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伊罕。”
“嗯。”
这就足够了。人人都知道他老六养了个狼崽子,也都知道狼崽子常去趴狼窝,什么稀奇事都不算奇,若想把那小公子平安藏匿,再没有比狼窝更安全的庇护……
……
从医帐出来,已是晌午,抬头看天上阴云不浓只缓缓堆积,赛罕估摸着再攒个几日又是暴风雪。原本打算用过午饭后要仔细再研究边疆之势,此刻想了想不如先与兵士们练几日,待大雪封了营再做不迟,这便掉转头往训练场去。
冰雪上赛马、骑射,兵士们在自家主帅亲自率领下士气大涨,一时的校场都成了战场,斗志昂扬,杀声震天,只当是千军万马夺城而来。
冬日天短,直到墨黑了天,赛罕才令收兵回营。今日练得痛快,右前锋突袭队五六个人围他一个,虽是单打独个个不敌,合伙起来竟是声东击西、配合默契,一战一个多时辰,若非他最后下了狠手难保不败下阵来。打得畅快,心里也高兴,这帮弟兄越来越成气候了!
赛罕一时兴起,传令下去将锅灶抬在一处造饭,营地里一改往日的寂静,灯火通明,弟兄们欢声笑语、同吃同饮。待到尽兴,已是夜深之时。兵士们各自回营帐,赛罕又巡了一遍岗哨这才往汗帐去。
一路走,想起帐中还藏了个人。这一下晌还真是把她给忘了,这一想起来,那左右为难的烦又上心头,脚下都拖沉了几分。
远远看见自家主子,阿木尔迎了上来。赛罕略一低头,听他详述复差。阿木尔心细如尘,那女子一举一动一蹙眉都绘描清楚,别扭心思仿佛都端端摊开了给人看。赛罕边听边轻轻点头,心道这开场锣敲得好,不这么折腾她,她早晚得露馅。人性惰,突然从低处往高处走,容易架子拔得虚闪了腰;突然从高处往低处去,更容易一不当心就硬碰硬摔死。那点面子一定得给她撕干净,否则她的命他保不住……
帐帘打起,薄薄的炭气扑面,帐中不见火把,清淡淡燃了几处灯烛。空阔的大帐,暗掩不尽,光线却极是柔和,让那不见篷壁深处的漆黑祟影也不显狰狞。苛责不得,赛罕心里却总觉得哪里别扭,不够爽利。
“主人。”
轻轻一声,恭敬顺从。低头看,她双膝跪地,身子踏踏实实地俯叠下来,双手平展,额头点地。这姿态虔诚到无可挑剔,让赛罕不觉有点惊讶,这可不易,中原的仆女也不会轻易下跪,福身礼,点到为止,这一跪是当真还是虚奉?
“起来吧。”
雅予闻言,轻轻屏了口气,站起身。
她已是换了蒙袍,粗棉布、右衽掩襟,布料染得糙而不匀,灰不成灰,白底上一抹一团殷出淡淡水蓝。未出阁的女孩儿按着族人习俗将长发梳拢在后,一条银白的头巾从头顶一直挽到辫梢。长袍遮掩看不真鞋子,可从那露出的一点脚面猜得是粗毡皮靴子。
至此,从头到脚再无半点汉人的影子,这行头真真是装出了一个草原小奴,一个随身侍奉、名姓皆无的小奴。只是赛罕怎么看都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不知是那腰带扎得合适还是这布袍子果然剪裁出奇,裹得那身型娇小曼曼、不足盈盈一握,好似原先这汗帐里一柄从中原来的小银烛,那般细致阿娜。
此刻她低着头,只露出一点粉腮和脖颈,赛罕禁不住侧头,怎奈他太高,还是看不着。
“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不打紧,赛罕眼睛不觉就怔了一怔。桔色的烛光从她身后来,柔柔恍恍笼出一层薄薄的光晕,那未及都掩入头巾的发丝毛毛绒绒,将那雪白的面皮儿衬得犹如刚刚晨起托着露珠的小瓣,饱满水滑;一双眼睛亮而无尘,背对着光,眸底水波隐隐约约看不真切,越如青山幽谷中那吸人投身的清潭。
冬日衣袍粗裹,怎的竟是把她妆扮成这副模样?活脱脱像一件东西!那是在去年冬天,五哥雕过这么一个小冰人,前前后后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好几日。成型时那小人儿晶莹剔透,眉目小巧、削肩蜂腰,周身线条轻盈细腻。当日赛罕还取笑说,这是要成仙啊?瘦成这样!后来看着好,想要了来给诺海儿玩,谁知五哥说什么也不肯。不过最后么,赛罕看着实在可口,趁五哥不注意,当冰块给嚼了。记得五哥好是不乐意,阴了脸狠踹了他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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