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你做什么?既然心里有更大的志向,朕就遂了你的愿。你闹了一番鸡飞狗跳,满朝重臣现在都知道你这小子鬼精鬼精。若是高中出仕,三十岁以前的路都难走了。自己想要证明一下自己,就去做吧。”朱厚熜微微摇着头,又对戚继光说,“对你的惩处,就是去做大头兵。和你爹娘团聚一下后,就去找薛翰报道,准备去杀倭寇吧。”
打发了这两小只,朱载墌才说道:“父皇,儿臣不是很明白……”
朱厚熜也不怪他。
自己因为掌握的信息量不一样,所以在臣下眼中显得天资非常。
但生下来的儿子,自然是大概率根本比不上张居正的脑袋瓜子。
他只是看着历经这么多事、气质毕竟有所不同的儿子,笑了笑之后说道:“国务大臣总共九位,二品台阁数十,参策近百。朕为你留下的中枢,只有圣眷的话,在其中做个帝党助你掌稳大权是够了。可若是还想有一腔抱负走到总理国务大臣的位置上,岂能只有圣眷?严嵩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你看他哪一次不难?与他貌合神离的重臣,太多了。”
朱载墌似懂非懂。
朱厚熜长叹一声:“毕竟是朕从小教大的,他听了天下大同的宏愿,自然不能仅仅以潜邸幸臣的身份将来走到那个位置上。不经历一次责罚显得失了圣眷、再凭本事一步步上来,将来也有人会始终不服他。杨慎如果没有去一趟广东,没有他爹让贤费宏的故事,如今又岂能坐到总辅位置上?”
看了看儿子之后,他又说道:“走马观花,又能看出什么?现在他用这件事,给你上了两堂课。一堂课,叫做大位利害之巨,足以让你知道根本在哪里,让你知道他这样年轻的人能想多远。一堂课,叫权位谋算之深,年轻人尚且如此,朝堂老臣呢?让你现在就见识他的城府之深,既信且忌,这正是你们两人将来以君臣身份相处的那一天应有的基础。”
朱载墌呆了呆,不免问道:“父皇,他……他难道不怕您忌惮他心思太深沉,从此对他有了成见吗?”
“朕忌惮他什么?打小也几乎是跟在朕身边长大的,他也了解朕。敢这样做,就是提前让朕见到他这一面。见了这一面,不就能提醒你了?这是非来这么一出,向朕表忠。他的实践学和辩证法学得不错,朕自然知道人人都有两幅面孔,他不对朕装,不对你装,这就没有原则大错。”
朱载墌有些背脊发凉,细细想了想之后,看着父亲感觉很敬畏,嘴里说道:“儿臣对他……现在确实有点忌惮了。”
朱厚熜点了点头:“这才是你此行最大的收获。他很清楚,在朕心里他这次的举动是功大于过。一同进学的伴读初露锋芒,你该更加有压力了。该怎么继续成长,将来才能压得住这样的臣子,好生琢磨吧。”
单纯的朱载墌这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君与臣的相爱相杀是一种什么状态。
严世蕃让宗晴康觉得恐怖如斯,而乾清宫里大明皇帝父子二人的这番话若让外人听到了,则不知作何感想。
大明最恐怖如斯的名臣,第一回 散发出来的光芒就让朱载墌觉得晃眼。
以后得防着点他!
其实,朱厚熜还有一句话没对儿子说,至少要作为一个观察的点,看自己这儿子悟不悟得出来。
要知道,自己将来将留给儿子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大明。这小崽子的兄弟们都分封在外,大明该有一对怎样的君臣才能消化这份成果?
张居正还有一个用意:他来了这么一出,是要让朱厚熜也知道,他准备先在其他皇子心里就留下他替太子提防着他们的种子。
到了那个时候,还有谁是比张居正更适合震慑诸藩皇子的总辅呢?
所以朱载墌回去之后,朱厚熜自己也有一点恍惚。
那家伙本来就强得离谱,现在自己又把他从小教大,也不知他将来会变得怎样。
想来想去……至少这件事是把生杀予夺的机会交给自己和儿子,趁着“年少无知”的buff还在,赌一把?
反倒朱厚熜很快也想通了。
只要大明即将开创的这偌大新基业,将来仍有强人能守住、消化了就行。
自己的崽子们,不是早就想好将来的多种出路了吗?
都是朕逼的?
身为嘉靖,有别样抱负的朱厚熜最幸福的一件事其实莫过于:悍臣猛将遍地走,横亘了这几十年。
皇帝不一样了,臣下的做派也会不一样。
但同样的是他们的能耐仍在,甚至更强。
严嵩对着仍旧没有回国的李山希和尹元老淡然说道:“行与不行,无论如何贵使都应先去疏奏明,待贵国王主给个答复。如今推三阻四,竟要大明行此不义之举,与你这等臣下约定什么条件?”
李山希在其中坐立不安,但尹元老却豁出去了。
他可是很清楚的,当初李怿就有心请大明出手帮他镇住局势,“清君侧”。
李怿要清的是谁?是和文定王后有血亲的小尹兄弟!
虽然一切都没有证据,但只要仍旧是让李峼做王世子,李怿担心的就只能是文定王后和小尹兄弟。
现在大明想要借地济州屯兵、转运粮草军资,只怕李怿反倒乐得大明还派二三千从陆路过去,顺道借这机会解决了小尹兄弟。
愚蠢至极、引狼入室的李怿!
尹元老此刻却“义正言辞”地说道:“上国能助朝鲜根除倭患,鄙国上下自然感恩戴德。然朝鲜地狭土贫,百姓尚不足果腹。王师要就近买粮,为免商人囤积、粮价动荡,恐怕朝鲜就要大乱了。外臣无需奏明王上,既为朝鲜之臣,岂能允此害民之请?严大人,上国富庶,海船众多。外臣请以济州划营暂借,上国王师自海路转运将卒、粮草军资,已足称属国之忠!”
“这个结果,还是因你担着‘丧土辱国’骂名之危所以得承你情,将来要从你所请承认下一位朝鲜国主,与你国继续建交?”严嵩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贵使何不说分明?下一位朝鲜国主为何是承你情从你所请?本国务若没记错,贵国不是早定了王储多年吗?”
尹元老咬了咬牙:“严大人,鄙国王储之争故事,上国皇帝陛下也曾在国书中对王上言明,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外臣能具疏奏回去,便是外臣已同意上国之请。朝中文武见外臣竟允上国王师借道朝鲜、划地屯兵转运,岂能不弹劾外臣自作主张丧权卖国?只怕外臣奏疏刚到,外臣一家就要被问罪!”
严嵩不为所动:“贵使之意,朝鲜君臣对大明忌惮得紧?多年友睦,边贸不断,虽明知朝鲜权争不断亦不曾过问。如今共讨大敌,自朝鲜而去自然更好,朝鲜却连许大明王师借个道、有个地方整装出征转运粮草都不肯?只走海路,岂是上策?”
“若为倭患,上国但能允鄙国采购舰船利炮、新式火器,何劳王师远征?朝鲜必为屏藩,阻倭患于上国海疆之外!”
严嵩点了点头:“本国务知道了。不过,本国务还是要提醒贵使,此国与国间共议大计,你只是使臣,不是朝鲜之主。即便朝鲜对要不要彻底根除倭患、允不允大明借道、借地整军、在朝鲜买粮转运,有什么条件,那也是该贵国国主来向大明提。贵使现在百般推阻,不愿具疏奏问态度,那本国务就奏明陛下,请陛下遣使前往朝鲜,与贵国王主亲自商议便是。”
尹元老脸色青红不定。
他要的只是个承诺,只是想抓住出使大明的这个机会拿到筹码。
被弟弟排挤出朝鲜中枢出使大明,本来还不知回去之后会怎样。都清楚这次来大明共订的公约,必定不是大明要施恩诸藩。回去之后,必定不能称之为功绩。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在大明面前不可能力争什么,但不妨碍他们指着尹元老讥笑他怯懦。
可是如果在新规矩之下,将来谁做朝鲜国主能不能得大明承认的主动权握在了他手上,那就完全不同了。
为此,他其实是敢就在这里代表李怿签订好条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