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十五岁的皇帝,恐怕不只拿捏住了他不可能被废的情势,也拿捏住了杨廷和这种拧巴的性格。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顾忌!
裱糊匠……毛澄忽然竟露出了嘲讽的笑容:皇帝看得没错。
……
袁宗皋暂时还没搬到朱厚熜赐予的新宅邸,他住的还是前任毛澄当时安排的地方:京师九庙之一的东岳庙。
礼部安排得没毛病:官员虽然大多不差钱,但明面俸禄就那么多,旅馆贵且人多眼杂,会馆更有拉帮结派之嫌,外地官员入京住在寺庙是最好的。
就是现在礼部尚书成了袁宗皋自己,此刻袁宗皋住在东岳庙西庑的一处,门外等候的许多人都有这份唏嘘。
他们都在那里等着。
拜帖已经送到门内,但他们被告知大宗伯正在待客。
要等候,也只能就在院子里站着,连个坐着喝茶的门房都没有。
严嵩一到,立刻就成为了焦点。
对他们的客套询问,严嵩只是低调谦和地说道:“忝为日讲起居注官,特来向大宗伯请教陛下此前用功了哪些经典。”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心里都想着:好个借口。
袁宗皋现在见的是解昌杰及其他王府属官。
“如今你们都有了职位,今后,再不能让陛下亲自凌压臣下了!”
袁宗皋一脸严肃。既有王府的资历,又有地方大员的经历,更有此刻礼部尚书的高位,所有人都得俯首听训。
“不要去找毛澄他们的麻烦!”袁宗皋告诫着,“群臣若真胆寒,就是怠政局面。潜邸旧臣不依不饶,那更是有损陛下清誉。今日,陛下当真是花费了太多心血,才得来这一局面!”
他说着说着眼眶都湿润了。
多难啊,要在第一次朝会这个最好的机会展示出能力与威望,还要在没有根基的情况下压服诸多利益早已捆绑在一起的那许多朝臣们,想必经历了今天的每一个朝参官都已叹为观止。
诚然因为他是皇帝,但散朝后的袁宗皋听着某些人暗示他袁宗皋的能耐手腕,心里只觉得羞愧。
袁宗皋属于站在那里就赢了所有,只用出来表个态而已。
解昌杰等袁宗皋叮嘱了许多事之后再次确认:“这么说,钱宁江彬一案,下官只听,不问?”
袁宗皋凝视着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刑部主审。钱宁、江彬等人供了谁,供的是什么,你记住就行。”
“下官明白了。”解昌杰知道现在的形势,他压制着自己的欲望和野心,“下官一定听陛下和大宗伯教诲,忠心用事!”
……
此时使命感爆棚的张佐刚向回到乾清宫的朱厚熜汇报完消息,随后就问:“毛澄不忠不敬,杨阁老竟连夜前去探望。主子,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朱厚熜张开双臂,一个小宫女正帮他解开衣服——这是这些天来为了避免那些没完没了的宫女们的惶惶不安,朱厚熜终于开始习惯的一些做法。
“这也正常,需要什么处置?”朱厚熜随口说着就吩咐黄锦,“今日简单冲洗一下就行。”
“陛下,毛澄是不忠之臣啊!……不对,陛下已经将之贬官为民了。”张佐跟着朱厚熜前往浴间的脚步,“内阁首辅去探望不忠之人,真不用处置吗?”
朱厚熜皱起了眉停下脚步,扭头盯着他:“张佐,你什么毛病?禀报给朕是你的本分,朕说不处置,你要听两遍?才刚做司礼监秉笔,也想学朕一样对外臣立一立威?”
杨慎说得没错,这就是立威。但有些事本质如何,表面上却另有一套谁也不能否认的说辞。
现在,朱厚熜同样觉得这个张佐该敲打一下了。
张佐赶紧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见陛下今天散朝后不痛快,担心他们想新法子欺辱陛下!”
“得了吧,老实一点,朕容易受欺辱吗?”朱厚熜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你不如多把精力先花在帮朕打扫宫里上。是不是看朕保了魏彬他们,你以为有朕护着你就高枕无忧了?”
张佐冷汗直冒:“奴婢是觉得办了毛澄、保了梁阁老和王尚书还远远不够,杨阁老他们后来事事都争。虽然陛下没提,但他们竟装作整修清宁宫的事没听过……”
“先做好本分!”朱厚熜语气严厉起来,“在司礼监里摆谱,你是觉得你本事已经比张锦大了?”
张佐战战兢兢地磕头:“奴婢不敢这样狂妄,奴婢知罪……”
天子没说话,张佐明明知道现在很安静,但耳边嗡嗡的。
许久之后,才听天子淡漠地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朕在内宫之中必须得用你?”
“奴婢不敢啊!”张佐肝胆欲裂,磕头不止。
“不趁这个机会多跟魏彬谷大用张锦他们学学,而是仗着潜邸旧臣的身份端架子、拿权力!”朱厚熜冷笑一声,“才进宫几天,你已经是大祖宗了。怎么,你已经这么德高望重、人人敬服了?”
听政、听讲、听劝
会被派到王府的,除非是资历太浅的小太监,其他都算得上是失败者。
偏偏张佐现在因为潜邸旧人的身份,有点飘了。
他看到自己想压外臣,就想撸着袖子上。这份忠心是好的,但也未尝没有想因此收服魏彬等人退居二线后其他太监的心思。
甚至有可能想着让宦权进一步扩大。
是内档司的设立和今天气势占了上风给了他错觉吗?
张佐开始了自我掌嘴,黄锦也帮着求情起来。
“停了。”朱厚熜斥责道,“朕只警告你这一次。没那个聪明劲,就不要琢磨朝政。朕罢了魏彬他们的职,让你去司礼监是调和内臣的,不是让你去树敌的。再继续这样,你就给朕滚回安陆守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