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王守仁慨然长叹:“私欲既然也是恒在恒变,一味堂堂正正就只能受制于人。”
严嵩深以为然,笑着点头:“此害民至小之法,杂草除后天地宽。”
明知道对方会想方设法阻拦,还为了堂堂正正就试图感化对方,何必呢?
聪明又胆大的,敢跳出来就立刻全都扑杀,剩余的人才会畏威而不敢轻动。
聪明又胆小的,就始终会聪明,夹着尾巴避过风头想法子改变才是正理。
演戏的目的不是骗,而是掌握主动。
如今,天下不正被牵着鼻子走吗?
湖广火药桶
天下诸省只是因清整水利一事、因李翔尸劾案引起的中枢剧变而暗流涌动,但广东又成了风口浪尖。
李翔毕竟是广东人。
正德十六年,张孚敬南下,两广贪腐大案因第一次屯门之战而爆发,高官几乎一网打尽,广东开始清丈田土。
嘉靖元年,因为飓风之灾和新法的压力,广东出了大逆不道之士绅,张孚敬又抄了一次家。
嘉靖二年,广东衙署大改,试行采买法和商法、税法,编审科则,历经官绅大动荡的广东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嘉靖三年刚开始,广东新科进士以尸劾首辅,先被陛下点评为忠心可嘉,又被查出行状“先亲近新党,再尸劾新党党魁,别有用心之小人。”
李翔的父母早逝。去年中进士后,已经将妻儿接到了北京。
但新会县内,李翔的亲族、师友还在。
张孚敬这次没有抽刀,而是对马永说道:“马总司,省府县三级,都需要你用心调派人手协助征收地方税了。”
这是地方科则统一之后定下的新名字。朝廷向广东要求的进贡,这部分岁办及坐办都采取了采买的方式,由户部来支出。
这部分过去地方上要承担的徭役压力,已经转到承办采买的商行头上,而税课司反而能从中抽取部分商税。
地方上自己的杂办等徭役摊派,则已经统一为地方税,摊丁入亩而且是计算田底权。收上来之后,仍旧官府来实行采买。
今年广东的首要重事就是这地方税的征收。
省务会议上,孙交已经不在列席——北京的消息传来,他提前启程返京了。一是为了皇帝“安危”,二是为了大概会在三月左右生产的孙皇后。
但广东仍有不少新朝国戚,比如安嫔之父、原蓟州总兵官、现任广东治安司总司的马永。
他听完张孚敬的话,却看向了广东总兵官蒋修义:“治安司之下,除了海防道、巡检司,主要都是原先各府县快班壮班。若是有状况,还需蒋总兵多照应。”
蒋修义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张孚敬又看向了改任税课司掌司的翟銮:“翟掌税若遇阻碍,尽可及时遣人报来。”
翟銮以提学之官南下,如今却转任到了税课司。原因无他——这是第一次这样征税,第一次要严格向官绅征税,翟銮有刑部主事的经历。
“广东百官若办事不力,霍巡按统管广东三级都察御史,一定不能姑息。”
霍韬有了一回教训,现在侥幸留任升官,连声答应。
“曹提刑也要辛苦,今年依旧要以刑名安民心、慑宵小。”
端嫔之父曹察本就已是正四品知府,这一次直接升任了主管广东一省刑名的提刑司首官。
曹察也应承下来之后才问道:“抚台,如今朝中……”
他欲言又止。
虽然同为国戚,但九嫔是大明开国以来还不曾设过的。皇后之父封了侯、世袭伯爵;淑妃之父封了伯、世袭三代;九嫔之父却都只是任了官、升了官,他们还不够有资格知道真相。
现在的情形,是靖安侯、内阁大学士孙交知道消息后就急匆匆返京了。
如果皇帝是被杨廷和凌迫着,他们这些新朝国戚还在广东配合新法?
曹察面对凶威赫赫的张孚敬,没能明明白白问出这种话来。
张孚敬一个个地看了过去。
张恩、蒋修义、曹察、马永、翟銮、霍韬,这就是广东省务会议上的六巨头了。
他简单地开口说道:“陛下亲旨!”
说罢就从袖中掏出了一卷圣旨来。
听到亲旨二字,六人全都心中一动,离座跪了下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叩问圣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等他们向皇帝问完了安,张孚敬却直接开始念圣旨,“实践学、辩证法、新法皆出于朕,参策咸服襄助之。李翔一案,广东不需理会,安心推行新法便是。广东加以实践学、辩证法取生员,甚合朕意,准!杨阁老肱骨之臣,身负变法重任,朕实怜其忠勇,广东不必相疑。钦此。”
“……陛下圣明!”
众人行礼站起来后,就见张孚敬笑着把圣旨也传给他们看。
说实在的,感觉有些古怪,尤其“怜其忠勇”那个怜字、那个勇字。
等圣旨传了一遍,张孚敬才收起笑容肃然道:“广东已经乱了两回,今年必定还会再乱上一回,诸位不可懈怠。广东犹如此,天下又如何?如今中枢一心,广东正要齐心用事。天下都盯着广东,马总司、曹提刑,二位也勠力同心襄助新法,则情势渐明。广东新法若有成,方显陛下实践学、辩证法及新法之威,天下再不以陛下年少而轻忽视之!”
在这七个人的小圈子里,话算是初步被挑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