都依了他,这才是大明江山托付给了最合适的人!百年之后,您见到了孝庙爷爷,见到了陛下,见到了列祖列宗,也可以说一句您挑了位真正的中兴之主!”

魏彬说得慷慨激昂,张太后却越听越冷静。

原来:都是各有各的算计。

魏彬这些杀才这么卖力地诋毁杨廷和他们,这么不遗余力地夸赞那个嗣君,不也是劝自己退让吗?

那孩子登基的事是阻不了了,向他摇尾表功的不知道有多少!

但这也是机会。朝臣和魏彬这些人,都在互相攻讦。

嗣君不能换,她这个太后同样没人能换、没人能赶走!

不论如何,事情是不是这样轻易了结,都得有她点头。

张太后终于拍了桌子:“魏彬,你遣人去良乡,让谷大用明日先听听杨廷和他们到了行殿之前会说些什么。若殿下坚持己见,百官还要纠缠不休,就宣一道口谕:天位不可久虚,嗣君已至行殿,内外文武百官,可即日上笺劝进。”

至少要多站在一个以社稷为重、深明大义的立场。

杨廷和他们若是争不出个一二,就该明白太后的意见仍旧举足轻重!

魏彬和张永告退出了仁寿宫门,相视一眼齐齐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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