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怜子如此,朕着实感慨。”朱厚熜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朕封了他东瀛伯,他也该回来谢谢恩了。顺便嘛,对日本的事也该议一议,开始动了。”
严嵩顿时放下了心。
要开始动日本了,哪能少得了儿子?
要用他儿子,哪里会动老子?
“走吧,晚膳大概也备好了。”朱厚熜站了起来,“让你先在礼部和文教部用命,朕都是有安排的。等朕四十多了,就到了要花时间以礼服人的时候。”
“陛下但有命,臣岂敢不效犬马之劳?”
严嵩心里喜笑颜开,虽然仍旧是饼,但越来越真了。
看来这几年不坐那个位置也好,都是要殚精竭虑支撑皇帝开疆拓土大展宏图的苦差事。
真那样的话,恐怕活不到八十。
我大明遥遥领先!
在大明,目前绝对能呼风唤雨的就是“真龙天子”。
朱厚熜一个借题发挥,严嵩都得颤抖不已,被皇帝单独赐了一顿饭才安心。
这场风雨搁更底下的人受着,又当如何?
但朱厚熜对此谈不上很关心。
他要的只是这个过程。
要有这个过程,让大明的权贵官商,记起来皇帝定过规矩,知道皇帝重视那些规矩。
现在朱厚熜更重视的反倒是思想。
不管是对内的,还是对外的。
把新学立为官学,朱厚熜可以在披着物理皮的科学发展上多给关注,但哪怕他本来就是文科出身,对于“人理”这一块的领悟也难有建树。
军民商匠……诸多籍种是从制度上被改掉了。定国旗,强调国,但家天下的皇帝还在,为小家也是永远难以绕过的大难题。
大明的这些年,是皇帝用不断的新利益缝合着的。
推行新法后扩编、提高待遇的利益;要求官绅缴税之后放松商禁的利益;武备开疆之后新的实土和边贸利益。
内部的问题从来都存在,只是被拖缓着。
普通老百姓想的是活下去、子孙后代有能出人头地者;富家大族想的是怎么抓住机会、绵延昌盛;重臣想的是怎么升迁、圣恩、福荫子孙。
皇帝想的是百年后的整个大明。
他的想法,始终没人能真正领悟并理解。
因为大明现在已经够好了。皇帝勤勉,做事节制有章法,也重视民生。
大明并无外忧,那么除了在内部卷,又有什么其他动力?
在内部卷,并不需要多考虑国的需要,那可不就是考虑小家?
家肯定是放在国前面的,这一点朱厚熜也懂。
但朱厚熜仍旧明白目前这种“盛世”的脆弱。
当然可以相信后人的智慧,但后人里更可能的是愚蠢和短视。
真正凝聚大明官民的思想和远大目标还都没出现,缺乏发自内心认同的价值观念及目标,已经处于领先地位的大明是难以真正突破的,只会仍旧在王朝的周期规律里沉沦。
此刻的世界和大明内外形势,并不能让朱厚熜以外的其他大明人觉得还继续折腾、改革有什么必要。
奉天门外,在文华殿、武英殿及文楼、武楼办公的官员们,注意到御驾到了午门。
皇帝登上了英杰殿。
大察在前,如今皇帝到了英杰殿上,对着那些名臣画像会想什么?
是要感慨这一届是最烂的一届吗?
英杰殿内,朱厚熜面前,从大明开国的文武重臣,一直到最近被供奉到这里的张孚敬,都在画像上平静地看着他。
他们的视线并非落在朱厚熜身上,而只是或温和、或严肃,没有焦点地盯在某处。
当年徐达常遇春他们或者是为了追随朱元璋救汉民于水火,于谦或者是为了挽大厦之将倾,张孚敬或者是为了中兴大明。
一代代的名臣,都簇拥着一代代的皇帝。
最终的目标,也不过就是如今这样:国泰民安、万国来朝。
再深入下去,百姓应该过着什么标准的生活?臣服的外族是不是真的不生一点乱子了?
家人们,那可就太难了。
正如一朝臣子千千万,能到这里的屈指可数。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皇帝何必带头开卷?
带队伍的朱厚熜已经断断续续思考了二十多年,却始终不能在这些问题上有所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