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想快刀斩乱麻地把朝中异己都驱逐出去,总是又异议、扯后腿,诸多事务何时才能办好?
这个新君老练得根本不像十五岁的少年,从没经过帝王心术培养的他是怎么把这异论相搅之术玩得这么娴熟的?
第一次视朝、第一件大事,竟然是借着留中数日的那一大批奏疏和查账这几天百官因为猜疑呈上的奏疏说事。
从中做了个什么统计,得出了个满朝没一个好人这种明显“不是事实”的结论,进而支持这是朝中彼此攻讦的判断。
既然只是攻讦,那么暂时不因此处理任何人就有了理由。
什么大清洗、逼宫,他扣帽子简直比经年言官还要熟练。
最后甚至于请辞都因此立下了新规矩。
而奸佞之臣不是不办,只是不一起办的话第一遍怎么不说清楚?
这第一次因反对而请辞就这么记录在案了,这不是骗吗?
就这样骗我这个老臣?
他杨廷和想要的“信任”、“重视”在这场朝会上一点都没获得,收获的反而是打压的势头。
杨廷和是真的想要趁这新朝首辅的机会有所新作为,前几天皇帝对于登基诏书中诸多新政原则上的认同也给了他希望。
结果这御门听政第一件事,他就对革除奸佞小人的处置方式有了不同意见。
可箭已发出,陛下指名道姓问他杨廷和的意见,他怎么能不站出来表态?
片刻之间,杨廷和有过真正退休的念头,但终究还是不甘心。
这个新君不能以常理去推测,万一他就像之前对待遗诏那样将错就错,拿杨廷和立威呢?
自负的少年恐怕并不会认为朝廷缺了他杨廷和一批人会怎么样,他这哪里是怕朝堂动荡?他是怕朝堂动荡因杨廷和的意愿而起、而非因他的意愿而起。
好在也说了后面商议具体事务若涉及到了什么人也可以再议罪。
杨廷和牢记自己“拉住这头幼龙”的新使命,回到了侧边。
朱厚熜再次问了两遍,中间已经没有人再站着了。
身体很诚实,在他们的心目中可能也知道想一口气弹劾掉这么多朝廷重臣无法一蹴而就。
王琼也已经被天子表态了会着人去访查,这算是有台阶了。
杨廷和满脸阴沉,这时梁储却开口问:“臣因自辩请辞,算不算?”
朱厚熜点了点头:“自辩就自辩,请辞做什么,自然也算。”
“臣知道了。”梁储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随后正义凛然,“臣不认结附权奸的指责。”
反正他也七十了,还能在朝堂留多久?
剩下两次,也不知真正滚蛋之前能不能用完。
他这样一说,固然是有点“倚老卖老插科打诨”,但却是在帮着朱厚熜立规矩。
这样一番确认,请辞的严肃性倒是被确立了。
当然了,这种刻意的确认也让他在有些人心目中更加坐实了结附“权奸”的品性。
只不过他附和的是皇帝本人,那就是“忠”。
在杨廷和丁忧期间上位首辅的梁储其实才是此时实质的首辅,因为杨廷和是在他就任首辅时回到内阁的。
但一直在各种大事上虽然会发表一些意见、最终却会相让的梁储,此刻“老好人”的油滑尽显。
梁储的插科打诨结束,杨廷和立刻又站了出来沉声问道:“陛下于司礼监文书房新设内档司,此举有违旧制,岂非又开内臣监视百官新举?陛下若只是要记录群臣奏疏中重要态度,以求将来有事时可前后比对,此事当可循起居注官旧例。臣请陛下于通政使司之下设此司,命翰林院复设起居注馆,由翰林学士轮值担任朝堂书记,分别负责记录朝官奏对与天子问答。”
这件事他不得不站出来质问。
这无关话语权,他要替外臣来争这一件事。
怎么能在东厂之外又套新的枷锁?奏疏里的断章取义让内臣来做?
严嵩何在?
通政使司是奏疏流转的中心,在那里设这个部门也是很合理的。
既然还要记录朝堂奏对时朝官们的言论,正好将之与复设起居注官的建议一起提出来。
这样一来,天子也得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
朱厚熜深深看了一眼他:见招拆招了属于是。
开国初年,大明是有起居注官的。朱元璋时曾让宋濂、魏观担任,但到了洪武九年就被废置了。
过了五年后,这官又被他恢复了。
朱八八就此让他的后代们都有了先例可循,设不设起居注官,纯看天子意愿而已。
如果老秦说得没错,应该要到万历年间才会有一段较长的稳定时间有起居注官,最后形成了一本《万历起居注》。
总而言之,天子对这种臣下记录自己言行还轻易不给看的事是不感冒的。
厚照我堂哥对这种事当然是敬谢不敏。
还起居注,老子朝都懒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