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山道上望出去能看到对面的甘露殿一角,便说:“先前在甘露殿时?该叫你看看的,你瞧,那里便是甘露殿,朕看折子累了时?,远眺便能看见峰顶的升仙观。”
皇帝又开始主动找台阶了,萧沁瓷于这事上张弛有度,不会一味顶撞他,皇帝起?了新?话头,她就自然的接下?去:“原来升仙观竟比甘露殿地势还要高些?。”
甘露殿的飞檐华顶掩映在山色蜿蜒中,他们只能仰视。
“真是美,”萧沁瓷叹道,“若日日住在这山中,才叫人心旷神怡。”
“别君峰在侧山,而且山势险要,不适合做寝殿。”他心里一动,以为她是不想同自己住在一处,所以迂回的暗示想搬来这里,便道,“偶尔看看便罢,你便是这样说了朕也不会叫你搬来此处的。”
萧沁瓷或许真的有暗示的意味,但就这样被皇帝戳破她自然也不能承认,只好解释道:“我?并?无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皇帝心里自能分?辨,不知是信了她的话还是有心安抚,道:“非是我?不愿让你住,只是山上寒凉,久住对你有害。”他原本这样说便够了,偏偏还要加上一句,“否则朕陪你住在这里也无妨。”
萧沁瓷又在心中冷冷一晒。
提及这个?皇帝又想起?:“朕叫你来行宫也有刘奉御说温泉对你有益的缘故,摘星阁后便有一方汤池,你该去多泡泡。”
萧沁瓷一直体寒,刘奉御说只能慢慢将养,这次来行宫他也是想起?温泉有暖宫之效,还特地问过刘奉御了。不过她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图,不仅不曾出门,连温泉也未去泡过。
萧沁瓷似有犹豫:“好。”
皇帝已猜到这话出口后萧沁瓷会有的种种反应,当下?只是无奈摇头。两人已到了这步,但萧沁瓷全无半点羞郝之意,反而似避他如洪水猛兽。
萧沁瓷没预料到皇帝会叫她来爬山,今日穿了一身月华裙,皇帝为她准备的衣裙多是华美繁复,行动急促时?便颇有不便,只好一手提着裙摆,鞋履上细小的珍珠与新?雪无异。
她虽走得急促,步子迈的却小,皇帝三两步跟上她,萧沁瓷似是认识到自己失礼,遂停下?来等他。
皇帝并?不在意她的失礼,反而看着她的裙子目含愧疚:“是朕考虑不周,忘了提醒你换一身轻便衣服。”
萧沁瓷摇摇头:“衣物都是大?同小样,便连不便之处也是相似的,再换一身也没什么?两样。”
“时?间赶得急,你的衣服还没有全部送来,”皇帝从容应对她的挑刺,“朕还让人给你做了几身胡服,枫山行宫恰好还临着北林猎场,待天气?再和暖一些?朕带你去围猎。”
皇帝话里隐约透出的信息是要让萧沁瓷一直住在这里了。
“我?不善骑射。”萧沁瓷抿了抿唇。
皇帝只以为是她的推拒之词,英国公府出身的贵女,即便是不善骑射,但又能差到哪里去,道:“朕教?你。”
萧沁瓷便不说话了。
他们又并?肩慢慢往上走,身后的梁安并?千牛卫早早便退到了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不敢注意他二人的交谈。
午后煦日破开一线云层,金光在白雪上镀出一层边,无垠天地间雪沫与山岚纠缠,被云光一照顿时?俱空,霎时?连人心中杂念郁气?也洗得干干净净。
山道沿着冰雕蜿蜒,石栏上未曾清扫的积雪凝出碎冰,发?出粼粼波光。
升仙观已在眼前,玉清观在下?,三清殿在上,别君峰窄小,道观便极尽山势。他们跨过山门,观主逍遥道人便迎出来。
“叨扰真人了。”皇帝待他很是客气?,“真人不必相陪,朕不过想四?处逛逛。”
都说皇帝喜求仙问道,这观里却冷清极了,路过殿外他也没有进去参拜的意思,只问了萧沁瓷的意见:“要进去吗?”
萧沁瓷摇头。
他们便绕着观里的风景走,皇帝好奇:“朕以为你也会想要进去拜拜。”
萧沁瓷道:“陛下?方才才说这座升仙观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既然是沽名钓誉之地,那现在又有什么?进去参拜的必要呢?”
“传说虽是假的,”皇帝负手道,“可?里面也供奉着三清真人,你这样说也不怕惹老君动怒。”
萧沁瓷:“陛下?不也没少做会让真君动怒的事吗?您都不怕,我?怕什么??”
皇帝竟当真细想了片刻,道:“朕可?不记得有做过什么?不妥的事。”
“陛下?贵人多忘事。”萧沁瓷淡淡说,“不然怎么?不肯在方山多待呢?难道您没有觉出自己行为的不妥吗?”
蛊惑
皇帝没想到萧沁瓷会另辟蹊径提及此事, 他忽然笑了一声,笑起来?有了种奇异含义:“朕急着离开方山是原本就没打算在那里多待,道家也?分了门派, 亦有双修之法,朕以为阿瓷应当精通此道才是。你生气了吗?”
他话里有话。萧沁瓷一顿, 就料到他不会揭过此事,正经道:“陛下想?错了,我对道家的阴阳秘术不感兴趣。”萧沁瓷道,“我又怎敢生陛下的气,毕竟我如?今同您站在一处,也?没名没份的住在您的行?宫之中,我若因此生气倒是我矫情。”
她话语中俱是贬低自己,可说的都是反话。皇帝曾想她会怨怼, 也?心?甘情?愿的受着她的怨憎, 却不想?让她这般贬低自己。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若生气也是应该的, 朕自然会受着,”他顿了顿,“朕宁愿你生气, 也好过让朕求而不得。”
这话已是皇帝决意强势之后?不容易能放下的低姿态, 萧沁瓷却无动于?衷。
她甚至笑了一下:“陛下怎么会求而不得, 陛下是天子?, 想?要的, 不都能得到吗?”
萧沁瓷的手很凉,她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 眼神往下,落在两人相交的手上。皇帝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但指腹还是有薄茧,微微磨着萧沁瓷的肌肤,令她感到不适。
萧沁瓷欲抽回自己的手,薄茧摩擦肌肤带来?的异样感更甚,只是她的手指刚一动皇帝却不肯放。
“你说得不错,所以你应当明白,拒绝是没有用的,”他往前走了一步,萧沁瓷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沉水香的味道更加清晰,他低声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的身体一向如?此,陛下不是知道吗,”萧沁瓷试着把手抽回来?,皇帝的力道便加大,“陛下,请您放手。”
皇帝注视着她,萧沁瓷低头回避他的视线。她同一个男子?肌肤相亲,没有羞郝、没有躲闪,有的只是微微抿紧的唇和微蹙的眉尖,她还是不愿,甚至对帝王的倾心?与爱护有任何的动摇。
她不喜欢他,她只想?逃开他,离得远远的。所以她镇定、冷静,多余的情?绪一分也?没有。
皇帝忽然感到一阵挫败。
但他还是没有放手,而是淡声道:“是朕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