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如何“逝者如斯夫”,大明百姓还不知道。
现在大明上上下下,都在因为新的度量衡标准而纠结。
今年要邀各国遣使来大明订立公约,大明自己自然要开始先推行。
首先,原本很顺口的嘉靖二十年成了公元二三八二年,这就很怪。
另外,以前习惯了的寸、尺、丈、里、两……许多东西要改变。
好在既然去年万寿圣节都能拿出那么多套度量衡标准器皿作为国礼送出了,官方岂无准备?
“将来的物事都是越做越精细了,定好了规矩难道不好?”基层小官永远是最难的,“也不要你们如今便立马换了,但知会到每一处乡里,这是朝廷上命!我们还没叫苦,你们叫什么?村里识字会算的童生,你们才该好好学,讲给乡亲们听。每处小学、社学里都奉命置了一套,你们将来长大了考科举、乡里乡亲交田赋,都得用。”
工作量最大的目前确实是官府。不仅公文里的标准要换,今后也要承担办理诸多公务时换算的责任——普通百姓可以仍旧用老标准来办事,他们却不行。记录存档的,都得是新标准。
“熟悉了,习惯了就好!”
经过了这么多年,乡贤体系也建立起来了,至少每个乡都会有些勤业郎、齐家郎、安乡郎。
现在,他们也领着任务,协助朝廷来推行这些。
尽管他们不太懂何必要这么做。
“明小哥,张小哥,您二位见多识广,帮老汉劝劝乡亲们?”
淮安黄河畔的一处乡里,朱载墌闻言看了看张居正:“叔大,你给说说?”
三人游历到这里,是准备来看看黄淮工地。
既是游历,自然不能一直在繁华之地。昨夜,他们经朋友引见,投宿在了这本地一个安乡郎家里。他们家出了个秀才,如今去了总理河道衙门办差,家中老父也得了个安乡郎的乡贤称谓。
听说今天有这档子事,三人自然也来见见。
张居正心中感慨着朝廷旨意到了淮安这么快就已经进入到了乡里推行的阶段,想了想之后就对那安乡郎召集来了各里各家当家人说道:“这新规制可不是为了麻烦你们,让你们不懂、官府的人懂,继而哄骗你们。”
“可往日的升斗、杆秤不是用得怪好吗?”
张居正笑了笑:“小子只说一点。过去官府收粮用的升斗、杆秤,那可是五花八门采买而来。乡亲们交粮,吃过亏吧?”
他小时候的记忆虽然淡泊了,但毕竟经历过,他的爷爷、父亲也还在。
昔年他爷爷张镇耕田,自然每年也逃不过夏粮、秋粮征缴。其中门道,张居正是知道的。
看了看朱载墌之后,他举了举例子:“老规制也一直有,但升斗、杆秤、砝码,过去朝廷可不管。胥吏拿到乡里的,量足不足、准不准,还不都是他们说的?都说收粮有三大,秤大、斛大、脚大,这些道理不需小子细说。”
盘剥民脂民膏,地方有的是办法。
过秤,原本百斤的粮食,兴许便称出来短了一二十斤。量斛,十斗兴许便成了八斗。再踢一脚,又矮下去一截。
张居正望北把手举过头顶:“如今陛下圣恩,定新规制,有些手脚兴许还免不了。但乡亲们也不需识字,只消认得那些升斗、杆秤、砝码上的花押。”
“什么花押?”有个老农问了问。
张居正向那安乡郎行了行礼:“何老,烦请将那《中华人民皇宪大明国计量标准章程》给小子一下。”
“张小哥客气了。”那安乡郎忙将怀中揣的那本册子交给他。
“何老识字不多,小子却是都识得的,昨夜在何老家中也看了看。诸位请看这里!”
张居正将那册子翻开到一页,指着其中的一段话:“自公元二三八二年,也就是今年开始,大明诸府州县,公务所用计量工具概由民政部采买、发运各地。公务所用计量工具,暂仅允将作监承造,一概刻印将作监标花,加印工业部标准司核验标花。”
他又翻到了最后,指着两个图案:“看到了吗?这就是原先御用将作监的标花,这是新设的工业部标准司的标花。御用将作监承造,标准司核验每一杆秤、每一个升斗、每一个砝码准不准,然后刻印标准司的标花。”
张居正将那两个图案向他们展示了一下,最后说道:“也就是说,将来官吏到了乡下来收粮,又或者你们要办什么事得要官府称量的,他们拿出来的物事上只要没这两个标花,你们就可以不认那是官秤、官升。胆敢造假的官吏也许还会有,可若是查出来了,那就是要严办的。”
“麻烦你们一些,那是免不了的。但就因为这新规制的尺子、杆秤、升斗、砝码等等一应计量工具,如今只有将作监有那个技术做得出来、做得准,这才让想要害民的官吏难以方便行事。你们说,这一点麻烦,值不值?”
有个老农看着上面两个标花,连连咋舌:“这位张秀才!这花押这么漂亮,还能刻印到铁秤砣上?”
张居正笑了笑:“正是。但凡花押瞧着变了样、花纹不清楚,那都可能是假的。为了把这善政办好,陛下和朝廷其实不知要多花多少银子和人工,难道只为了坑害你们?不说别的,便是这标准司的标花,三辰下面的那个尺子,若你们拿了旧尺来比一比,杆秤、砝码、升斗上的标花得一样长。”
这下子,其他乡民自然是把张居正一顿夸,说他见多识广、日后必是状元公。
朱载墌也好奇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昨天晚上,他也是瞧了瞧的,但新设的工业部标准司怎么运作,他可不清楚。
等到往黄河那边的治河工地走去的路上,他才问了问张居正。
“我为明兄伴读,朝堂诸公自是关照非常。”张居正坦然回答,“此前读了《明报》,我去信请教,刘国老回信向我剖解过了。”
“……原来如此。”
到了黄河旁的工地,趁着春夏还没到的枯水期,一派繁忙劳作的景象呈现在三人面前。
“……那是?淮扬总兵官的将旗?将卒呢?”朱载墌吃了一惊。
“《明报》上虽未刊载,但邸报上有通报。去年唐总河奏请治淮事,陛下命淮扬将卒护堤守夏秋汛,后来果然立了功劳。陛下在邸报通报嘉奖,谓腹地诸省将卒莫以为无功可立,救灾、援建,都是功劳。大明立军是为守土安民,治好黄淮水患千古功业,岂非是安民大功?”
张居正又信手拈来,一旁的戚继光不由得看了看他。
虽然在王守仁的身边时,也听过不少次张居正的名字,但这段时间以来才感觉到他的不凡。
几乎是随时都关注着最新的消息,又因为太子伴读的身份善缘满朝。
而他看到过的,又都能记住,还会思索其中的一些道理。
短短几个月,戚继光对他已经有些敬畏:继续这么下去,张居正将来必定是总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