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郊有隐隐雷声似鼓。
积雪消融后的天格外寒冷,天空上云堆积在一起,白而灰,与群山连成一片。
刚迈过院门,乌尼格日勒就被迎头而来的暖风熏出了一个喷嚏。温泉潺潺的水声中,氤氲出一片雾气,他躲闪开团团雾色,走向内室。
屋内的温度比外面高多了,甚至可以只穿一件单衣,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铜炉内火炭燃烧发出的细微爆裂声。床上金帘半挂,阿勒吉静静地在锦缎中沉睡,像远古而来的神明。
乌尼格日勒抬头看了看四周,王子的侍女和王子一样犹如一尊精美的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边。自恩和故去,这座宫殿就寂静了下去,穿透珠链,阳光都会凝固。乌尼格日勒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连呼吸也压低了。
他在阿勒吉的床边坐下,阿勒吉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乌尼格日勒抬手探了一下,发现他还在发烧,于是伸手帮他被子扯松了一点。他又看了一眼阿勒吉的小腹,收回来的手改了方向,慢慢地搭在了上面。
阿勒吉的小腹很平坦。
“……见过将军。”
乌尼格日勒转头一看,是负责贴身照顾阿勒吉的医师扎娜。她端着药,匆匆行礼。乌尼格日勒没有回声,就让她这样半跪在那里。扎娜的脸上面无表情,手却把托盘攥得太紧了。
喜讯在马蹄上飞传,沉寂十数年之后,月升王室终于将要迎来一位新生儿,他将会是月升最后一位纯血的王,除了他未来同父同母的血亲弟妹外,再也没有人能配得上他高贵的血脉。原本反对处死阿达孟和的贵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妥协了,王室的血脉高于一切,不洁的反叛的死了,而新的神明即将诞生。
乌尼格日勒轻轻抚摸着阿勒吉的肚子。阿勒吉没有怀孕。阿勒吉的医师是唯一能够制造和掩埋这个谎言的人。
“这是怎么了?”
小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小云正从门外进来,目光扫过他和扎娜,又若无其事地一笑,“阿萨今日有空,来看哥哥呀?”
她尽心尽力地笑起来,声音也放得很甜,但声气里总有一丝疲倦。乌尼格日勒看了她一眼,就偏过头不再看她。
小云没在意,招手示意扎娜离开,自己取过药碗,走过来在阿勒吉床边坐下。
“扎娜说哥哥没什么事,就是要静养。”她也看见了阿勒吉额头上的汗珠,不由自主地伸手替他抹了一把,然后便把手心贴在哥哥的脸颊上不动了。小云不再笑,垂下眼睫看着他。
阿勒吉被她的动作惊动了,微微睁眼,刚好看见他妹妹。他的面容霎时间有了神采,就像玉石中有血肉流动一般。小云没有说话,低下头凝视着阿勒吉,把他的注视全数收入囊中。阿勒吉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妹妹,两双眼睛如此相似,倒映着彼此的苍穹。一对漂亮的双生子。
然而他仍旧很虚弱,几次眨眼之后就重新合上眼帘。
小云看着阿勒吉又昏睡过去,这才直起腰,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她的神情仿佛都轻了一点。
“阿勒吉会好的。”乌尼格日勒忽然开口。
小云扭过头来看他,看样子好像很惊讶他会这样说,她微微昂着脑袋,几乎像个小女孩。
“他的身体一贯很强壮,他会好起来的。”乌尼格日勒又说,很笃定。
小云看着他一会儿,忽地嫣然一笑,金棕色的眼睛笑弯了,像两枚月芽。
“当然啦!”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小云想给哥哥喂药,她没伺候过汤药,动作极为生疏,药汁零零落落地滴在阿勒吉的衣襟上。
“你要把他扶起来。”乌尼格日勒起身示意小云换个位置,他熟稔地把阿勒吉撑起来,坐在他背后,方便小云喂药。
“我以为今天你会去西边看看。”小云垂着头,仔仔细细地给阿勒吉喂药,一勺接着一勺。
行刑场在城西,一声鼓响砍一颗人头,从早晨到现在,城边的鼓声没断过,绵远不绝成了春雷。天格斯在清理门户。
“没什么好看的。”乌尼格日勒淡淡地讲。
小云抬起头看他,乌尼格日勒等着她讲话,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讲,而是说:“我想把那三家充的奴隶都交给你。想要哪块封地?”
“离靖国最近的地方。”乌尼格日勒毫不犹豫地说。
小云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错,只有近在咫尺的敌人才能让我们联合起来——只是你离靖国太近,我不放心。”
“你把我弄出来,总要担点风险,不可能等到你一切都准备好了,靖国才发现。”乌尼格日勒淡淡地讲。
碗底的一点药用勺子舀不起来,小云试了几次也没能喂进阿勒吉嘴里。乌尼格日勒接过来,替她喂了进去。
“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小云笑了笑,抬手抹了抹阿勒吉湿淋淋的嘴唇。
乌尼格日勒抬头看了一眼小云的眼睛,他在代勒的眼睛里看到过同样的阴影,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她想要的任何东西,都需要她付出成百上千倍的代价去取得。而代价太沉重,并不是言语说出口就行的。
乌尼格日勒小心地将阿勒吉放下来,金刀随着他的动作和床帘相撞,宝石与金子发出佩环般的声音。
“我要出去一趟,过几日再回来。”乌尼格日勒突然讲,他捏住刀鞘边缘,坚硬的宝石硌在他手心,面无表情地说:“我的雨露期要到了。“
小云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那一瞬间她似乎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
乌尼格日勒则无视了她的波澜,接着先前的话头说:“拉日则你自己已经有准备了,其他的部族你不用担心,我都打得下来。“
小云顿了一下,乌尼格日勒盯着她等,但她最终只是捏了一下衣角,问:
“我把你送到东边,给你三年,你能建立起一道东部的攻线吗?“小云坐在床边,仰着头看着乌尼格日勒,等待他的回答,她就撑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把头扭过去,盯住屋外。
“能,但我需要粮草和金钱。“乌尼格日勒平静地讲,他无声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捏着刀鞘的手放开。
他以为小云没有注意到,但是却看见她垂下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既然你在东边,与靖国通商的税款就都由你收,西边的商路要是通了,分你两成。“小云反复摆弄着袖口,告诉他。
乌尼格日勒站起来,没有回答,行了个礼便起身朝外走去。
火炉与温泉让视野里雾气弥漫,他用力挥舞了一下手臂,想挥开粘腻的空气。他大步走到院门外,下了台阶,深吸了一口冷气,才觉得胸膛舒畅些。他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
“乌尼!乌尼!”
小云从院里冲了出来,她跑得很急,脸颊都红了,像是生怕他走远了,从胸腔里发出声音喊他:“乌尼格日勒!”
“我在这儿!”他吓了一跳,几乎想都没想,转身就迎了上去。
小云抱住门框,喘着气看他,眼睛睁得好大。她伸长胳膊,像是想要抓住他,但又像是一个阻止他靠近的动作。
乌尼格日勒已经迈上了台阶,看见她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乌尼……”小云眨了一下眼睛,“你……”
“公主。”转眼间,乌尼格日勒已经平静了下来。
小云盯着他,收回手,她两只手都抱着门框,“阿萨,那你要早点回家。”
乌尼格日勒一愣,没有回答。
乌尼格日勒打马奔驰,寒风呼啸,金仓城急速远去,变成背后一个青黑色的背影。他背着一个简易的行囊,里面装着火石、干粮和毛毡。
对于大多数坤泽来说,雨露期都是一种折磨。常人可以用药物缓解灵肉分离的痛苦,但是从军多年,乌尼格日勒早已习惯自己硬抗。马上作战、千里奔袭时并不会给人喝药的时间,他的身体与心智比普通人都更为强健。
乌尼格日勒从不需要乾元耳鬓厮磨的陪伴,最多往身上涂抹过乾元俘虏的血液。乾元和坤泽的血液中都含有浓厚的气味,在紧急情况下足以缓解雨露期的痛苦。
他每一次都是自己找一块荒地过去的,从没有觉得什么大不了。不过这一次不太一样,这是他自成为奴隶后上最响亮的鼓声。
“哥哥。”
小云从午后梦中悠然转醒,一睁眼就看见阿勒吉斜靠在床头,也不做声,眼睛一眨不眨,正盯着来温泉边喝水的鸟儿,阳光照亮他琉璃般的眼瞳,他面无表情,就像一个金丝木偶。
阿勒吉并不理会她的呼唤,小云爬起来攀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娇声娇气地又喊了一声:“哥哥。”还带着一丝梦中的困慵,她慢慢地凑过来把脸颊贴在阿勒吉的手臂上,亲昵地蹭了一下。
“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一点也不笨,聪明极了,大家都敬服你。父王死了,你就是新的王……”小云的脸上蒙着一层如梦似幻的柔光,阿勒吉回过头与她对视,小云看着她的哥哥,她的哥哥有着玻璃眼珠,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歪着头看他,继续说,“然后呀,我就把你杀了,”小云凑上来,在阿勒吉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一个珍珠般的吻,“我成为了月升的王。”
“嗯。”阿勒吉点了点头。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哥哥?”小云看他认真,不禁微笑。
“听得懂,要杀了我,小妹要当王。”阿勒吉的眼珠里清晰地映照出小云的面容,里面却没有他自己的情绪。
“谁要杀了你?”小云搂着阿勒吉的脖颈,仿佛双生子般血肉相融的亲昵。
“小妹。”阿勒吉与她肌肤厮磨,低声喃喃。
“那你怕吗?”小云问。
阿勒吉摇摇头。
小云追问:“那你怕什么?”
阿勒吉垂目,“怕忘记的你。”仙人垂怜,“你的名字。”
小云一愣,接着云消雾散春水照,“你怎么会忘记我名字呢哥哥,你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啊,只要别人喊你,你就会知道我叫什么呀。”小云捧住他的脸,望进阿勒吉的瞳孔里,她的神情奇异,明明是笑着的,却显得那么惊奇,“你死了,我死了,你都不会忘记我,你不要怕。”
“我害怕。”阿勒吉轻声说。
“你不要怕。”小云扯下床幔,金丝绣线撒下来,她身上漫漫都是金光,“哥哥,你不要怕,我不会杀你的,就算所有人都要把月升给你,我也不会杀你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爱你。”
她低声哄着阿勒吉,伸手解开他的腰带。衣襟散开,一道窄窄的结痂挂在阿勒吉的胸口上,小云张嘴含着他的乳珠,手指穿过绫罗,往深处探去。她的手指游鱼般抚摸了一下他的阳具,很快逡巡到双腿之间,受伤日久,阿勒吉很快情动。
小云分开他的大腿,剥开他的肉唇,用指腹轻一下重一下地弹弄他的阴蒂。阿勒吉的喘息变了调,腰悬空着往上顶,肢体缠着小云,向她索要。
“不行,哥哥你不准动,否则伤口会裂开的。”小云敏捷地一把按住他的腰,将他牢牢地压在床上,“你的伤口要是裂开,扎娜会骂我的。”
她说着话,已将自己的阳具顶在阿勒吉肉穴外面,却不进去。小云箍着他的腰,额角青筋绷起,眼神却有些放空,居高临下地、迷恋地盯着阿勒吉,看着他他无法忍耐地在床上摆腰挣扎。
“那就杀了她!”阿勒吉美丽的面容崩裂扭曲,“我要杀了她!”他不管不顾地大喊。
“不准杀人!”小云按住他,用尽了全身力气,阿勒吉被衣物缠住,难以脱身,而她的肉具还顶在他外面,随着他的挣扎,一下一下要把他小穴里的水给蹭出来。
阿勒吉马上要崩溃了,许久未被触碰的地方敏感极了,小云坚硬的阳具抵着他,破开他的肉唇,重重压在他的阴蒂上,被他浅浅地一含,又冷酷地离去,没两下,他的小穴整个都扇动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往外吐水。
小云捏着他的腰,态度很平和:“我是不是说过不准杀人,啊,哥哥?你不听话。”
二人角力,小云掐着他的腰,面部都涨红了,她并不扩张,而是就这样缓慢而直接地顶了进去。阿勒吉并不生涩,然而几个月未曾行事,他此刻又蓄力不肯放松,小云进得极慢,他的穴把小云咬得很紧。
但渐渐的,也许是因为伤口还没彻底恢复,小云越进越深,他骤然失了力,仰面倒在床上,几乎是无助地被小云破开,顶到最深处。小腹仰天朝上,随着小云的进入,肚皮底下被撑开一道鼓胀的阴影。小云还要按着他,他的穴已经含小云含得太紧了。没有前戏,小云又大,一点轻微的动作都带给他一阵细微的小高潮,待小云完全进入,他捂着肚子,抽搐式地往外滴水。
小云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慰叹,这对于她也是一次征伐,脊背上都冒出了一层细汗,终于,她插到了最里面。小云在在阿勒吉的胸口上趴下,眯起眼睛,一边随手抚弄他的乳尖,一边感慨:“哥哥,我们要是双胞胎就好了,这样在阿玛肚子里我就可以开始操你了。”
她快快乐乐地笑,“我要从你刚出生就操你。”
阿勒吉已经淌水淌得停不住了,她还嫌不够,伸手去摸阿勒吉的阳具,手心抓着他的顶端蹭,手指摸下来,点在阴蒂的尖尖上。阿勒吉发出了窒息般的声音,小云却笑了。她低下头吻住她哥哥,然后突然摆腰,开始重重地操他。每一下都往最深处顶,操进泉眼里。
“哥哥,给我张大腿。”小云轻柔地吻掉阿勒吉的眼泪,她操他的动作很用力,语调却花枝般柔软,“我要把你操破,操晕过去。”
阿勒吉口齿不清地哭喊着,却主动张大了双腿,“痛了,小妹,痛了!”
“真的吗?”小云闻言停了下来,直起身凑过去看。两人交合的地方,阿勒吉的穴已然被插得通红,水光四溢,像一口活色生香的肉泉,她插一下,里面就要涌出一股水波。她停,阿勒吉却抬起屁股,向她扭腰,他一边含着泪喊痛,一边卖力地吃着小云。
“不对,哥哥,你根本不痛,你是要到了呀。”突兀地,小云把阳具从阿勒吉的身体里抽了出去,阿勒吉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时间甚至连呼吸都停了。小云微笑着,阿勒吉的穴在空虚中无声地抽搐了起来,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小云就重重撞了上去。
一声呜咽,他腿间喷得像尿了一样。
小云整理好出门时,看见塔拉嬷嬷领人久违地守在门边。这个冬日带来的疾病凶狠地损毁了她的身体,她一下看着就苍老不堪了,行走坐卧都要人搀扶,也无法再亲自照料阿勒吉。
“小乌乐。”塔拉嬷嬷向小云行礼。
小云见是她守在门口,有些惊愕,自病后,她难得出门,是以小云不得不亲自搬来与阿勒吉同住。
“快起来,”小云连忙扶起对方,“怎么今天是你特地跑来守着,身边的人也不拦着?”她有些嗔怪。
“照顾殿下本来就是我的本分。”塔拉嬷嬷恭恭敬敬地回,她顿了一顿,又小声劝到,“小乌乐,殿下的身体毕竟没有全好,如今又怀着孕……”
闻言,原本小云清爽的神态上细微地泛起了一丝涟漪,但她只耐心地应道:“我知道的,塔拉,你别担心。”
塔拉嬷嬷并不信服,但也没有再讲,只是双手合十念叨:“月神保佑,殿下平安无事。我现在每夜都在对着月亮祈福,祈求月神保佑,殿下平平安安,肚子里的小王子也平平安安。这么多年了,先王终于能安心了。”
“是吗?”小云笑了一下,透亮的眼珠不易察觉地一闪,“那要是是个女孩呢?”
“公主自然也好,能像殿下那般美貌,是月升的荣耀。”塔拉嬷嬷垂着头,态度很恭顺。
“女孩不好,女孩不能继承王位。”小云垂眸,眼睫遮挡住她金棕色的眼珠,“要是是个女孩,他还得再生一次。”又抬眸,看着塔拉嬷嬷,“就像我阿玛那样。”
塔拉嬷嬷蠕动了一下嘴唇,却并不出声,小云等了一会儿,也不在意,只是问她:“塔拉,你说你每夜都在祈祷,能不能也帮我祈祷一下,祈祷我得偿所愿?”
塔拉嬷嬷正要应答,就听见院门口有人毫不犹豫地讲到:“公主所愿,必定应验。”语调短而果决。
乌尼格日勒跨进院门,这才行礼,奏道:“受外臣所请,请公主移步议事。”
“哦,是我误了时辰。”小云点点头,抬步便要走。
“小乌乐。”塔拉嬷嬷语意未尽,见小云又要走,说话间便有点喘气,“小乌乐是殿下一母同胞的妹妹,您肯定是世上最怜惜、最爱护殿下的人……”
“公主。”乌尼格日勒催促了一声。
小云原本要停顿的步伐最终没停,又流畅了起来。她于是并不回头,塔拉嬷嬷佝偻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深宫的阴影中。
走出一段,乌尼格日勒忽然开口喊她:“公主。”
“嗯?”小云回头。
突兀地,乌尼格日勒单膝下跪。他们身后跟着的侍从,也立即一同跪下,铁甲撞在石板路上,发出击磬一般的回响。
乌尼格日勒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很郑重地说:“公主,你是我的王,你的眼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也有毅力去实现,你会比之前所有人都要飞得更高更远。月神会乘着你的翅膀翱翔。”
小云一怔,随后她站直了,她的脸上并没有笑意,而是另一种沉默的肃然。她极其庄重地伸手按心脏欠了欠身,又将手心压在乌尼格日勒的额头上,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封赏的王礼,小云见代勒行过。
“月神赐福,赐你荣光安康。”
“起来吧。”小云收回手,把乌尼格日勒拉起来,“你是不是担心我因为塔拉的话难过啊,阿萨?”她态度一变,转为嫣然。
“其实我并不生塔拉的气,”小云示意乌尼格日勒看,她把掌心摊开,又收拢,“她看到得太小,也太少了。”
“旧时贵族,莫不如是。”乌尼格日勒严肃地说。
“是的,所以我还真的挺担心是一个女孩。如果是个男孩,我能借他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他们的支持,即使只是表面上的。”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如果是个女孩,我就又要发愁了。”
“如果你真心想要男孩,有多的是的方法,如果你真心想要一个能继承王位的男孩,不可能拖到现在。”乌尼格日勒直白地讲,他毫无掩饰,干脆利落地戳破了她的伪装。
小云面色一顿,收起了脸上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她才平淡地抱怨道:“乌尼,我在你面前已经很坦诚了,为什么每次你都一定要看得最清楚呢?”
“是你每次都讲真话。”乌尼格日勒微微一停,纠正到,“只是有时撒谎。”
小云坦言:“是啊,你说得对,要是我真的需要一个男孩儿,我早就可以去生了,何必拖到现在。是我自己不愿意而已,我担心这个小孩会抢夺走我的地位。不过现在,我刚刚打了胜仗,月升失去了一位王族血脉,刚好需要一位新的。这是很好的时机。”她微笑起来,眼睛里闪耀着明光。
言于此,书房马上便到,侍从停在院外等候,小云和乌尼格日勒继续往里面走。此刻他们身边刚好无人。
小云脚步缓了缓,低声说:“不过,我最近忽然想要与哥哥也生一个小孩。”
乌尼格日勒闻言脸色一凝,刚要阻止,就见小云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解释到:“你不用讲,我知道你的顾虑,”小云微微蹙眉,目光里有一抹淡淡的忧愁,“但如果没有孩子,以后有什么变故,他自己一个该怎么办呐……”
“……你准备的那个小孩,是谁的?”乌尼格日勒低声问。
外臣见到公主到来,纷纷出来迎接,小云并没有机会答话。她望了一眼乌尼格日勒,抬手指了一下她的胸口。她的胸口上,也有一道浅浅的划伤。
开春了,日头到得早。每日清晨,阳光就能透过高窗晒进来,足足有一个时辰,等到用于睡卧的稻草禾杆晒得热气腾腾,阴影才慢慢地挪进来。待到石缝间虫豸开始出没,那便是星光高挂的时节了。柳胤端每晚就睡在高窗底下,看星星一圈一圈走过。平心而论,这是一间十分清洁的牢房,行军打仗时若有这样一处营地,那简直比皇帝行宫还好。
这个月开始,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牢里久坐,或是气候升温,他的腹中一下胀大起来,明明前些日子还可以翻滚跑跳,现在连在一方囚室里散步也感觉有些笨重。手脚都有些浮肿。他的味道开始渐渐地散发出来,怀孕让他的身体素质下滑,无法控制气味。
同样身在囹圄,这次却和之前很不一样。诚然柳胤端心定,每日数着日头枯坐也是一种磨练。胎儿在腹中偶尔蠕动,并没有激起他心底的满足与喜悦,反而隐隐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他怀的不是他的血脉,而是一个寄生。这孩子并不是因爱而生,他既来之则安之。
“喂,吃饭了。”
铁条被哗啦啦地敲响,柳胤端从入定中猛然回神,头脑一愣,并没反应过来。在外面站着的那位女子已然不耐烦了,她顺手把每日的馕饼一扔,她力气虽大,准头却极不好。饼哐当一声砸在铁栏杆上,又弹出去飞了老远。
那女子看也不看,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走开了,也不给他打每日例菜——也许是因为需要他肚子里的胎儿,白云公主并不苛待他的食物。
柳胤端默默地看着落在外面地上的饼,没有说话。
“哎呀,喀依拉,哎呀。”一位面貌和善的中年男子闻声小步赶来,一边叹气,一边把馕饼捡起来。他是管理这一牢的是侍卫小队长,叫伊玛。喀依拉并不理他,板着脸把饭盒一甩,径自挤开他向外走去。
伊玛摇摇头,隔着栏杆把饼子递给柳胤端,又自己把菜端来,半是安抚,半是合稀泥道:“你别见怪,我们月升的姑娘脾气都大。”
“劳烦了。”柳胤端起身接过,并不放在心上。
伊玛摆摆手,瞧着送饭的喀依拉走远去了,才小声地跟他说:“其实喀依拉人很好,只是她很恨你们靖国人。”他叹了一口气,神情惋惜,“之前打仗,她丈夫打没了,兄弟也没了,原本还有个孩子,人还有点精神,结果后来孩子也病死了,现在她就一个人守着她两边的阿玛过日子,过得很苦。”
“哦。”柳胤端于是点点头,诚恳地承认,“她是该恨靖国人。”
伊玛摇了摇头,语气变了一个调,“其实她要想过得好,也不是不行,只是她自己转不过来。”他抬眼扫了一下喀依热远远的背影,小声讲,“她和你一样,也是……那个。你们两个日子都不该过得那么苦。”他瞅了一眼柳胤端的肚子,等了片刻,却没见他接话,于是自己往下讲了,“我们前面都跟她讲,不要难为你,你们俩都一样,而且你还怀着孩子……”
可能因为人到中年,或性格如此,伊玛很热爱与人拉家常,牢里常年就一队看守,来来去去知根知底,自从柳胤端来后,伊玛就很喜欢跑来和他聊天。柳胤端不时回应,这天南地北的两人也算聊得有来有回。
二人正说话间,听见走廊上有人来。伊玛起先还以为是隔壁牢的看守在与喀依拉讲话,瞥了一眼后却看见那人朝这边走来。这是一个陌生将士,但没有任何随从,穿着打扮虽然不显示等级,但看着自有气度。
伊玛挺胸迎上去,正要质问,却见来人出示了公主的令牌。对方的目光从伊玛身上扫过,像拂过一抹灰尘,他在牢门口站定,直接命令道:“把这里清空,我走之前不准放人进来。”
牢房内,柳胤端他抬起眼睛与对方对视。
“银刀将军。”柳胤端挺直脊背。
来人冷目灼灼如鹰巡空,柳胤端守城的时间长,而银刀将军永远都在冲锋的战马上,柳胤端十分敬佩这样身心如铁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熬过十年战败的奴隶生涯,只是如今他归国,又逢明主,靖国未免要直面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果了。
“你可以吃。”乌尼格日勒看见他手边的食物,简短地讲。
“愿邀将军一同入席。”柳胤端不卑不亢地回应。
乌尼格日勒皱眉,冷硬地说:“你这里没有酒,我怎么一起?”他的汉话并不是很好,虽然口语还算流畅,但用词都很简略,也不能完全理解言外之意,“我来看你到底是什么样。”
柳胤端点点头,站在原地,任对方打量,态度很平静,“将军满意吗?”
“你长得有些像以前靖国的一位败将,他打仗也很勇猛,可惜当时已经年纪大了,不知道现在活着还是死了。”乌尼格日勒端详他一会儿,评价道。
柳胤端眉头微挑,冷静地说:“我只听过银刀将军上谷惨败,导致割地、赔款、禁商,并没听过大靖输过。”
“我输,是因为月升输了,不是因为我被你们打败了。”乌尼格日勒冷冷地说,“靖国人没有人赢过我。”他想了一想,又讲,“十年前你的那位将军有一个儿子,如果他这十年都在操练,那么今后战场遇到,可以和我比试比试。”
柳胤端闻言忽然一怔,神情就沉默了下来。乌尼格日勒并不在意他的脸色,继续道:“你们靖国国家大,但是没有什么打仗好的将领,月升却人人一心,我们败给你,只是输给你们的国家而已。”
柳胤端本不欲做口舌之争,何况他现在是阶下囚,但是听得对方言语间如此傲慢,还是忍不住道:“我先前以为,是因为银刀将军输了上谷一仗,月升才输了,没想到是因为月升输给了大靖,银刀将军才输了。是我想错了。”
乌尼格日勒没有听懂他言语间讽刺的意味,而是严肃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十分后悔,如果按我自己来,我们不会输。”
柳胤端意识到他干涩的汉语中另有深意,于是收敛起一时激愤,正色问:“如果是将军自己,会怎么做?”
乌尼格日勒眼瞳默了一瞬,而后忽然寒光暴起,“我根本不会去直接攻城!上谷城墙宽约四丈五尺高约八丈八尺,四角还有角楼,非大型攻城器不破!我们长途奔袭,根本没有带这种武器,我怎么可能直接攻城?”他的汉话虽然粗粝,但却格外不假思索,十年了,他都没有忘记城墙的厚度,就像他早已在脑子里演练过千遍万遍,熟练到用异国的语言都能脱口而出。
“这不正是代勒王骄纵轻敌的后果吗?”柳胤端冷冷地说。上谷是大靖西域最后一座城池,城壕深厚存粮充裕,当初靖军就是借此地利,才生生扛过月升凶猛的攻势直到最后反败为胜的,“有虎豹骑在,上谷固若金汤,你们若是切断补给围城三月,倒可以试着把我们拖死……”
“但你们守的只是一座城。”乌尼格日勒打断他,目光如电,“上谷后边,都是平原和绿洲,我会把你们围死在城里,你们想待在城里,可以!你们想去报信,不怕死的出来,跑得出去,也可以!我可以和你们的大军在平原上决战!”
“果然……你们图谋的并不只是上谷。”柳胤端感叹,他久违地感到胸腔鼓噪,心头发热,少时他常常与父兄作这种纸上谈兵的练习推演,没想到经年之后,他首次演练竟然是和这位老对手,“天格斯的骑兵锐不可当,大靖没有你们这么健壮的良马,步兵到了平原上,会被轻易地碾成肉泥。我方自然不会主动出城与你面对面与你冲锋,我会守城拒战。”
两国交战,最后比拼的不再是将士个人的素养,而是国家的实力,拖延的越久,经济不济的自然越有可能崩溃。
乌尼格日勒自然能明白柳胤端的战术,只是,“商路会先消失。我根本不在乎上谷。没有了商人,上谷什么都不是。”
上谷本来就是因商而集聚的城市,三十六国及至来往密集,因此而设城邦。战争一起,商路断绝,上谷的地利之便尚不至衢地,新的商城自然会崛起。
柳胤端承认道:“确实如此,胡地之运不过百,只不过要是商路没了,那月升何必又非要上谷呢?”
高窗外兀地落下了一只鸟,鸟翅扇动,声响一时惊心。
地牢内,两个国家最顶尖的将领彼此对视。柳胤端有点羡慕乌尼格日勒,不惑之年,却仍然不丧青云之志,诚然他的王一败涂地过,而今他居然又有了一位新的王,比前一位更忠心。柳胤端却已经不想做大靖的子民了。
“我知道她不仅仅是想要一座城。”柳胤端轻声说,“偶尔想起来,我也挺想祝愿她成功的。”说罢,自嘲一笑。
“她会,不需要你的愿望。”乌尼格日勒漠然地说。他已经对此人有所了解了,于是打算离开,却又听见对方讲:
“将军,你之前提到的那位败将,虎豹骑的柳将军,他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是在和南越的大仗中身中十数箭而亡。”
乌尼格日勒即问:“他胜了吗?”
“大胜。”柳胤郑重地说。
“好!”
“你说的他的儿子,小柳将军,在那次与敌人缠斗从马上摔下,摔断了右腿,从此解甲归田。”
“是好儿郎!”乌尼格日勒并不道可惜,只赞赏,又追问,“他家还有什么人吗?”
“没了,柳家再没有能上战场的子孙了。”柳胤端摇头。
“可惜了,靖国养不出英雄!还是都投胎到月升来。”
乌尼格日勒离开了,柳胤端重新坐下来吃饭,他像往常那样一点一点,细致地把饼子掰碎,泡在菜汤里。
过一会儿伊玛见来人走了,悄悄跑过来看一眼情况,只见柳胤端面无异色,一边掰饼,一边消遣似的在念些叽里咕噜的汉诗: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柳胤端把最后一点饼渣捻进嘴里吃掉,然后低低地吐出了最后一句,“——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他顿了一顿,眼神里闪过一瞬冷然,“不忆李将军。”
乌尼格日勒去找小云时她刚刚结束议事,他待朝臣们都离开后才走进去,小云正在伏案写字,乌尼格日勒也并不打扰,在门边就跪坐了下来。
“……好,这样我又底气些。”小云喃喃自语,她收了笔,才抬头去看,发现是乌尼格日勒,于是笑着问,“阿萨来了,有什么事?”
小云知道他去看了那个肃良和,却并不询问。
乌尼格日勒道:“明日清晨走,时间太早,我就不来找你,你也不必起来送。”
“哦。”小云应了一声,他们早就定好,乌尼格日勒要在靖国使团到金仓前离去前往封地,以防节外生枝,“明早我要去天格斯巡视,确实也送不了。”
“嗯。”乌尼格日勒点了点头。
小云还提着笔,乌尼格日勒看见她笔尖上慢慢聚起一滴墨汁,将掉。房内一时静寂,二人忽然无话可说。
“啊,”小云忽然醒悟到了什么,笔尖上那滴墨汁被她一甩,沾到纸面上,污渍了书信,小云浑然不觉,起身献宝似的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箱子,迫不及待地说,“今日有一队南边来的游商献了一箱珍宝首饰给我,阿萨你快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她说着就要给乌尼格日勒展示里面的物品。
她忽然太激动,乌尼格日勒也有些心悸。
“不必了,东西早都打点好了。”他仍然摇摇头。
“好。”小云金棕色的眼睛闪了闪,也冷静了下来。
此刻乌尼格日勒却伸手从怀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递给小云。
“我是来把这个还给你的。”是一支金钗,“以后……”乌尼格日勒顿了一下,“你还是不必对我说谎。”
小云一愣,那晚她跑马太急摔丢了一支钗,没料想会被人捡回来。
“……我没有说谎啊。”小云的声音一下降下去,又升起来,“你就自己留着吧。”她睁着眼睛,嘴硬。
“我戴花钗应该不好看。”乌尼格日勒把金钗放到桌面上。
“那带上这一双明珠吧。这是南越国产的,很珍贵。”小云转头从箱子里捧出了一个红绸包裹的盒子,跟乌尼格日勒随口说到:“据说以前汉家有个男儿送给他心爱的女子一对明珠,可惜那位女子却已成婚了,不得不退还。”
乌尼格日勒眉头微蹙,他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小云打断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你也可以等到成婚的时候再把它退还给我。”小云歪了歪头,使得她的神态看上去很顽皮,就好像这只是一个玩笑一样。
“我不会成婚,也不会退还。”乌尼格日勒接过盒子,“只是它很珍贵,路途上奔波,有可能失掉。”
“那我再帮你找回来,就像你帮我找回钗子一样。”小云把金钗重新插回发间,宝石在她眼睛边闪烁,光芒恒久,“将军,我祝你路途顺利,为我月升开疆拓土,一往无前。”
“拜谢我王。”乌尼格日勒行礼,他直起身,捧着盒子,突然问,“这只是南越产的?还是南越送的?”
小云一挑眉,有些惊异,但随即,她微笑,“靖国要想出使百盛,就如我若想沟通南越一样,谁肯呢?”
月升的王都坐落在一片美丽的河谷中,背靠绵延的森林与雪山。交错绵延的河网带来冰雪融水,使得这片土地绿意盎然,格外适宜耕种。每到秋收,耕地里出产的糜黍往往满溢谷仓,一片金黄,牧民口耳相传,由是得名金仓。
正值初夏,原野上杂花盛放,锦绣青碧。蓝天明日下,金仓城巍峨的城墙雪白发亮,沉默的铁甲武士,执戟立于城下,刀兵森然。随着王室婚期的临近,到来的王公贵族、行商牧民愈来愈多,逐渐填满了城内每一座驿站。大街上,贩卖天南海北各色货物的摊贩比平日翻了三倍,都是听说靖国与月升破冰后闻风而来的。昂贵的丝绸与瓷器被收藏在店铺深处,等待与宝石交换。
冬日里城墙下发生过的血腥和冰雪一起消散了,就像没人在夏天记得冬天的寒冷一样。在城内找不到住宿的人,竟在城墙周边建起了热闹的帐篷营地,即使夜间城门关闭后也通宵饮酒歌唱。月神的子民欢欣鼓舞,庆祝即将发生的结合,迎接新王。至前王代勒病逝,月升王座已空悬十一年有余。
官道上,满载货物的车辆和急着进城贩售的羊群挤在一起,排队等候进城。路边,细碎的野花随风飘摇,牵绊住女子的裙角。
也许是风走得太急,几片花叶纠缠在一起,卷进了素罗里,她身旁的男子发现,便俯下身帮她解围。
“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男子笑,把折下来的花送与女子。
女子与他相视一笑,“可惜不见卓文君。”
这是一对远道而来的汉人男女,都做胡服打扮,惟女子头戴帷帽遮脸。二人并不急着进城,反而停下来细细欣赏了一番金仓城墙与城外的风景。
“没想到这里也有好似江南般清丽的风景。”女子浅浅赞道,“读多了‘黄云陇底白云飞’,以为月升也似西域般都是大漠黄沙。”
“不如江南。”男子却唱反调,“月升定居于此也不过百年,若说奢靡,连城墙也涂满白漆,可是你看它路面上尘埃密布,可想它是没有护路兵的,不过都是矫饰罢了。只是可惜风景天生,要白白被牧畜糟蹋。”他是见有人在远处的原野上牧羊吃草。
“伯卿思归了。”女子低头轻笑。
正这时,突然听得身边有人接话:“野草长得那么快,不让羊去吃,难道要让人自己去割?那还不叫人累死?”
一个胡商突然插嘴,他原本悠然地躺在货堆顶上小憩,不巧被路过的二人吵醒。这人讲的是汉语,声调里虽然有浓重的胡音,说话却非常流利,面容英俊,然而眼睛里总透着一股市侩狡黠。
男子先吃了一惊,皱起眉,本不欲理会,却没料到对方反而笑嘻嘻地开口挽留道:“张大人,别急着走啊,你不就是来找我的吗?”
“你是何人?”男子扫他一眼,不做回答,心头有些戒备,言语间便有所傲慢。
“怎么,”胡商眼珠子一转,像是深感有趣,他随着鼓点摇头晃脑起来,笑容加深,“大司徒没有和你提过我的名字吗?”
原来这位汉人男子,正是大靖持节特使张省言。如今大靖的使团距离金仓还有两日的路程,他是却特地避开眼目,独身一人先到。
张省言冷笑一声,当即出言回敬,“我只听司徒讲过买了一把好斧头,正可以用来劈柴。”
胡商一挑眉,吃惊却并不发怒,反而鼓掌赞叹道:“果然是靖国,果然是司徒,唯有你们这样的大人,才用得起金斧头劈柴。唯有这样的大人驱使得起阿苏赫。”他从货堆上一跃而下,一改前例,恭敬得几乎有些虚假地弯腰行礼,长声道:“见过大人。”
阿苏赫一词,在本地语中意为斧头。他本是三十六国中跋禄迦国人,少时即随父母走南闯北,现在经营着自己的商队,常常往来于靖国以西各部。好美酒皎女,时年三十有二,并无家室。
接到上命后不久,张省言收到了一封来自司徒的信函,里面密封着一张名单和一份详尽的档案。据传月升会培养细作,大靖也会在三十六国中收敛人才,乃至成为国库中一笔固定的支出。这份名单上列的就是张省言一路可用的人名,有的是当地王公贵族,也有的是僧侣伙夫,他们能为张省言提供当地的情报。而划在月升当地的,正是阿苏赫。档案记载,他对月升宫廷知之甚详,特别是对白云公主。
“大人请。”阿苏赫将张省言一道引向路旁酒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