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朱厚熜听完静静思索着,只是看着他。
看,他都猜得到自己有这个念头。三年半来,他的思维和性格,大明这些聪明人不见得不懂。
“赐荣禄大夫,银一千,荫子嗣一人入国子监。”朱厚熜开了口,“元之有功,朕谨受教。”
张锦那边已有回报,龚弘确实只是正常的高官家资,而朱厚熜甚至杖毙了他的亲孙子。
在朱厚熜认为“站队”的这次决战里,没完全站他新法这边的,不见得就全是视新法如洪水猛兽、视朱厚熜和新党如仇雠之人。
大家本就各有各的观念、各有各的坚持。
从那次“金杯共汝饮”之后,朱厚熜就在“君臣一心”的成就感里逐渐滑向了另一端。
三年来,同志和朋友没有变多,敌人变多了。
和这样的老板在一起怎么能经营好大明?
他很可能在这三年半的皇帝实习期里,带着来自五百年后的优越把快刀斩开乱麻之后的局面玩到了崩溃边缘。
如今叛乱既已平,他也是该好好总结一下得失了。
“刘天和升工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使,总理河道。”朱厚熜又下了一道任命,“你虽然没治过水,但肯研究便是好的。朕先许你五年时间,以你领办,问计天下有识之士,尝试拿出个方略出来。”
“……臣谢陛下隆恩。”多年的正四品,终于一跃成为正三品,刘天和只感觉肩上担子重。
朱厚熜又看了一下他们,而后说道:“叛乱既平,南京便不去了,黄册库也不必朕亲自看。南巡本为视灾,卿等既赈灾得力、朕又亲临淮安看了看黄淮水患情弊,不日便起驾回京吧。”
蒋冕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崔元。
皇帝的这个决定,不知会让南直隶多少人为之大松一口气。
崔元怎么办到的?
朱厚熜只是觉得,他真的得好好思考一段时间了。
他设想当中,湖广叛乱平定后就该是大明万象更新的开始。
但现在,他反而需要先把自己的思维和认识调整得旧一些。
太奔放的引擎只会跑散旧历史的车轮。
唯才是举
人才是最重要的
福建泉州府,清源山紫泽书院被称作清源洞。
嘉靖四年秋闱已经考完,清源洞内,三个举人刚刚拜谒完恩师。
“去看看志辅?”
“去吧。他啊,也是心太杂了,今科才没中。”
“怕是又在赵先生府上。”
三个人的心情都不错,一个是第二次去参加会试,两个是今年新中的举人。
一路来到泉州府内,路过一处里面正在叮当作响的宅子,其中一人叹了一口气。
“蒲氏余孽纷纷伏法,赵先生想必是高兴的。俞世伯在外奔波一年了吧?”
“若俞世伯没领这差事,能在家好好督促志辅,他也许便中了。赵先生的兵书就真令志辅这般着迷吗?”
“那位荆楚长剑一样令他着迷。”
三人一路谈笑着到了一处僻静的宅子,通传了姓名之后,果然从门内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年轻汉子。
“道思!”那年龄偏大的汉子身长面阔,此刻一脸惊喜,对这三人之中最年轻的尤其感到惊喜,跟另外两人也行了个礼之后就问,“你们怎么来了?”
“启程在即,自要与你们道个别。今夜聚一聚,明日我们三人就要进京赴考了。”随他们两人进了院中,看到站在正堂门口的一个瘦长中年人后,三人又行礼,“赵先生向来可安好?”
“甚好,多谢,看茶。”那中年人话不多。
“我们三人料想志辅就是在赵先生这里研习兵书。志辅,本盼着今年能与你一同进京应会试的。”
“道思四岁能诵诗,十七岁中举,来年必定联捷。为兄武人出身,岂能相提并论?赵师于兵法之道有鬼神莫测之机,我正该勤勤研习。”
这个虚岁十七就中举的名叫王慎中,字道思,此刻闻言只能谦虚摇头。
抬举他的人是泉州卫前千户所中一个世袭百户家中长子,名叫俞大猷。
“世伯追拿蒲氏余孽,还未回来复命?”王慎中问了一句之后,就看了看那个中年人。
这人叫赵本学,实是宋朝宗室之后。隐居于泉州的他,对于皇帝去年就下旨尽诛蒲氏余孽应该颇有一泄旧恨之喜吧。
精研《易学》、著了《韬钤内外篇》和《孙子注解》的赵本学,是泉州当地颇有名望的人物。
俞大猷点头称是,他那升任了副千户的爹今年就一直没回泉州。
几人热烈地谈论着,而后三人也向赵本学请教起易学来。
泉州有数个易学名家,泉州士子科考时多选择五经中的《易经》。
此刻王慎中请教完一些之后就道:“可虑者,不知明年礼部会试是否仍如旧。听说广东、山东两地,乡试考法已经与诸省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