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前途无量,后生可畏。”孙交又点了点头,“湖广地广事多,维贤还需深思熟虑、谨慎用事。”
“……下官谨记阁老教诲。”
简短的谈话透露着很特别的信息,孙交似乎在告诫他。
长沙吉王府的长史神情有异。
他是礼部在前两年重新选任的,现在瞧着孙交的表现怎么不太对劲?
孙皇后生产在即,他还在湖广如此不紧不慢。
形势敏感,长沙府的吉王,终究也没有再安排什么真正信任的人与孙交接触一二。
又次日,孙交从长沙府启程,经湘江、洞庭湖入长江。
水面宽阔,他也换了大船。
武昌府内,湖广巡抚、布政使司、都司、提刑按察使司都在做着准备。
而后,是湖广都指挥使司总兵官先离开了武昌府,前往长江上游。
在洞庭湖口的岳州府巴陵县,靖安侯、国丈、内阁大学士与湖广第一武臣镇远侯汇合了。
顾仕隆今年刚满四十,但孙交见到他时,只觉得他的身体比前年经过湖广南下时更不如了。
“仲勋,何以清瘦至此?”孙交担心不已。
湖广如今这么重要,顾仕隆这个湖广总兵官可不能出了岔子。
顾仕隆的父亲是以庶子袭爵的,任官三十年清廉守法。顾仕隆承袭父风,行事一丝不苟。
他摇了摇头:“无碍。阁老,吾子顾寰今任红盔将军护卫禁宫,阁老返京后,还望多加照料。”
说着无碍,但话里颇有托付之意。
孙交大惊失色:“湖广出了何事?”
顾仕隆肃然道:“楚王近来颇为大胆,旁支及庶子,湖广商人,多有与我不孝次子顾宇暗中往来。我欲自陈请罪,弹劾楚王暗中结交勋臣,有不轨之意!”
孙交懵懵地看着他:“令郎与楚王府,牵连已颇深?”
顾仕隆沉重地点了点头:“武昌府九省通衢之地,我带了次子在身边疏于管教。武昌府南咸宁、嘉鱼二县膏腴之地,犬子已侵吞了不少。湖广清整水利,清到武昌府时我便无法自证清白。家门不幸,唯有以身作则,助陛下一臂之力。”
孙交心里也沉重起来,又问了一句:“你麾下将官呢?”
“自然同样颇多置买好田。”顾仕隆断然道,“待我自陈请罪后,尚有一份名单呈奏上去,请阁老与崔左军代为臣请,保我依旧镇守湖广,以名单中诸将官任至各处,则湖广不致生乱。”
孙交严肃地问:“已有卫所勾连藩王?”
“自然有。”顾仕隆说道,“湖广十五府二州,共一百零八县十四散州,幅员比南直隶、浙江加起来还大。虽要支应九亲王一郡王,然田赋占全国之重不足二十其一。阁老自然知道,其中原因何在。”
孙交凝重地点头。
湖广水网密布,良田之多不是广东、浙江能比的。如今湖广宗亲虽多,但田赋如此之少,大半原因倒是因为频频以水患等原因报了歉收。另外,宗室、卫所武官、文臣士绅在湖广多侵民田,隐田、隐户问题比广东严重多了。
要解决湖广的问题,第一个绕不开的就是宗室。
现在,顾仕隆准备拿楚王开刀了。
而毫无疑问,他还要顺带着让杨廷和拿他作为勋贵头目一起开刀,只是有要孙交和崔元保着他。
孙交想了想待产的女儿,从家信来看,陛下对她是照料有加的。
于是他断然说道:“我就留在湖广!这件事,你一个人在湖广镇不住!”
曲阜孔、江西张、凤阳朱
不需要顾仕隆自己先拿涉事的儿子作引,李翔尸劾事发月余之后,李充嗣终于从李翔遗孀的父亲及祖父身上查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惠安伯张伟。
养心殿内,杨廷和的表情很难看。
惠安伯张伟,现在正掌着重设后三大营中的五军营!
这可是五万众的募兵!是新法推行天下时用以弹压反抗的一支重要力量。
如今的朱厚熜深入简出,外界看来,大事都是新党在主持。
现在,他看着卷宗忽然问:“为何说这郑家不容小觑?”
石珤代为回答:“陛下有所不知。洪武十四年,胡惟庸案牵连到浙东浦江县郑家,主家兄弟六人争相抵罪,南京城内一时议论纷纷。其时曹国公攻浙东时曾听闻郑家,遂进言郑家自赵宋时起便数百年未曾分家,同族数千人同居共爨。太祖奇之,召郑家家主郑濂陛见,问其家风。”
朱厚熜听他还这么详细介绍背景,知道这事必定还有许多后续,示意他接着讲。
“郑濂答曰,郑氏盖因八字祖训,历代遵行,故而宗亲和睦、代代兴旺。其八字曰:永遵祖训,勿听妇言。太祖深以为然,盖因《祖训录》于洪武六年成书、九年修订,太祖仍未觉圆满。闻听其代代子嗣繁茂、兄友弟恭,太祖遂细问那八字祖训何以施行。”
“陛前,郑濂详答族史,尽述其要。太祖甚为感佩,钦赐‘江南第一家’之名。二十八年重订之《皇明祖训》,其间便有郑家祖训家风之精要。”石珤郑重地看着朱厚熜,“其后还有故事。太宗靖难时,郑濂之弟郑济、郑渶皆在建文君之侧不曾离弃。靖难之役后,郑家便再未守祖训,各自离散,江南第一家之名不复存。”
杨廷和又补充道:“其时,宋景濂宋文宪特为郑家重修《郑氏家范》凡一百六十八条,犹重伦理。厚人伦、美教化、重廉政为其精要,其家范有言:子孙出仕有以赃墨闻者,生则削谱除籍,死则牌位不入祠堂。郑家历代出仕为官者,确实无有因贪墨而罢官问罪之人。”
朱厚熜听明白了。
曾经声名赫赫、颇受好评。
《皇命祖训》与郑家有关,朱棣靖难时郑家也堪称忠,郑家此前故事又足以称孝义,为官出仕又清廉。儒家的忠信孝悌礼义廉耻,郑家恐怕在士林中的名声都占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