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大家都是懂做官的,有许多事情确实是雷声大雨点小,敲打警醒为上。秋后算账也许可能,但表态不积极,或许更让上面觉得“我家有银三百两”?
一条条看下去,抄律条的有,引经据典摘述先贤教诲的有。
参策们各自细细看了许久,满篇都是义正言辞、众望所归的大话,看来看去也就从字缝里看出俩字来:我乖。
而皇帝开了口:“天下官员都是深明大义的,可见这些标准和要求,也是大多数人认同的。只要天下官员都能时时记得这些,那便都是君臣一同造就天下大同伟业的同党。在商议宪条和大同党宗旨以前,朕先说说看法。”
于是看热词统计的“过场”就这样结束,众参策都安静了下来,听皇帝说。
朱厚熜则低头再看了看统计结果,抬起头时,满脸严肃。
“古往今来,皇朝更替。而今大明为华夏之主,外藩多以天朝上国称之,吾国号大明,亦称中国。”朱厚熜缓缓说道,“自太史公起,共和元年之后,年表清楚。再之前,则只能概述。即便从共和元年算起,至今也两千三百八十一年矣。”
听皇帝提到这么远,众人一时都有些错愕。
诚如此言,华夏大地上有明确一年一年记载的信史,确实是从共和元年开始的。再之前,虽仍有三皇五帝夏商周,但许多事迹从文字史料里无法精确到某个年份。
朱厚熜说出了自己提到这个的目的:“两千三百八十一年来,不论这片国土上谁人为主,中国一直明确存在。两千三百八十一年以来,中国贤人、豪杰辈出,诸族百姓繁衍至今数逾万万,普天之下莫有文化灿烂胜过中国者。天下,当明确知晓中国的强大存在。自嘉靖二十年开始,不设年号,称公元二三八二年。”
这是大明要向世界输出的第一个标准:纪年、历法。
真实的公元历法在世界范围内通行的时间并不算长。从路易斯那里,朱厚熜知道欧洲教廷是在一千年前才开始把耶稣诞生那一年称为公元元年,其基础是古希腊的儒略历。而葡萄牙,直到一百年前才开始使用这种纪年法。
欧洲人殖民的脚步最终把这种纪年方法带到全世界,公元纪年的底色里,公元元年永远与耶稣这个宗教信仰联系在一起。
现在大明是世界最强,世界对于时间的概念,为什么不能与中国的历史联系在一起?
自那一年开始,唯有中国,每一年的历史都有文字记录流传下来。
然而皇帝现在说,明年就开始不设年号了。
众参策一时更加愕然地看向皇帝。
朱厚熜面对他们的眼神,平静地说道:“朕意取消年号,是想让卿等、让天下明白一个道理。国之所以为国,是因为国朝的百姓生活在这里,需要有官府来守土安民。官府要稳固,需要有上下职位、各司其职。如今皇帝圣裁,重臣辅佐,流官任八方,这是如今留下来的经验里最好的方式。”
“朕虽大明之主,与卿等有上下之别。然就事论事,岂非共和之实?朕实赖卿等共治天下,以求大明百姓和平安居。年号之举,更彰显帝君;朕如今欲卿等共谋天下大同基业,以共和元年为始,盼天下臣民皆知我中国已历两千三百八十余年信史,大同基业则仍未成,君臣仍需努力。”
这样的话,在一边旁听的朱载墌心情复杂:那么,等将来我继位了,没自己的年号啦?
朱厚熜没管他的想法,只是继续说:“大道至简,让大家都少算些数字。而天下臣民从这两千多年的信史里,还要看明白一件事:我泱泱中华,虽然诸族你来我往,如今却也不只有汉民是国民了。入了大明户籍,愿遵朝廷律法,以泱泱中华为傲,便是中国国民。”
他完整的想法到这里才悉数说出来:“定立宪条,需明白一点:君臣这是为泱泱中华的新世代定立宪条,要明渊源,看长远。定立宪条,是为我中国终至天下大同。”
“要得天下大同,需以国民为本。疆土,是用来养育保卫国民;官府,是用来管理服务国民。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爱护有之,训诫亦不免。爱民如子,岂能只知管束,不知辛勤一生便是为了子孙后代?”
“为了这天下大同之伟业,君臣万民都要从宪条里知晓:如今中国号大明,是谓君臣爱民如子、治国理政为中国子民明日之大明!诸族亲睦,子孙后代在大明疆土有安稳明日之大明!一切为了国民,为了子嗣能繁茂安居的国民,为了外国敬服昌盛强大的大明!”
“为此,朕可舍年号,让臣民皆知朕之大志,皆知皇家之志。太祖出身于国民,鼎定天下,铸就大明根基。自朕以后,皇家在位为帝者,皆不可忘却太祖受命为民之初心!为了天下大同,皇家何惜臣民有个年号来敬颂?君臣述说公元已两千三百余年、两千四百余年,但问天下已大同否?”
国策殿里,皇帝的声音在回荡。
想起他继位以来勤勉的二十年,众臣恍惚间只觉他不只眼里有光芒。
谁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心里真的这么想,多少年来从没忘。
那是理想的光芒。
天下官员们的态度统计还在案上,天下大同本该也是每一个读了经典金榜题名之人的理想。
如今谁能不是天子同党,去捡起泱泱中华的荣光?
渐有声响,张居正站立在旁,只见国策殿里众臣站起,出口成同一章:
“陛下有此志向,臣等岂能不鞠躬尽瘁,共创盛明煌煌?”
大明慈父
大明天子继位二十周年的万寿大典,不像嘉靖十二年那样锋芒毕露。
没有阅兵,只有演出,有运动会。
然而数年不曾有征战的大明显然是更强了,此前那蒸汽机车在外使心目中形成的冲击和疑惑还没消退。
这一次,皇帝仍旧抽出专门的时间,一一接见各国外使。
这一次,皇帝收了贺礼,也有回礼。
而这回礼,是一套器皿。
一个座钟,一根金属长尺,一个玻璃升,一个金属斗,一个金属砝码,一根温度计。
时间、长度、体积、重量、温度……大明礼交部顺带颁下了国书,请各国正使带回去。
为方便边贸往来,大明邀各国遣使来大明商议度量衡,届时订立公约。
各国内部用不用是他们的事,但要和大明做生意、往来,就在贸易和交流时自己麻烦点换成大明即将采用的新度量衡和各种其他标准。
而搭配这一套标准度量衡器皿的,则是缘由说明。
大明的历法是足够的,这么多年博研院也有修订历法的专门项目。现在定下来的时间精确度怎么样,朱厚熜也心知肚明,但他相信已经不断研究改进了十几年的大明钟,应该是此时世界上最准的。它的一秒、一分钟、一小时,有明确的依据。太阴历自然还要用,但单位时间划分更细致的太阳历,也要开始引入。
而那长度,则基于华夏本就测过的子午线。唐时僧一行就测过子午线,马六甲被夺回来后,还远赴那一带测到了正赤道。计算后,取了极点到赤道长度的千万分之一,定名为一距。五百距为新的一里,寸、尺、丈……后面都得在漫长的教育和普及里退到次要位置了。
体积则分两类,一个是液体,一个是固体。那个玻璃升,装满一升水恰与那一公斤的砝码一样重。倒入到长宽高各十厘距的金属斗里,也恰好盛满。
这都显示出这套新标准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