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r 4 威廉够了(2/2)

可有句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他一直想对威廉说。

威廉,我尽力了,可我还是没能做到。因为自从你离开,约翰他就再不会过得好了。

麦克等了一根烟的功夫,敲了门。好几秒后,门里才传来约翰喊他的声音。

一开门,麦克闻到了烟草味中混杂的一丝血腥味。他关上门,立即打量起一片狼藉的房间,以及身处其中的约翰。此刻约翰正闭眼靠坐在沙发上,任由鲜血从手上划破的伤口处滴落在地。

约翰懒懒地睁开眼又闭上,“倒是忘了你还在。我还以为人都他妈走光了。”

麦克没接话,只是快步绕过地上四散的碎片和障碍,将柜子里的生理盐水和纱布等医疗用品拿出来,然后坐在约翰身旁,小心抬起他受伤的那只手。

约翰不耐烦地一甩手。一滴血溅在了麦克的脸上。

“滚出去,用不着你。”

麦克凑近约翰,为了够到他的手,干脆半跪下来。麦克轻轻握住约翰的手腕说,“处理完我就走。”

约翰闭着眼,没再动。或许是疲惫让他不想再计较。

屋子里很静,静得只剩下麦克处理伤口的动静。地上满地狼藉,屋内无人言语,这么个地方,这么不合时宜,却难得让麦克心里涌起的伤感消散了许多。

“警局那边怎么样了。”约翰忽然出声。

“没有新消息。我会继续跟进。”麦克答道。

“没有消息不是坏事。飞车党的事有人压着,他们咬不到我们身上。警局那边有消息了,你随时告诉我。”

“明白,”麦克想到今晚的会面,接着说道,“跟瘸帮的事,我们没必要冲在前面。费迪南德没安好心。我们应该提防。”

约翰没接他的话,却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觉得他跟安吉尔像吗?”

麦克清楚,安吉尔对约翰来说,活着时是根刺,死后又成了死结。他抬头仰望约翰,心想,别人都在随着时间向前走,约翰却是陷在过去不愿出来。

“我只知道安吉尔死了,他不可能是安吉尔。警局里的人也验过了。”

片刻,麦克忽然听见约翰笑了一声,混杂着自嘲与释然,“是啊,我都快忘了,还是我亲自动的手。威廉至今都以为他是逃了。说不定他还想过,有一天安吉尔会回来找他。哈哈——”

“你别说,他讨厌烟味这一点,跟安吉尔有点像,”约翰接着说道,“不过你说得对,他不是安吉尔,我管他像与不像。”

麦克给约翰包好了伤口,忽然感觉脸上被约翰的手指一扫,热度一闪而过。麦克有些惊讶,忍不住抬头去看约翰。

约翰的视线正落在麦克的侧脸。那里还残留着没有擦拭干净的血痕。

约翰问,“如果威廉没有让你跟着我,你会做什么?”

“我跟着你,不是因为威廉的命令。”此刻,麦克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忽然散发着只是看着就能感到炽热的温度。

即便早有预料,约翰心里还是不自在起来。他们混在一块这么久了,他不会不明白麦克的心思。可和麦克现在眼神里的温度一样,那种心意让约翰只想回避。也许有些感动,他说不上来,但如同一阵风吹过,转瞬即逝了——他不需要这份感情。

约翰再度闭上眼,吩咐道,“你出去吧。”

麦克仅仅是多看了约翰一眼,就收拾好手头的东西起身。如他所说,他做事一向不拖泥带水。

至于其他的,他渴望,但不奢求。

雨后的清晨,带着水腥味的阳光撒进了科奥赛城,也照亮了威廉的办公室。

可以想见,在沙发上凑合了几个小时的威廉,这一觉睡得不好。随着天光渐起,车辆的穿梭声与行人的交谈声也越发明显,逐渐磨去他的困意。不过直到他听见办公室的开门声,他才终于从闭目养神中睁开了眼。

布兰登刚关上大门,一回头,差点被突然从办公室里冒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见鬼了!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里!?”

“心里没鬼怕什么。”威廉倚着走廊的墙面,打量布兰登。虽然他的穿着发型还算得体,但他青色的眼窝和眼里的红血丝却显出了深沉的疲惫。

“你昨晚干什么了?真跟撞鬼了一样。”

布兰登回想起昨晚,有些心虚,用放衣服的动作掩盖神色,却像忽然有了重大发现似地扭头对威廉说,“嘿老哥,你也别说我。你去照照镜子,你的脸色又看好到哪里去?”

威廉不用看也知道他说得不假。一瞬间里里外外问题叠着问题朝他脑子里钻。别说外面的事一团乱麻,家里还埋着一颗定时炸弹。威廉又开始头疼。

布兰登暧昧地补充道,“你是不是昨晚跟哪个性感美女风流去了?谁啊?我认识吗?”

威廉不答,带着警告反问,“你呢?别告诉我你重操旧业了。”

“没有,怎么可能,我昨晚跟朋友喝酒来着。”布兰登表面上极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却战战兢兢。他可没忘之前他输得底掉被威廉知道,是怎么挨了一顿暴揍,苦苦保证绝不再犯。

更何况,威廉还是他的债主。他欠的钱威廉至今没有开口让他归还。那可是笔巨款。

面对威廉带着威慑力的审视眼神,布兰登干脆耍赖般地凑上前来,“不信?来你闻闻我喝了多少,你知道我以前还赌的时候从来不沾酒的……”

威廉抬起一只手阻挡了布兰登近前,一脸嫌恶,“滚一边去!”

“别担心老板,我喝得不多,保证不会影响工作,”布兰登嬉皮笑脸地说道,知道威廉暂时放过他了,心想,还好留了个心眼,昨晚上多喝了几杯,“不过你昨晚在办公室睡的啊?怎么不回家?该不会是——”

他满脸兴奋地绕过威廉,走进他的办公室,然而入目之处十分整洁,屋子里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布兰登看起来有些失望,“奇了怪了,你们昨晚竟然不是在办公室激战……哎老大!我错了!错了!”

布兰登还没说完就被威廉一只手锁着脖子压着走了出去,又被他狠狠摔在了会客厅的沙发上。

“闭上你的嘴。煮咖啡去。”威廉吩咐道。

布兰登向他敬了个礼,“好的长官!”

两人一起喝咖啡的功夫,威廉和布兰登讨论起这一周的工作日程。

其实这一两年,威廉办公室的业务量在逐渐下降。尤其是今年以来,威廉的办公室已经冷清很长一段时间,电话与访客也是越来越少。周末的几起帮派冲突,在威廉空闲的时间之中,都可以称得上偶发事件。

布兰登经常抱怨现在赚钱不易,冲突越少,意味着生意也就越少。不过他的工资和分成也没有被少给过。

威廉从未这样想。他设立办公室的初衷,就是像有一天他这个角色和他这个地方,都可以在科奥赛不再存在。这些年的空闲期时常让威廉觉得,他所追求并为之努力的目标,也许离实现不远了。即便他所谓的平静二字是相对而言。

不过偶尔威廉也会问自己,这一切是不是他的错觉。是不是这些日子里安逸的生活让他开始逃避警觉,甘于陷入一种自欺欺人的错觉。

尤其是经过这个周末,威廉似乎嗅到一种风暴将至的气息,虽然目前这只存在于他的潜意识。

“瘸帮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我给你发过信息说收到汇款了。”布兰登说道。

“我一会儿过去一趟。”

布兰登仔细观察威廉的神色,“看来这次没那么好解决。”

威廉不置可否,转而问布兰登,“你认识费迪南德·加洛吗?”

布兰登心里咯噔一下,见威廉还低着头喝咖啡,并不是在试探,这才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流动之城的老板,墨西哥人,好像刚从墨西哥过来没多久。我还去过流动之城,怎么说呢,挺独特的一个地方。怎么了?”

“昨晚我见过他。这个人大概是敌非友,”威廉拿起手机,将费迪南德的号码发给布兰登,“这是他的手机号。昨晚布莱恩在流动之城门口闹事,你问问他要赔偿多少,转给他。”

“什么?布莱恩在流动之城闯祸了!”布兰登装出一副信息量庞大的模样,不过他还真忘了昨晚的事有他这个便宜侄子参与,“怎么回事?没想到好学生也会惹事了。”

说起来,布兰登跟约翰一样,这些年几乎没有把这个被威廉收养的侄子放在心上。布兰登对布莱恩的了解几乎全来自威廉口中,他们见面的次数十个指头数得过来。不过布兰登明白威廉很重视布莱恩,是真的拿他当家里人。

威廉说,“他昨天跟德里克和李诚在一块,遇见之前那批在华埠闹事的飞车党,就在门口打起来了。没什么大事。”

布兰登开起玩笑,“老板,该不会你在这里过夜,是因为你生布莱恩的气,不想回家看见他吧?”

威廉不答,算作默认。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好家伙。他做错事,你让他好好待在家里,自己却出来在办公室凑合一晚。威廉,你对他是不是宠得太过头了。”

威廉沉默着思索了一番,不觉得自己担得起布兰登的评价。他本来还打算在红丝绒过夜的,结果半夜送了罗斯回家。至于睡觉,睡办公室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亲口说的,让那小子滚回家,又说自己今天不想看见他。话都说出去了,他能怎么办。更何况说到底,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没觉得,”威廉说道,“不过这小子确实还是冲动,我之后再好好说说他。”

威廉显然没有察觉到布兰登语气里的酸意,更没有发现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布兰登的笑容明显有些冷了,“威廉,你对他可真的比对我好多了。”

他还想说,明明我们才是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布莱恩算什么玩意,不过是个捡来的。但这种话,他不敢说出口。

“滚吧你,又来?”威廉明里暗里听他提过好几次了,他感到莫名其妙,反而被逗乐了,“你怎么回事?你是小孩吗,总跟孩子争宠?”

布兰登也觉得自己很没意思。一开始只是念头,丝一样在心中漂浮;日子久了,倒像根拔不掉的刺了。于是他借着劲头装出一副“佯装愤怒”,“怎么,我没长大不行?不说男人到死是少年,我他妈才多少岁。”

威廉无奈地摇着头站起来,“行吧,三十岁的小宝贝,你乖乖在家待着,家长要出门工作了。”他说着就准备收拾出发。

“哎,那个费迪南德让赔多少就赔多少,账上钱不够怎么办?”

“到时候你告诉我。不过他多半不会要。”

“这么阔气,”布兰登又想起那笔他还不上的巨款,问道,“老板,咱们今年都没生意,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这你就别管了。”威廉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同时拨通了杰瑞米的电话。

威廉去往杰瑞米家的路上给丹尼尔打了一通电话,问了昨晚事件后续。

丹尼尔告诉他人已经交代了,之前华埠的事还是因为私人恩怨。威廉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这背后多半是约翰的手笔,而约翰的能力他再清楚不过了。不过他对真相不感兴趣,他无非是想对洪顺堂有个交代。

威廉最后还委托丹尼尔帮忙查查费迪南德的底细,特别是看他有没有可能就是十年前失踪的安吉尔。与此同时,威廉收到了安娜的短信。

“你们都要玩失踪是吧?好!我也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也要出去找朋友玩!”

威廉的注意力则完全被她的第一句话吸引——怎么回事,布莱恩昨晚没回家?

他正想打个电话过去,安娜又很快跟了一条。

“还有,布莱恩的球队教练真是个疯子!你知道吗,布莱恩为了赶早训练,昨晚竟然半夜冒雨回学校!天哪!你有空去看看他,别让他被魔鬼教练折磨!。”

威廉虽然感到奇怪,但总算知道布莱恩的行动路径,心也定了些。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再想太多,因为此刻他已经开到了哈林区。

威廉远远就看见杰瑞米正和他的手下坐在前院草坪上晒太阳。比起前两天的晚上,杰瑞米的身旁显然聚集了不少人,而威廉也注意到了他们眼中或多或少的戒备和警惕。

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了。一股怒意突然从威廉心里冒出来。

操他妈防他防成这样,敢情真是费迪南德说的那么回事。

他一下车,杰瑞米的问候声就响了起来,依旧显得亲切,“早啊,小威廉。今天天气不错,陪我一起晒会儿太阳。”

威廉语气却冷,“晒太阳而已,搞这么兴师动众干什么?”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威廉此刻情绪不佳。杰瑞米看了威廉两秒,笑容淡了。他让旁边的人都走开些,还给威廉腾了个椅子,说道,“坐吧。我们聊聊。”

威廉冷着脸坐到了杰瑞米的旁边。

杰瑞米问,“罗姆怎么样了?”

“现在还活着。”

“安排他转监吧。”

“转监,”威廉嘲讽地呼了一口气,“转监就能高枕无忧了?就他妈能解决你和墨西哥人的所有问题了?”

杰瑞米沉默地看着威廉,气势不怒自威。

可威廉的神色也是不遑多让,“我们别废话了,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谈什么,不然他妈的你找这些人过来干吗。”

“你先说,”杰瑞米问,“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威廉盯着杰瑞米两秒,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将附近的人都吓得朝他们靠近了一步,像是怕威廉下一秒就要对杰瑞米动手。

“操!杰瑞米,你究竟有多少事情不想让我知道?非要让我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玩什么心眼?”

杰瑞米的脸色不太好看了,但他没有发火。他冲周围人挥挥手,让他们退回原处。

他说,“威廉,你今天火气太冲了。”

威廉深深吸了一口气,烦躁地转了转身体。杰瑞米说的没错,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愤怒不是他解决问题的一贯态度。可是他心里有团火让他控制不住,而这火似乎已经烧了好几日了,或许从监狱动乱开始,甚至从布莱恩出事开始,始终在燃烧。

一闪而过的觉察让威廉稍微缓和了些,“这样的事你瞒我,出意外了,你才找我擦屁股。我他妈不该生气?”

“墨西哥人动到我地盘上,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置了,谁他妈知道这还能牵扯到罗姆身上。这就是个意外。”

“真他妈见鬼的意外,”威廉不由冷笑,“你们刚起冲突,罗姆就进去了,送上门去给墨西哥人当最好的谈判筹码。这叫意外?”

杰瑞米没有接话,这态度也相当于默认了威廉的话。可他此时的默认反而让威廉越发愤怒。

“你口口声声这是你自己地盘上的事,你觉得墨西哥人好欺负,那你他妈倒是自己解决别留后患,别他妈来找我。现在怎么样,他们不安生了,要弄死罗姆了,搞得监狱乱套了,我他妈跑来跑去,你还在这里遮遮掩掩!是你让我介入罗姆的事,杰瑞米,你觉得你能瞒得住我?你他妈究竟在想什么?”

杰瑞米叹了口气,而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威廉的脑海。他们扯皮了半天,只有一样东西杰瑞米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那还是他妈的最要紧的东西,“你是真想吞了那批货!”

话已至此,杰瑞米也承认了,“是!没错!我就是要占了那批东西!他妈这群狗娘养的想抢我的生意,我就让他们付出代价,这有什么问题?这就是公平!”

威廉坐下来。他忽然有些恍惚。

还记得几年前杰瑞米刚从监狱里出来,他们也是这样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晒太阳。杰瑞米看起来比他实际年纪苍老了好几岁。他说,威廉,我说实话,折腾这些年我真是觉得累了。以后我就想有个生计,安分守己,养家糊口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威廉从杰瑞米身上就看不见半点当年的影子了。

费迪南德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贪婪最壮人胆。

威廉不是个喜欢翻旧账的人,但当年如果不是他帮杰瑞米和警局谈判,向警局担保取得所谓的地下特许经营权,杰瑞米怎么会有今天的生意维持他瘸帮人的生计。

当然对这场交易警局方面其实乐见其成。科奥赛的毒品交易经年难禁,而且越是禁止越是猖獗。与其让科奥赛毒品泛滥成灾、毒贩层出不穷,倒不如让瘸帮垄断。警局再通过控制瘸帮控制毒品交易,一举两得。

这是一场双赢的谈判,包括威廉,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但和平是有代价的。威廉身在当中,很容易左右两难,甚至陷入两方夹击的境地。一旦瘸帮真的失控,威廉可能会与瘸帮反目,又无法对警局交代,变成追责的源头。

以前的威廉并不在乎,虽然也出自他那自虐式的“科奥赛和平计划”,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和杰瑞米的交情,还有信任。

而这个信任在今天终于变成了一个笑话。

威廉的信任和担保成了杰瑞米生意最好的保护壳,杰瑞米完全可以瞒着他扩张生意。今天有个由头叫他独吞,明天呢?他能瞒着自己做太多的事情谋取私利。

这叫隐瞒?这他妈是利用。

“公平……原来你杰瑞米的字典里,利字当头,就是公平,”威廉越想越觉得心寒,寒意攀着怒火,简直是两重折磨,“那我呢,你对我公平?其实你清楚,杰瑞米,在我面前你为什么遮遮掩掩。你他妈……利用我,还敢让我知道。”

“……利用?你需要说得这么严重?一批货而已,你就这么在意,”杰瑞米终于皱起眉头,眼神意味不明,“当年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不会忘。”

“你是没有忘,只是有些东西变了。人是不是都这样,永远不会满足已经拥有的东西?”安分守己,养家糊口,威廉想他真是天真得过分,天真地以为人和事都会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那个样子。

杰瑞米转头看向远方,他短暂的回避的沉默态度似乎是在承认,又似乎是在掩藏所有不可对外人说的秘密。

威廉看着他,突然闪过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转瞬即逝,那时的威廉并没有抓住。直到后来他回想起才意识到,那是他发觉自己只看到冰山一角的直觉。

“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要告诉我?”不过他还是这样问了一句。大概他还是希望杰瑞米这样做是有原因。

杰瑞米表情不变,但他短暂的静默却给人一种欲言又止的错觉,就像他最后还是说了话,但让人觉得那并不是他真正想要说的。

“都说到这里了,也让你心里有个数。之前和警局闹了点不愉快的,就是墨西哥人的这批货。”

威廉忽然想起那天跟丹尼尔他们吃饭,亨利提了一嘴瘸帮背着警局运货的事。当时他还以为这只是这些年众多小摩小擦中的一个而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他甚至还嘲笑他们健忘。谁知道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他们只要那批东西?”杰瑞米说。

“是。”

“就这么还给他们,就是让瘸帮以后任人宰割。还有,”杰瑞米转过头看向威廉,“如果我还了,你就不担心他们?”

威廉看着杰瑞米眼里的怀疑,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原来人与人的相知并不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深入,反而是越来越多变数。人越来越看不清楚。

威廉不想做任何解释,也不想再跟杰瑞米周旋,“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接不接受。”

杰瑞米定定地看了威廉好一会儿,最终说道,“行。我还就是了。”

威廉沉着脸站起来。而几乎同时,他对面背身站着的一个年轻男人猛地转过身,冲着杰瑞米说道,“老大!不能这么轻易给他们!”

威廉冷冷地看着这个眼前正凶狠瞪着自己的男人。他认出来,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奥斯卡,才跟着杰瑞米不久,也是杰瑞米的远方亲戚。威廉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是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

威廉没有理会奥斯卡,他冲着杰瑞米说道,“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然而他刚走一步,不想搭理的人却找上了他。奥斯卡挡住了他的路,不甘又挑衅似地瞪着威廉。

威廉心想,好,这可是你自找的,他正好没处撒气。

威廉抬腿就朝着奥斯卡的膝盖内侧狠狠踹下去。

奥斯卡显然措手不及,疼痛和震惊让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然而威廉显然没打算这么放过他。他在奥斯卡还未倒地时就已经绕到身后,从后锁住了他的喉咙,动作一气呵成。

周围的人早已紧张又畏惧地围了上来,唯独杰瑞米依旧稳稳坐着。

“是不是觉得自己挺牛逼,嗯?这他妈有你说话的份?”威廉在奥斯卡头顶冷冷地说,视线又朝着杰瑞米看过去,“原来今天叫这么多人是想让我有来无回?他妈在意这批货的人是谁啊!”

杰瑞米和威廉的视线在空中交锋,气势互不相让。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一批货的事。

就在此时,一声惊呼打破了两方剑拔弩张的态势。

“威廉叔叔!”

威廉阴沉的脸色忽然一缓,一转头,他看见穿着拖鞋的德里克站在杰瑞米家的门口,满脸惊愕。

威廉立即松开了憋得满脸通红的奥斯卡。他皱起眉头,视线扫过德里克和杰瑞米,心里却奇怪——不是说今天一大早球队要训练吗?

杰瑞米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站起来转身朝着德里克说,“回屋去。”

“爸爸!你们……”

“我说了,给我滚回去待着!”

威廉知道刚刚的架势是把孩子吓到了。毕竟是自己动的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挂上微笑,朝德里克摆了摆手,“没事,德里克,我们闹着玩的。”

德里克显然还有担心,但此时威廉已经与刚才判若两人,他也终于放松了些。

“哎等一下,”威廉叫住了即将回屋的德里克,“你们球队今天早上训练了吗?”

这突然的发问让德里克愣了一下,“……今天没有啊,这周的训练从明天下午开始。”

这下威廉确认布莱恩这臭小子是找借口离家了,“哦,知道了,你们周五下午球赛在哪比?几点开始?”

“在兰比体育场,4点钟。威廉叔叔要来看吗?!”

威廉点了点头,“到时候去给你们加油助威。”

“太棒了!”德里克憨憨笑起来。

“对了,先别跟布莱恩说。”

“我知道,你是想给他个惊喜,嘿嘿,布莱恩肯定高兴死了!”

“好了,回去吧,”威廉朝德里克挥挥手,目送他关门回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不是打算以后让德里克接手么?怎么这些事情都还不敢让他知道。”

杰瑞米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说到,“真要弄你,我会选自家门口?”

威廉看了眼身后有些狼狈但并无大碍的奥斯卡,“这你不能怪我,他自找的。”

杰瑞米竟然点了点头,瞥了奥斯卡一眼。奥斯卡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抬头,一瘸一拐地退回了其他人的身后。

“行了,我累了。过去的事也不提了,之后交货的细节我再告诉你。”

“好。不送了。”

两方交接的那天,杰瑞米和费迪南德都没有来,只派了各自的得力手下。

威廉安排他们在没有势力管辖的废旧工厂见面,两边都各自来了五六个人,站在东西两边,而威廉站在中间,如同一条分割线,不沾任何一边。

不管来的人之前见没见过威廉,那一日的威廉必定要给他们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威廉当着双方的面,让他们在工厂外看着他把毒品扔进了工厂里的一架老旧密闭焚烧炉里。

然后他锁了大门,在外面点了一根烟。忽明忽暗的烟火就像焚烧炉里正燃烧殆尽的东西。

他让两边的手下回去传话。

对杰瑞米,这就是他的交代;对费迪南德,他说过的话言出必行。而双方也都很清楚威廉对他们共同的态度——他不会让毒品在这座城市泛滥。否则就会今天一样,这是他的警告,也是宣战。

杰瑞米在书房听了手下的汇报后,脸色意味不明,但半点轻松的神态也没有出现。

角落里的奥斯卡心中恼怒,但经过上次的教训,也只能压着怒火沉默地玩着手里的网球。

只有杰瑞米最得力的助手安东尼·沃尔夫总结道,“头儿,他的立场看来不会变了。你还要再试探他一次吗?”

“没这个必要了。”杰瑞米说道。威廉的态度,他其实一直都清楚。

至于费迪南德,他那时正坐在流动之城二层自己的休息室里,享受着美人的唇舌服务。跪在他面前的女人正尽心讨好他那根粗壮的器具,他却在认真听着电话里的手下报告现场的情形,以及对威廉的看法。

一边吞吐着一边抬眼观察着费迪南德的女人,看见他一直冷漠的脸渐渐有了笑容,似乎混杂着怀念和欣赏的意味,甚至是快感。她努力了半天不曾见到,却被这一通电话激了出来。

达到高潮的瞬间,费迪南德闭着眼睛,想象着威廉站在科奥赛满城火焰的中心,眼睛倒映着跳跃的火苗。不可一世的样子,却又孤立无援。

费迪南德觉得那情景甚至比生理高潮带给他的快感来的更多。

到威廉这里,按理说顺利了结一桩恩怨,他该感到轻松不少。该交的交了,该烧的烧了,该转监的转监了。但他心里依旧不痛快。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他就像置身无数信息堆成的迷雾之中,他摸得到雾气,却什么都看不清。

又快要想得头疼。威廉最终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先把眼前最清晰的问题解决了。

于是当晚,卢卡斯的地下拳场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卢卡斯正在去往贵宾厅的路上。他在想,今晚小狼上场,贵宾厅开台又要大赚一笔了!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好好招待这位出手阔绰的金主。听迎宾的下属说今晚的贵宾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下属称呼他k先生。

刚进门的时候卢卡斯还笑得合不拢嘴。只不过当他看清楚来人是谁后,那副样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活见鬼了。

“好久不见,卢卡斯。”威廉笑着看向他,虽然笑容却有些冷。

“威、威廉?!”卢卡斯觉得大概有一瞬间,自己的灵魂出走了。

他连想都不用想。威廉今天突然到访要不是冲着布莱恩来的他妈他把自己这一头黄毛给剪了!他怎么就发现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副怕我吃了你的样子,”威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手里的威士忌,“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卢卡斯硬着头皮向威廉走近两步,威廉的眼神看得他后背发凉,“……好、好久不见啊威廉哈哈……咱们这是……有多久没见了?”

威廉也不着急,看他这心虚的滑稽模样也怪有意思,“我想想……几年前有个案子的事情咱们见过一两次吧,再就得有个十几年了。我记得我还上场那会儿,你在这里还是个侍应生啊,那时候你还找我借钱。现在你是老板了。可以啊,看你这里生意这么红火,这些年没少赚钱吧。”

“没有没有没有,”卢卡斯想起另一位在休息室等待候场的少爷,额头冷汗直冒,“生意很一般,很一般。”

“哦,”威廉瞥了眼楼下的盛况,“这还算是很一般。”

卢卡斯有点受不了了,跟威廉待在一个房间里他都有点喘不过气,立即就想跟他坦白认错,“威廉,我——”

“哎今晚都有谁上台,”威廉却打断了他,话家常般地向他打听,“这些年有没有碰上特别厉害的?我记得我当年好歹也是两年的擂主啊……哦对,你们侍应生跟我推荐来着,有个叫什么……沃夫冈是不是?听说这小子打了三年,毫无败绩——”

“我错了威廉!我错了!我有罪!!”卢卡斯猛地说道,他在胸前双手合十,一副无比真诚畏惧的样子,“我不该让布莱恩在我这里打黑拳!还让他打了这么久!我更不该瞒着你!真的!我我我,我知道错了!”

威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卢卡斯,当年我借你的钱可没让你还过,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不不不!”变脸后的威廉比刚才更加吓人。卢卡斯真想给自己一拳让自己昏过去。这么清醒地面对威廉的压迫感简直比给他一拳还要难受。

“你干脆打我一顿吧威廉,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无话可说!”卢卡斯哭丧个脸,像是已经看到自己被威廉揍得奄奄一息的样子。

卢卡斯心想,小祖宗啊,我对你可他妈真是仁至义尽了!

威廉沉默着晾了他一会儿,问道,“他什么时候上场?”

“这……下一场就是他了。”

“行啊,那你坐吧,一起看完再说。”

“啊这……我……他上场之前还要见我一面。”

“可以。你先去,再过来,不过,别告诉他我来了,”威廉盯着他,“否则,我他妈也不知道我会干出点什么事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布莱恩看着进门的卢卡斯说道。

卢卡斯叹了口气,找了块玻璃镜面照了照自己。不出所料,将死之人,一张脸上什么糟糕的心情都能看得见。

不过还好,也不算最糟糕,至少他还有个陪葬的。卢卡斯对镜子里反射出的布莱恩投去怜悯和同情。

“怎么了?”

“没怎么。”死到临头了而已。卢卡斯甚至开始琢磨起威廉找人关停他的地下拳场之后他该怎么过活了。

布莱恩懒得理他,继续玩他的手机游戏。说是玩,其实就是找个消遣,让他不再对着空荡荡的来电显示和收件箱发呆,转移他对威廉的注意力。

今天是他出来的第三天。威廉一个字都没有跟他说过。没有短信,没有电话,甚至都没有跟安娜提过他……所以威廉还在为那晚的事生气吗?他会不会就打算不让自己回去了?

所以布莱恩这几天的心情也很坏。幸好还有晚上的比赛让他发泄发泄。这几天他也没回学校住,就窝在卢卡斯这里,学累了打拳,打累了看书,有考试和球队训练的时候才回学校。

结果他却听卢卡斯说道,“哎,小狼,你今天上台的时候,下手别太狠了哈。”

布莱恩冷冷盯着他看,“你收对方钱了?”

他这神情太像威廉,看得卢卡斯心脏猛地一跳,“不是,那怎么可能!是这样……今天贵宾厅开了,那个客人吧,这个……他不喜欢太血腥的场面……”这种解释狗屁不通,但他也是真的尽力了。

布莱恩冷笑起来,“扯什么淡。不喜欢他来这里?这人有什么毛病?”

卢卡斯险些被他这话逗乐,只能紧抿着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他在心里说道,嘴下积德吧孩子,要不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说的这个有毛病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最尊敬的你们家的国王陛下!

“这个,每个人的口味各有不同嘛。反正你就有点分寸就行了。那可是贵宾厅的客人啊。他有要求,咱得满足不是。好了好了,准备上场了。”

布莱恩戴上面具,站起身,在面具后绽放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没问题。”

卢卡斯第一次在看拳赛对局时有了想要捂住眼睛的冲动。当然,他不光想捂眼睛,他更想骂娘!妈的这个臭小子今天是故意跟他作对!他妈是怎么凶残怎么来!!!

布莱恩今日的打法和上次野牛对局完全不同,一上来就直接打到对方见血。

他的对手还是个长得凶神恶煞一身腱子肉的壮汉。那家伙刚开始时还十分猖狂,看起来很不好对付的样子。结果太令卢卡斯失望,几个回合下来就没了招架之力。然后,布莱恩今天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干净利索地结束。

相反,他的游戏似乎才刚刚开始。就像有的老鹰反复折磨猎物一样,布莱恩放慢了动作,在对方倒地认输之前,每一次出击他都打到对方的痛觉敏感位置。虽然伤得不重,但是难以控制的痛嚎却将现场氛围渲染得更加血腥、残忍,也让场下的观众更加兴奋、疯狂。

卢卡斯的脸就这样随着场上的每一次痛嚎和场下的每一次欢呼,变得越来越惨白。他早就不敢去看威廉的表情了。

到最后,当布莱恩的对手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时,布莱恩抬头看向楼上的贵宾厅。他那充满嘲讽的眼神穿透了单向玻璃窗。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堪称优雅地对着玻璃窗行了一个绅士鞠躬礼,祝这位不喜欢血腥的贵宾观赛愉快。

看得卢卡斯呼吸骤停——布莱恩这个臭小子是铁了心要把他玩死吗!!?

然而卢卡斯没看见,对着这样的布莱恩,威廉的嘴角居然勾了起来。

小崽子,够狂的。

威廉不想承认,但此刻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血液在血管里火热奔腾,感受到他的心脏因为布莱恩的动作而剧烈跳动。

他骗不了自己,他真是有点喜欢布莱恩的这幅面孔:骄傲、狂妄、目空一切。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更想起一位入土多年的故人。那老头嚣张了一辈子,不论辉煌还是落魄,强健还是伤重,始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乔瓦尼·美第奇,身上流着意大利王室的血,凭他们几个荒蛮之地的地痞流氓也想要老子的命?扯他妈什么淡!”

“嘿小鬼,能拜老子为师你得谢天谢地。你随便找个不入流的杀手打听打听。这个圈子里,老子可不是王。老子是传奇。”

“世人怕魔鬼。知道魔鬼怕什么?魔鬼怕我。”

直到他临死之前。那也是威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老头子这样的强者,终有一天也是要死的,也要在孤独与虚弱中耗尽最后一口气。

“可惜你到最后也没能见上他一面,乔瓦尼,”威廉心想,“也就在你们父子俩身上,我终于信了点基因遗传的说法。他可真像你。”

虚空里他仿佛听见乔瓦尼的声音,“我就说吧,再披着羊皮,他也是头小狼崽子,这是他骨子里带的,没办法。随他去吧,威廉。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心意吧。”

看着布莱恩离去的背影,威廉叹了口气。他最终还是做下了这个决定。

“威廉,我、我可真是什么都没说!”卢卡斯再一次主动坦白道。

“嗯,要不他不敢这么嚣张,”威廉觉得好笑,“他平时也这样?这是什么贵宾的专属权利?”

卢卡斯也不敢说别的,只好乖乖点头。

威廉看卢卡斯也被吓唬得差不多了,终于缓和了神色,笑起来,“行了,放松点,卢卡斯。我知道这臭小子什么样。这件事不全怪你,我也没真想追究什么。”

卢卡斯终于松了口气,“谢谢你威廉!谢谢!”

威廉又问了些布莱恩的情况,除了欧文的事,卢卡斯也不敢瞒他。威廉这才知道,原来布莱恩母亲在世时他就常出入这里观摩,向拳场里的很多人请教格斗技巧。他的外号沃夫冈也是教他的人给他取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布莱恩受伤的经历。除了前几日,三年前布莱恩受过一次重伤。

威廉知道那次。那时候布莱恩死活不愿意离开家出去读大学,又恰逢科奥赛多事之秋,他是真的很生气,一气之下对着布莱恩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后来布莱恩消失了几天,他事务繁忙也不想理他。直到布莱恩再回来,脸上挂了彩。看着他那副可怜样子,还有他哀求的眼神,威廉没狠下心再赶他走。

这样说来,布莱恩两次受伤都是因为他。

威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越发觉得自己有时候真是挺混蛋的。

“你回去吧。别告诉他我来过。”

卢卡斯这回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心想,总算是要送走这位大佛了,结果又听威廉说,“不过你有个心理准备,布莱恩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卢卡斯哪里有说不的权利。他只能看着威廉离开的背影,为自己的摇钱树即将倒塌而痛心不已。

回家路上,威廉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无意间把车开进了老布鲁克街。

熟悉的街景唤起记忆。威廉甚至知道再开十秒之后,他的车会经过什么样的地方。那里他已许久没有去过。

威廉开车驶过布鲁克赌场。他注意到,金色的霓虹招牌都有些掉漆了。都说布鲁克是老牌赌场,这么看还真是有点字面意思。

赌场是红巾帮上一任头领布鲁克他父亲老布鲁克年轻时候弄起来的。到威廉和约翰在布鲁克吃喝玩乐的时候,这里依旧是全城最火热的赌场之一。

他夜闯野牛造船厂那日说改天要找约翰喝酒。威廉觉得今天恰好是个机会。他来都来了,至少看一眼约翰在不在。

于是威廉掉了个头,把车开进了布鲁克赌场的停车场。

威廉没有立即打给约翰。他也是带着好奇和怀念进来的,想看看现在的布鲁克赌场是个什么样子。威廉绕着大堂转,经过他熟悉的走道、吧台、赌桌、轮盘、老虎机。周围的颜色和灯光让他的脸颊带上兴奋的颜色,但他大概是全场最沉稳也最平静的人,只有回忆偶尔引起心中波澜。

一圈下来,威廉发现,赌场的人数比他还在的时候大概少了将近三分之一。这也是约翰跟周礼他们过不去的原因之一。洪顺堂开的华人赌场确实占了一部分布鲁克的市场份额。

威廉正准备给约翰打个电话,一个人端着托盘忽然走了过来。当他停在威廉面前,威廉才注意到他穿得西装革履,并不是普通的侍应生。而且,他好像见过这张脸。

来人的笑容里带了些恭敬,“欢迎回来,科布里斯先生,要来杯威士忌吗?”

威廉拿起了那杯加冰的威士忌,终于想起来,眼前的人是布鲁克赌场经理詹姆斯。

威廉回了个微笑,“叫我威廉就行。约翰有你帮他管理赌场,一定是很放心了。”

“过奖了,”詹姆斯谦虚地笑了笑,“今天是,来玩的吗?”

“你们老板不在?”

“哦,他在,不过,”詹姆斯的脸色闪过一丝古怪,“请允许我猜一猜,你应该没有提前告诉他要过来的事吧。”

威廉点点头,有意思地看着他。

詹姆斯虽然维持着得体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写着难以启齿的尴尬,“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罗宾逊先生……今天也在。”

威廉想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说的罗宾逊先生是谁,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随即就被詹姆斯复杂的表情逗乐了。他甚至想象起詹姆斯站在门外给正玩得起劲的两人把风的情景。

他忍不住笑了两声,拍拍詹姆斯的肩膀,“辛苦了,詹姆斯。你的工作还真不是一般的繁重。”

詹姆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威廉揽着詹姆斯的肩膀,笑容里带了点邪恶,“那你预计,他们还要多久结束?”

“这……这不好说。”

“你看,我好不容易过来一次,要不这样,你帮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詹姆斯吓得连连摆手,“请饶过我吧,科布里斯先生!搅了老板的好事,他肯定不会怪你,但我的下场可就惨了!”

威廉哈哈笑起来,“别紧张,詹姆斯,我就是开个玩笑。好了,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好久没来了,我顺便玩两把,刚好等等他们。”

詹姆斯和他道别后,逃也似的走了。当然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安排了专人时刻服务威廉。

没多久,贵宾室的门终于打开,而威廉的手边也摆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筹码,但面值都很小,加起来大概几千美金。他本来也就随便玩玩,以此消磨时光。

他选了个玩黑杰克的赌桌,每局下注都很小。他二百美元的初始筹码还是詹姆斯送的,不过第二局以后他已经连本带利还了四百美元筹码给詹姆斯,又用剩下的玩到现在。

后来不只玩家,连荷官看威廉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威廉不是没有输,但慢慢有心人会发现,他输钱的轮次下的都是小注,而赢钱的轮次赌注往往较大。刚开始差别不明显,可积累下来,威廉手中的筹码数量一目了然。

而另一边,有人立即向刚走出门的麦克汇报了威廉到来的事。麦克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惊讶的表情。待他亲眼确认了威廉的情况后,麦克当即回去告诉了还裸着身体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约翰。

当约翰匆忙赶来时,荷官刚开始新一轮发牌。约翰走到威廉身后,看见他面前刚发到一张a。然后他就听见威廉说,“我觉得你要给我带来黑杰克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闻见你身上的烟味了。”

约翰把手搭在威廉的肩膀上,看见威廉果然得到了一张皇后牌,笑了一声,“你是公认的赌神,还需要我的运气?再说,我是白约翰,不是黑杰克。”

威廉笑笑,站起来,朝约翰旁边的麦克招了招手,让他近前来。

“这些筹码就当我请红巾帮的兄弟们喝酒了。”

麦克看向约翰,约翰笑了,“威廉给的,还不收着。”

于是麦克让人将威廉的筹码收了下去,而约翰则揽着威廉的肩膀往贵宾室的方向走去。当然,威廉知道那个方向除了约翰的专属,还有许多私人房间。

但他还是对约翰揶揄道,“你确定你那地方现在合适进人?我可不想一进门就闻到或者看到什么太激烈的东西。”

约翰的表情僵了一下,有一瞬间他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但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而望向前方的威廉根本没有注意到。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的……”约翰的语气弱了下去。此刻他心中百感交集。尤其是,他一想到威廉知道他们在屋里做什么却无动于衷,心里更是闷得难受。

“嘿,那我也太没有人性了吧,”威廉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常,“不过兄弟那你可以啊,依旧精力旺盛,时候可不短。”

约翰苦笑,不想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你今天突然来找我做什么?招呼也不打。”

“刚好路过,想起来欠你顿酒。”

他们在另一个房间聊了会儿天,又喝了不少酒。本来威廉要开车不该再喝,但约翰坚持,以及,在场唯一没喝酒的麦克提出要当代驾司机,威廉这才同意。

微醺时分,威廉想到科奥赛近期的动乱,对约翰劝道,“约翰,等这阵子过去,你跟洪顺堂那边,也没必要再过不去了吧。”

约翰直视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飞车党的案子结就结了,以后别再出现新的案情了。”

约翰捏紧了酒杯,冷笑起来,“周礼那个混蛋又他妈跟你说了我多少坏话,你就这么信他?”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威廉皱起眉头,语气也冷了下来,“你觉得我能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干的你以为我心里没数?”

约翰今天心里本就不痛快,又被他的态度激起了怒火,“好啊,既然你都下定论了,不如你直接去告诉周礼!告诉他谁找他的麻烦,我等着他上门找我报仇!”

威廉听他这样说,心头更是火大。约翰给他惹出这些麻烦,自己却反倒委屈起来,反倒理直气壮了!那他他妈找谁说理去!

“我要是想告诉他我还用给你说这些废话!”

他们两人这突然而来的愤怒让坐在一旁的麦克也紧张起来,生怕他们真的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约翰闷头喝了几杯下肚。他已经喝得两颊泛红,眼眶湿润,只感觉脑袋有些眩晕,心脏发痛。此时他也不想再做任何思考,只想把心里话一股脑说出来。

“别他妈总说得是为我好一样,威廉……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人里,你最冷血了你知道吗?我、麦克、布鲁克赌场、红巾帮的一切……你根本不在乎,这些都是你随手就能丢弃的东西。真的。就是随手……你离开红巾帮的那天你甚至连头都没回……好吧,你走就走吧,你有他妈的非走不可的理由,我能说什么!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接过红巾帮的担子,我依旧把你当兄弟。可这些年你把我当兄弟?你跟瘸帮走得近,你跟洪顺堂的人称兄道弟,好!这些我都不说什么!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一次次都在是逼红巾帮、逼你原先最亲近的兄弟让步……在你眼里,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比我约翰重要?!”

威廉猛地拽着约翰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惊得麦克立即喊了一声“威廉”。而近得呼吸相闻的二人却似两头愤怒的雄狮毫不相让地瞪着对方。

“我他妈不在乎你?我他妈不把你当兄弟?!”威廉也是气急了,“约翰·克劳尔,你他妈摸摸你自己的良心!我要不在乎你,我明知道是你找的飞车党我瞒着周礼!我要不在乎你,你他妈当年对安吉尔做的事我从来都没提过一句!他怎么成了叛徒,他怎么命丧谷底,你他妈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犹如一声惊雷,一下子将约翰和麦克同时镇住。

久违的老友聚会最后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虽然两人的怒火就像拍岸的巨浪,来时轰轰烈烈,再落下时,已风平浪静。

再然后就是许久的沉默。一层窗户纸的捅破似乎让在场的每个人不知所措。

威廉也是不太清醒了。他没想让局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越是自己亲近信重的人,他越是忍受不了他们的隐瞒和欺骗,更别提利用和背叛。

尤其是约翰。威廉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不少,但真被他划进兄弟行列的,其实也只有约翰。哪怕他们都随着年纪增长变得面目全非了,这也是他过命的兄弟。

可他也说了,到底是面目全非。

威廉偶尔也会想,他要是做个纯粹的中间人就好了。就冲一个目标,城市和平也好,名利金钱也罢,他会过得一身轻松,而不像现在,深陷泥淖,恩恩怨怨,公私难分。

当然,这些都是他自找的,他当年不是没有预想过。只是伤不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知道这么疼。

后来威廉和约翰都没有再说什么,而麦克也适时地提出,该送威廉回去了。

车上,麦克和威廉一前一后坐在对角线。沉默让封闭的车厢比深夜的城市更寂静,然而这种寂静不会给人安宁,反而会放大他们对彼此关注的敏感神经。

威廉看向后视镜,里头倒映着麦克的半张脸。他看起来冷静而又沉稳。

“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这些年你一直做得很好。”威廉忽然说道。

麦克的神情明显紧张了一下。安吉尔的事被揭开后,他摸不准威廉话里的意思。

威廉看出了他的顾虑,“没别的意思,别多想。过去的事我没想追究。”

他这样说却让麦克更想确认他真实想法。这些年他们没有过单独交谈的机会。

“威廉,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我也,瞒着你。”

威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愧疚。虽然是麦克式的不易察觉的愧疚。他知道,麦克能问出这句话证明,自己在他心中依然有不少分量。

都知道麦克是约翰的心腹,都觉得似乎他跟威廉已经没什么交情。但在麦克心里,威廉始终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曾经的领路人,是他的头领,兄长,也是朋友。这种特殊的联结让麦克在很多事关威廉的事情上不能不感到矛盾。甚至内疚。即便他忠于约翰。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内疚。而且,我其实很高兴,麦克。”

麦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很高兴,这些年约翰有你和他并肩而行,帮助他,照顾他。当然,你们做的事是让我很生气,但这是另一码事。一码归一码。我生气的是约翰这个混蛋。至于你,他是你的头领,你的义务就是按照他的命令行事。我有什么可责怪你的。”

“……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你们要站在对立面……”

“你站在他那边。不用管我。”

麦克抬眼看向后视镜里的威廉,就见他的眼神有醉意,但,非常坚定。

“连你都不站在他那边,我不知道他身边还有谁,”威廉伸出手握了握麦克的肩膀,“麦克,别让他一个人。当然,我知道你不会。”

“我不会。除非我死在他之前。”

威廉到家的时候已过午夜。他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将钥匙插进了大门的锁孔。

在车上静止坐着时他还不怎么觉得,可到了家他开车门时轻微一动,脑袋不仅沉得像灌了铅,而且仿佛有了引力,让世界以他的大脑为中心旋转。天旋地转。奇妙的是他暂时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和麦克挥手道别。

只是对不准锁孔的行为还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嘿哥们,这回可不是你以为的喝醉了,你是真醉了。

就当他用尽全力终于打开大门,昏暗之中,他首先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然后注意到她右手举着一把手枪。

威廉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似十分警惕,其实眼神空洞。此刻他的神经像打了结一样。他没有思考,也没有戒备。那纯粹是他发蒙状态的下意识反应。

于是他大脑放空着看着眼前的女人放下枪。她的右手好像还拿着什么。她抱怨着,“该死的!都喜欢大半夜发疯!让不让人睡觉?!吓得我以为有人在撬门!”

原来这是那个烦人的安娜,威廉想。

其实潜意识里他一定知道对方是谁。不然即便醉酒,对危险警觉的本能也不会让他就这样傻傻任由对方拿枪指着自己。

但也许,这也是他另一种本能在作用——他信任的本能。

熟悉的声音算是唤回了威廉的一点思考能力。但着实不多。威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关门、开灯、扯开衣领、将自己摔在沙发上。他更不再关注安娜的行踪。

喝醉的威廉没什么趣味可言,就是远比平时沉默。不过也不只是沉默。

从卧室回来的安娜抱着手走到客厅,观察着正看天花板看得入迷的威廉,仿佛平平无奇的墙面上刻着什么绚丽的壁画。他神情放松,带着好奇,就像孩子研究着新鲜玩意。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看他醉酒的状态。她知道他喝醉了。

安娜觉得无奈又滑稽,却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你渴不渴?要不要给你倒杯水?”像是家长关怀孩子一般。

威廉缓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她,许久,他才点点头,说,“好啊。”

这算是他最乖巧可爱的时候了,安娜想。说起来,她做了许多年威廉的继母,也只有这种时刻的威廉能激发出她些许称得上母性的感觉。

安娜把水递给威廉,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撑着脑袋看他。

“布莱恩怎么惹你生气了?”安娜问。

布莱恩离开后的第二天早上安娜就琢磨出来了。什么球队训练,都是他为了骗人编的谎话。安娜想起了三年前他的那次离家出走。

这小屁孩一向老成,还有什么能让他半夜发疯?

安娜那时挣扎地看着手机的发送界面,心想,布莱恩,老娘可真是对你仁至义尽了!又想,她为这个家可真是有操不完的心!然后终于,她硬着头皮给威廉发送了一条短信。但又担心太过轻描淡写,立即跟了一条,着重强调了布莱恩是“半夜、冒雨、走的。”

威廉愣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安娜。

他皱起眉头,说道,“他背着我,干坏事。不听话。”

他说话一顿一顿,笨拙得有些可爱。安娜憋着笑问,“干坏事?哪一件?”

要是在平时,威廉大概就抓住“哪一件”追问到底了。然而他此时只是摇了摇头。

“很多。”

安娜忍不住噗嗤一声,附和道,“可不是,这小鬼坏透了!谁养出来的自然随谁。”

威廉竟然点了点头,“怪我。是我,没把他教好。我对不起他。”

安娜真想拿手机把威廉说的话录下来以后拿给布莱恩听。可手机刚被她放在了卧室。她想去拿,又怕错过威廉随时可能会说出的话。就在她正煎熬的时候,威廉却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可我怎么能,对他有,那样的想法呢。”

安娜呆滞了好几秒。随即,似是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她的心跳有些加速。

“威廉,什么意思?什么想法?”

威廉却不说了。

安娜还想追问,威廉却忽然对着她问道,“你想出去玩吗?”

“什么?”她还没从那令她震惊的猜测中回过神来。

“带你,还有布莱恩,去拉斯维加斯玩,去吗?”

“怎么忽然……去什么拉斯维加斯啊?”

“我去见个人。刚好,待两天。”

“哦,”安娜显然还没有从她与威廉这一小段似乎信息含量巨大的对话中回过神来。此刻她也无心思考,只答道,“你让我想想,我明天告诉你。”

“好吧。”

“这之前,你先告诉我,威廉,你对布莱恩到底有什么想法?”

威廉目光放空了一会儿。也许是有些头疼,他皱起眉头,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头侧。

“我也不知道……假的,梦而已,怎么可能……”

沉睡中的威廉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

那铃声在安静的早晨格外刺耳,让本就备受头痛折磨的威廉雪上加霜。

威廉紧锁着眉头撑起身,他的脸色堪称狰狞,只是当他接起电话,却没想到电话对面传来更加震耳欲聋的声音。

“威廉!!你说要过来找我是真的吗?!”

“操!”威廉愤怒地骂了一声,立即将电话远远移开。

对面的男人却不以为然地吹了个口哨,“嘿宝贝,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热情啊。”

“去你妈的!!你他妈大早上发什么疯!”

“啧啧,起床气这么大不行的威廉,男性功能很容易未老先衰。”

威廉举起手机真想狠狠摔出去,但理智控制了他的行为。他深重地呼吸着尝试平复自己的情绪,然而安静的环境却让他终于听清了听筒里隐隐约约的声音。

“啊啊……嗯……那里……真棒……哈……”

那是两个陌生男人的呻吟和清晰的肢体对撞声。威廉的脸色顿时沉得发黑,咬牙切齿地喊着对方的名字,仿佛要将其当即撕碎。

“尼古拉斯·班迪尔!!”

“嘿,孩子们,我们小声点行吗,我在打一个极其重要的电话……”他带笑的声音随着色情的声响一起消失了,听筒里随即响起窸窣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威廉被气得双眼发红,头痛欲裂。

真他妈是狗改不了吃屎!威廉想起尼克·班迪尔曾经的种种作为,就感觉全身的血液直冲大脑。他热衷于那些他所谓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每次都能将他气得七窍生烟。

他妈他绝对是故意的这个混蛋!!他真想立刻将那个混蛋暴揍一顿!!

“怪我!我错了好不好?那我从床上起来,一看到你的信息,我就只想着你了,哪里还顾得上身边的人在干什么。你消消气,消消气!生气伤身体!”

“操!不他妈怪你怪谁!滚你妈的蛋你这个老变态!”

尼克·班迪尔却笑出声来,“嘿宝贝,老变态这个我承认,要不怎么我听着你骂我就觉得爽呢?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再这么下去真让你把身体气坏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我亲爱的国王陛下?我派专机去接你!”

威廉重重地呼吸了几个来回,觉得终于压住了怒火,这才沉沉开口。

“不用!我周六过去。”

“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愿意来见我一面,怎么样我也得用国家元首的待遇把你招待到位吧?这样才有下一次不是吗?”

威廉的脾气又上来了,“闭嘴!我说了不用!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好好好!好的陛下,我听你的话。我知道你低调,不过你应该相信我,就算是专机,我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不需要。你别管。机票我自己订。到了我告诉你。”

尼克忽然沉默了几秒,随后语气里也带上几分严肃,“这一次你真是有大事要跟我交代啊。”

威廉没吭声。

“按你的脾气,你早就挂电话了,却一直忍我到现在。要我说,是不只一张机票吧?终于要把你的宝贝侄子带来给我见见?”

威廉也不跟他绕圈子,“是。”

尼克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欢迎他呢?”

“什么?”威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完全没想过尼克会说出这种话。

“知道你让我突然想到什么吗,威廉?”尼克笑了两声,“托孤。交代后事。是不是很滑稽?”

威廉听出了他的试探。有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玩世不恭的老流氓浑身长满了看透旁人的心眼。

“见了我,你就知道是为什么事了。”

“行吧,都依你。你愿意来见我,我就很高兴了。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就在拉斯维加斯恭候你们到来。”

挂了尼克·班迪尔的电话,威廉也没有了睡意,只好强忍着头疼起了床。

等他收拾妥当走下楼去,他竟然闻见了食物的香味。他扭头朝着厨房望去,居然看见安娜穿着围裙哼着歌在做饭。

安娜听见了他下楼的动静,转过头,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早啊,威廉。”

“这都是什么?”威廉皱起眉头。

他搞不懂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安娜将锅里的鸡蛋铲进盘子,又从旁边的小锅里盛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奶油浓汤。威廉看着她把一道道菜品往桌上放:一碗奶油浓汤、一盘放着土司和煎蛋的主盘、一小碟水果、一杯橙汁。

安娜解下围裙坐在威廉的对面,“还站着干嘛?坐下来吃啊。给你准备的,对解酒有好处。”

威廉感觉难以置信,“发生什么事了?还有,你怎么不吃?”

“嘿宝贝,看看几点了?”

威廉扭头看到墙上的时钟刚刚走过10点。

“先喝汤,还是热的。”安娜说。

“你也没什么要毒死我的理由。”威廉喝了一口汤。汤是鸡肉面条汤,味道居然出奇地不错。

“好喝吧!克里西教我的!”

威廉知道她说的是谁。克里斯汀·怀特,科奥赛政策学院的老师。其实威廉后来亲自去看过那个女人。不是他不相信布莱恩的调查,只是这件事他必须亲自确认才能安心。

此时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样子。那是个很端庄美丽的女人,性格内敛沉静,举止得体。而且不知为何,威廉对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威廉看得出来,安娜很喜欢她这位新朋友,而且她们已经很亲近了。

他瞥了安娜一眼,“说吧,你无事献殷勤,想要什么?”

“我不想去拉斯维加斯,你和布莱恩去就行了。”

威廉拿着汤匙的手停了一下,他似乎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醉鬼,不记得昨晚对我说过什么了?”

安娜脸上那耐人寻味的笑容看得威廉心中有了点不好的预感,“我昨晚说什么了?”

“哦……你说你生布莱恩的气了。然后你突然问我去不去拉斯维加斯,说要见个人什么的……”

“就这些?”

安娜点头,“还是你有什么秘密怕被我知道?”

威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橙汁。想起布莱恩,他的头疼又更厉害了。他没有注意到,暧昧的笑容在安娜的脸上一闪而过。

“那就说定了,拉斯维加斯你和布莱恩去。我就待在城里。”

“这么喜欢跟你的新朋友一起玩?”

安娜用力点头,“还有,我能带她到家里来吗?你放心,她是很守规矩的人,我不会让她上二楼的……”

“好了,就依你。外出还是让拜伦随时跟着。”

“你同意了?!”

威廉扬了扬下巴,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你都下这么大血本了。”

“太棒了!”安娜忍不住欢呼。

周五下午,天气晴朗。

不过排着长队等候进入兰比体育场的威廉却希望今天是个雨天。最好是大暴雨。这样今天来看比赛的人或许就不会多得这么夸张了。

也别怪威廉会这么想。此时这位戴着炫酷黑色墨镜、穿着浅灰色套头衫的国王陛下正一脸冷漠地被围在显然是科奥赛大学球队粉丝团的队伍当中。他们当中大多数是女生,也有不少男生,看起来都很年轻,应该都是大学生。

但为什么显然是球队的粉丝团?不是因为他们衣服上印着球队的队名——“机械”,也不是因为他们衣服的颜色是球队的主色——“深灰”,而是因为他们举着的拿着的,是写着“布莱恩·科布里斯”的灯牌以及他的头像海报。

威廉透过墨镜看着海报上布莱恩的半身像。无袖的球衣、手臂紧绷的肌肉、略显锋利的下颌线、冷漠却英俊的面孔、被汗水凝在额头的碎发以及他极具侵略性的眼神,他想他大概很清楚这个臭小子为什么能有这么多的粉丝。靠外形就够了。

威廉没有发觉自己已经盯着布莱恩的海报看了很久,而且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此时他忽然听见身边一个甜甜的声音问道,“这位先生,你也是布莱恩·科布里斯的球迷吗?”

她这话一出,他身边围着的粉丝团成员们全部向他看来。

威廉难得有些紧张。他看着周围兴奋和期待的目光,听着有人小声说着“他是机械队的球迷啊他还穿着球队颜色的衣服”……他不太想扫了这些真诚的球迷们的兴致。

于是威廉微笑着点了点头。

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欢呼,随后他们便开始雀跃地跟他分享着布莱恩作为小前锋在篮球场上的精彩瞬间,后来一度转至他在学校的种种经历。

威廉听得有滋有味,尤其是他们关于布莱恩恋爱经历的讨论。前有国际政治学院院花求爱被拒,后有啦啦队队长因告白失败泪洒球场,还有传言说他性取向为男、说他其实和金融系的李诚是一对、又说他和李诚的表妹张筱在一起过等等等等。

以至于过安检后威廉要离开粉丝团,前往德里克给他发的门票上显示的位置时,威廉还颇有些不舍。

“机械队必胜!”“布莱恩必胜!”临别前他们还冲他这样喊着。

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们,威廉想。

等他终于找到他的位置,威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而他身边跟着的女孩莫名其妙地来回看着他们。

“威廉叔叔!”李诚很是惊讶。

威廉笑着摆了摆手,“别站着了,坐吧。这位是?”

“啊,这位是我表妹,张筱,也可以叫她杰西卡。张筱,这位是威廉·科布里斯先生,布莱恩的叔叔。”

威廉藏在墨镜后的眉毛突然挑起。

真巧,刚听完八卦,这就见到真人了。啊,很漂亮的小姑娘。

张筱是完全的中式长相,但皮肤很白皙,与白人的肤色几乎无差。她充满震惊的眼睛让他想起森林里的小鹿,很纯净,也很脆弱。她的鼻子和嘴唇都很小巧,加上她脑后扎着的马尾辫,让她的气质也显得乖巧伶俐。

威廉摘下墨镜,伸出手去,对着全身僵硬的张筱尽量展现自己慈祥和蔼的一面,“你好,杰西卡,很高兴见到你。”

张筱紧张而敬畏地望着威廉,立即伸出手去握住他的。

“你好,科布里斯先生,很荣幸见到你。”

“别紧张,我不吃人的,”威廉难得开起玩笑,“你叫我威廉就好,或者跟着李诚叫我威廉叔叔。”

“威廉叔叔。”

“好孩子,快坐吧。我只是来看个比赛,让你们这么拘谨真是我的罪过。”

威廉的位置在李诚的旁边。他坐下才知道这位置实在不错,正对球场中心,不管是全场还是个人都能看得非常清晰。

威廉四处看了一圈,感叹道,“今天来的人很多啊。几乎坐满了。”

李诚说,“是的,因为对手方是地区联赛前三的球队,这场又是机械的主场。”

威廉点点头,“一路上我看见了好多机械队的球迷,还有很多布莱恩的支持者……”

与此同时,在球场上,两个球队的球员们已经开始上场热身了。

布莱恩冷着脸出现时,场上出现了交错的欢呼声。然而他没有朝观众席投去任何一眼,只是依照流程热身、跑动、投篮,犹如机械一般。

不过没有人对此感觉异样。熟悉布莱恩的人知道,他在赛场上就是这样的性格,冷漠又锐利,甚至因此有了一个“冰刃”的代号。

除了德里克知道他心情极差。

德里克抬头看向观众席,在找到了真的出现在指定位置的威廉后,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嘿兄弟,我有个惊喜给你。”当布莱恩与德里克擦肩而过时,德里克拦住他说道。

“对不起兄弟,我今天没有心情……”

德里克打断了他的话,指着威廉所在的方向,“你看那里。看看,谁在那里。”

布莱恩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时,恰好威廉和张筱说完话,转过头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喧闹嘈杂的球场中交汇在一起。虽然隔着墨镜。

那一瞬间,布莱恩感觉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心跳,猛地带起全身的血液,燃烧与沸腾。

威廉缓缓地勾起嘴角,朝着布莱恩,轻轻挥了挥手。

布莱恩看着威廉,眼神炽热而惊喜。

球场一侧的观众们全都看见,布莱恩突然笑了起来,寒冰一样的表情也如同瞬间被朝阳融化了。没见过他这种模样的球迷忍不住尖叫起来。

然而下一秒,在导播嗅到热点,镜头拉近布莱恩时,整个球场都看见,布莱恩·科布里斯笑着,对着观众席的某个方向做了一个飞吻。

兰比体育场几乎要被尖叫掀翻。

“很明显能看出来,我们的‘冰刃’布莱恩今天表现得很不一样。”

“同意。布莱恩是典型的以速度和爆发力为特点的进攻型小前锋,他的进攻方式就像球迷形容他,像刀锋一样快准狠,脚步灵动、突破迅速、没有大量运球假动作、目标直击篮板。他的急停跳投和后仰跳投更是接近职业球员的水平。还有就是他和控球后卫德里克·弗瑞完美的攻防配合,这一对好兄弟曾经贡献了篮球大学联赛中的许多精彩场面,比如上一场的背身传球。他们的默契程度几乎出神入化。但是今天……”

“但是今天,布莱恩不仅放慢了动作,增加了许多篮下的策略和假动作,更是减少了和德里克的双人配合,反而倾向于单打冲锋。”

“是的,而且我注意到,今天布莱恩上篮和灌篮的次数明显多于跳投。”

“似乎在更多地展现最具冲击力和表现力的技术。”

“是的。就像不是为了迅速得分,而是更多地在展现技术。”

“哈!漂亮!你看他这一球的拉杆和滞空,我对全场的尖叫并不意外。”

“简直如同表演赛。我想,今天的场外因素一定格外特殊。”

“相信机械队或是布莱恩的球迷都有同感。嘿,记得赛前屏幕上放大的一个又一个观众吗,看来导播还是没有确定谁才是布莱恩的飞吻对象啊……”

可惜解说员精彩的解说和闲聊,坐在场内的威廉是听不到的。

此刻他正专注地看着篮球比赛,看着布莱恩在篮球场上的一举一动。

即便他不了解篮球,但也能看得出来,布莱恩的篮球打得很不错。他的速度、耐力、命中率和爆发力都极为出色。但最惊艳的一定是他灌篮的时候,那种几乎要震碎篮筐的气势和决心。

他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更像一颗最闪耀的星,让威廉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他运球时手臂的力量,他跳起时身体的弧度,投篮时手腕的松紧,灌篮时身体的舒张,还有他身体的线条,肌肉的轮廓,他脸上的表情……

此时布莱恩又在篮下举球跃起,紧贴着他的两名对手球员也迅速腾空准备盖帽,就在这种严防死守之下,布莱恩收回右手,在身体下落时避开防守再次出手投篮。

全场沸腾。

威廉却在此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身体。心脏有力地撞击着自己的身体,声音通过血液、肌肉、神经和骨骼传到了他的脑海里。

威廉笑了,而他的笑容自然也被视线常常扫来的布莱恩捕捉到了。

“嘿兄弟,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表现,球都他妈不传了。”经过布莱恩时,德里克笑着嘲讽道。

布莱恩只是笑了笑。都能看得出来他今天始终在笑。他也知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他实在太高兴。

中场休息时,机械队暂时领先7分。

布莱恩坐在球队席上休息,眼睛时不时偷偷望向威廉的方向。

比赛前的飞吻,布莱恩后来想想都知道太过冲动了。实在太明目张胆。幸好至今为止还没人知道对方是威廉,他也必须尽力控制自己的目光。

此时,坐了两节比赛的威廉也终于能够休息一下,去了趟洗手间。

等他回来时,李诚也离开了座位,只剩下张筱。也就在他偶然转头观察四周时,他突然注意到坐在他们两排之后的一个陌生男人,始终盯着张筱的背影。

那个男人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穿着普通的卫衣,看起来三十多岁,留着浅浅的胡渣,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白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举动。

威廉走近时看清了他的眼神,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男人的眼睛像是两个黑洞,眼神冷漠又专注,让威廉想起猎人猎枪上黑色的枪口,绝非善意。

威廉走到张筱面前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身后的男人也随之抬头,视线刚好撞进了威廉的眼神中。

即便有墨镜隔着,男人也明显看懂了威廉眼神里的警告与威胁。他知道,威廉拍的并不是那女孩的肩膀,而是他投去的视线。

男人像是并不在意地偏过头,朝着球场看去,并抬起左手压低帽檐。此时他又完全像个看比赛的正常观众。

“威廉叔叔?”

威廉直到听见张筱叫他时才低下头去,“哦,没事,你刚刚的加油助威很卖力啊,尤其是在布莱恩进球的时候。”

张筱有些脸红,“布莱恩球打得很好,我也是他的球迷。”

威廉坐回了位置,余光里却始终注意着那个男人,发现他的视线已经停在别处。

“确实还可以。不过他在学校里表现怎么样?平时我比较忙,没有过问太多。”

“威廉叔叔完全可以放心!布莱恩是很优秀的学生,他学习很好,很努力,也很自律,聪明,又有原则,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看着张筱认真而急切地夸赞着布莱恩,威廉忍不住笑起来,朝着球队席上的布莱恩看了一眼。而布莱恩也正看着他,眼神似乎,有些困惑和呆滞。

“你都这样说了,我肯定是放心的。”

张筱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而此时威廉朝后看去,发现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座位。他下意识回忆了一遍男人的外形特征。除了男人压低帽檐时偶然露出手背上的黑色纹身,其他都较为平常。其实他也摸不清是否是自己多想,只是直觉不太好。

威廉问张筱,“你们学校的安保怎么样?”

张筱不明白他这突然的提问,但还是仔细回答道,“我觉得还可以。有日常保安,还常有警车巡逻,算安全的。这几年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那你平时都怎么回家?”

“有时候跟朋友结伴,有时候跟李诚一起,有时候自己回去。”

威廉点点头,“以后还是跟人一起走吧。最近城里有些不太平,多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威廉叔叔!”

说实话,威廉挺喜欢这个中国女孩,像是长辈看见孩子既乖巧又懂事的那种喜欢。但随即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布莱恩这个没福分的臭小子。

“杰西卡,别怪我多句嘴。学校里比布莱恩优秀的男孩还有很多,”威廉尽量放柔自己的语气,“我家里这个,命里大概是没有异性缘分的。”

张筱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最后缓缓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听见她语气里难掩的失落和伤感,威廉心里也有些遗憾。

“是他没有‘福气’。中文是这样说吧?”福气两个字威廉是用有些奇怪的中文语调说出来的,但也足够辨认。

“啊,是的!你还会说中文!”

“哈哈是,只会说几句。”

跟威廉预计得一样,机械队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和周围的观众们一起站起来鼓掌喝彩,微笑着看向被队友们团团围住的布莱恩,以及他投来的激动而喜悦的目光。

这一刻,他为布莱恩骄傲。

可同时,看着他脸上纯粹的喜悦,威廉本已做好的决定又再一次摇摆了。

他想,这样的生活也同样适合布莱恩不是么。

“他们之后会去哪里?”威廉问李诚。

“他们一会儿先去更衣室,教练一般也会再做点比赛总结之类的。再然后……他们原本安排了一起聚餐。”

“你知道路吗?我想见他们教练一面。”

“好的,我来领路。那杰西卡……”

“当然是一起过去。”威廉说着,冲着杰西卡笑了笑。

威廉在门外等到教练训完话准备解散时才敲了门。他是一个人进去的,李诚和张筱只想在外面等着。

进门的瞬间,威廉不出意外地收获了整个更衣室内所有人的目光。不过其中一个表现得过于突出了——布莱恩看见他进来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的。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是布莱恩的叔叔,威廉。今天的比赛机械队打得太好了,我特别想来当面祝贺一下,也想当面感谢教练这么久以来的付出。”

威廉自然且随和地和众人打着招呼,并笑着向教练伸出了手。

教练很快也伸出手握住。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想必是知道眼前人的背景,“没有。我应该做的。”

而队员们之中的悄悄话也已经开始了:

“我靠,是威廉·科布里斯。”

“怎么跟传言里不太一样……”

“什么传言?”

“这么久了你不知道布莱恩叔叔是谁?”

“我的天,他又这么年轻?”

“我以为他体格要超教练两个……”

“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友善……”

连站在布莱恩身旁的德里克也忍不住说道,“我说怎么觉得威廉叔叔今天哪里不对劲。我都没见过他穿西装以外的衣服。再加上这种‘朝气蓬勃’、‘平易近人’的气质……好不习惯啊……”

“揍你一顿就习惯了。”布莱恩嘲讽着,眼神却没离开威廉。

其实他也觉得他们说得没错。

而且今天的威廉,十分、非常、极度,让他心动。

“只是语言感谢我觉得太轻了,要不教练,我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机械队获胜了,怎么能没有一场庆功宴?”威廉随即提议道。

等在一旁的队员们激动了。其中一个甚至大着胆子问道,“先生,是我们想吃什么都行吗?!”

布莱恩的眼神立即扫了过去,暗暗记下了说话的人。

“当然。你们是今晚的主角。”威廉笑着说道。

更衣室里随即爆发了一阵欢呼。

最后他们还是定在了一个适合聚会的酒吧餐厅,没人真敢提出要去一家米其林三星。不过队员们其实也不想去优雅的高档餐厅。他们需要的是大快朵颐、欢聚一堂。

只是最后的聚餐,教练因为要陪伴家人推辞了,威廉只小坐片刻就以有事为由,先行离开。但其实他是担心自己影响年轻人聚会的气氛。显然他们自己玩耍更随性些。

欢声笑语之中,只有三个人并不那么愉快。布莱恩最是如坐针毡,偏偏威廉还特意暗示让他留下;李诚关注着布莱恩的情绪,心中也并不轻松;而从威廉那里知道内情的张筱,则在为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感到哀伤。

聚会结束时夜已深了。

除了布莱恩等少数几人,其他队员都是喝得酩酊大醉,被布莱恩他们安排着送上一辆辆出租车。

餐厅门口最后只剩下布莱恩、德里克、李诚和被李诚搀扶着的张筱。

令他们意外的是,平时滴酒不沾的张筱今晚居然醉得走不了路。

“行,我先送我表妹回去了,她今晚喝太多了,咱们改天再约。”李诚说道。

“好,照顾好她,小心开车。”布莱恩嘱咐道。

谁知张筱突然扑到布莱恩面前,摇摇晃晃地抓着布莱恩的衣服,吓了所有人一跳。布莱恩生怕她摔倒,连忙扶住她。而当她抬起头,布莱恩看见了她眼里的泪光。

张筱含混不清却又斩钉截铁地说道,“真的……很遗憾……我是真的很伤心……布莱恩……但是!祝你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布莱恩心头微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诚一边接过她一边感慨道,“抱歉兄弟!我不知道她喝了酒这么反常。”

“……不会。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杰西卡。”布莱恩这句话发自肺腑。虽然不知为何,但他感受到了她的真诚。

送走了李诚和张筱,德里克拿出车钥匙,“走吧,兄弟,我送你回去。”

布莱恩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手机屏幕,对德里克说,“今天谢谢你了,兄弟。”

德里克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的惊喜,包你满意。”

布莱恩拍拍他的肩膀。两人正要离开时,一辆布莱恩再熟悉不过的车朝他们驶来,停在了两人的面前。

威廉摇下车窗,“我还以为你们要过半夜才结束。”

惊喜再度跃上布莱恩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们结束了?”

“哦,我跟餐厅经理说等你们结束之后通知我。你喝酒了?”

“没喝。”

“德里克你呢?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威廉叔叔!我没喝酒,”德里克甩了甩手里的钥匙,“开车来的,没喝。”

“那到家发个消息,”威廉看向布莱恩,“你愣着干嘛?还不想回家?”

“回见兄弟!”布莱恩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打开副驾驶的座位坐了进去。

德里克忍不住摇头笑笑,和他们道别离开了。

布莱恩紧张得很。兴奋又紧张。

他心中情绪太多,脑海的想法更多,以至于车都开出去许久了,布莱恩才意识到,这不是回家的路。

“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不是不想回家吗?”威廉的侧脸十分冷漠,“说你几句就受不了了。又跟我玩离家出走,嗯?还骗安娜,说什么教练加训。”

惊喜是一回事。布莱恩也没忘,他和威廉的矛盾可还没解决。

“不是……”布莱恩心虚了,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晚生气也不是因为威廉朝他发脾气,那顿火是他自己活该,“是我的错,威廉。真的对不起。我做了很多错事,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怕你回去之后看见我生气,我就……”

“很好,总有他妈一堆的理由。不回家,不打电话,也不发信息。什么意思。是怕我生气还是你在生我的气?”

“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本来就是我做的不对。威廉,我保证再也不会了!我知道我又冲动了,我知道错了,真的!我不和你联系是因为我怕你还没消气,我怕听见你说让我直接滚出去……你不知道我今天在球场上看见你究竟有多开心!威廉,求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那你告诉我,这几天你在哪里,干了什么。”

布莱恩全身一僵。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威廉半天没听见布莱恩吭声,不禁冷笑一声,“在想怎么骗我?布莱恩。哦不。或许我应该称呼你,沃夫冈,是不是?”

布莱恩瞪大了眼睛。他感觉一阵冰凉爬上自己的脊背,让他的手指尖都在发麻。

威廉的侧脸依旧面无表情,“戏演得不错啊,布莱恩。在我面前始终装得跟个小羊羔一样。记得你打黑拳的时候多他妈嚣张吗?”

“你去……你去看过?!”布莱恩声音都发抖了。可更让他恐惧的是威廉此时的态度。他不仅没有发怒,甚至还很冷静地在和他说着这些事。

这说明什么。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他怒火登顶前的压抑。

可显然,他那些足够让威廉愤怒累加的事情还没有完。

“当然。我必须得亲自看看,据说三年毫无败绩的沃夫冈究竟有多厉害。三年。时间真是不短了。最讽刺的是,三年了,我他妈一点都不知道我的侄子这么有能耐。尤其几天以前那场。操了,我真是领教了。最后那个鞠躬礼还他妈挺优雅。”

“求你了威廉……别说了……”布莱恩抹了把脸,他简直不敢想那天晚上的事。谁能想到那个贵宾居然是威廉!!

布莱恩哀求道,“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车厢里死一样的寂静。

威廉不说话,布莱恩不敢说话。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死刑宣判倒计时的鼓点。

这是他妈的是怎样的一天,布莱恩想,为何让他收获惊喜,又将他送入地狱。威廉会怎么对他,在看到最令他厌恶的模样之后,在知道自己欺瞒他这么久之后。这一次,他是不是真的要把自己赶出去了。

布莱恩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浑身发麻着等到威廉将车停下。

之前他甚至忘了注意路上的风景。直到此刻,他忽然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竟然在威廉办公室的楼下。

威廉靠在椅背上,透过前窗看着对面楼上透着昏暗灯光的窗户。那是他的办公室。几个小时前当他离开机械队的庆功宴,他来到了办公室,一直坐到餐厅经理的电话打来。

那时他在独自思考,在他做出最后决定前。

“你知道我有多想让你过上,平凡但平安的日子。”威廉说道。

“我知道,”布莱恩深吸了一口气,“是我让你失望了。一直都。”

“为什么不愿意?你的篮球打得这么好,或许未来你还能进nba。这样的人生道路,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威廉,”到了这个份上,布莱恩也不再隐瞒,索性将心里想的都告诉他,“不管是篮球、学业或是工作,每一条路,每一种选择,都很好。但他们好并不意味着那就是我想要的。威廉,我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三年前,甚至是六年前,我就知道。从来不是因为我想要感激或者报答什么。那是我的愿望。它就像一座灯塔,不管我坐着哪条穿,船开往哪个地方,我始终能看到它,控制不住地接近它。哪怕巨浪滔天。哪怕命悬一线。”

威廉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了。思考了一晚的结果就是交给布莱恩自己选择。而布莱恩会选择什么,威廉怎么会不清楚。

“说到底,我的意志,又怎么能够强加在你身上。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无论如何,最终都会走上的。”

好一会儿,布莱恩甚至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因为太不可思议。可接下来,威廉直接将不可思议摆在了他面前。

“小鬼,做个交易怎么样,”威廉转过头,紧紧盯着布莱恩的眼睛,“别做沃夫冈了。等你毕业,跟着我吧。”

威廉打开办公室的灯。

“客厅……茶水间……那是布兰登的办公桌,”威廉指着客厅各处,对布莱恩介绍道,“喝水吗?”

布莱恩盯着拐角处。虽然现在不明显,可刚进来时,他明显看见里侧有灯光。

“不用了。我想看看你的办公室。”

威廉领着他穿过走廊,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灯光的来源果然在此,沙发旁的台灯正亮着。办公室空间不算大,能够容纳几个人。一张沙发,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几个储物柜,还有一个保险箱。布莱恩注意到办公室的窗户很小,而且在侧上方,从外部难以看清室内的人与结构。

威廉绕过桌子,坐到自己的转椅上,“就是这么个地方。没什么稀奇。”

布莱恩充满好奇地转了一圈,最后倚在威廉的办公桌旁,“你刚刚在这里忙?”

威廉靠着椅背,点了点头。

布莱恩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但他的眼神甚至能让威廉感受到里面的热度。于是威廉纳闷,“看我干嘛?”

布莱恩朝着威廉移了两步,坐到他正对的桌沿上。他的右腿几乎挨上威廉的左腿。

“我是不是在做梦?”

威廉抬起右手摸了摸眉梢,“要不给你一拳。痛感肯定真实。”

布莱恩笑起来,“好啊。你来。”

威廉就嗅出了点挑衅的味道,尤其是想起他的另一个身份后。于是他还真的就朝他一拳挥了过去。速度很快。

当然就是逗他,没用力。

布莱恩也没有想到威廉真的会动手。他下意识截住他的拳头。空气中传来轻微的撞击声响。

“这回有实感了么。”威廉嘲讽道,松开手刚想收回,却被布莱恩抓住了手指。

刚刚还没注意,威廉现在才感觉到布莱恩的手指很热。

“缺了点什么。”布莱恩忽然说了一句,随即握住威廉的右手,俯下身,亲吻上了威廉的手背。

当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威廉才意识到,布莱恩刚刚做了什么。

他睁大了眼睛,甚至忘记把手收回来。当他看见布莱恩翠绿色的眼睛望来时,威廉感受到了心脏的震动。那双眼睛……几乎跟那个难以启齿的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威廉猛地抽回手。

那些梦境片段时至今日居然依旧清晰。那种钻进每个毛孔的羞耻和震惊瞬间让威廉头皮发麻。

“你在做什么?”威廉皱起眉头,看起来神色严肃,然而垂下的眼睛却泄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情绪。他不敢看布莱恩。

而布莱恩,凑近一些甚至能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声。刚刚那个吻,鬼使神差,也根本不在他理智的范畴内。他低下头,也不敢去看威廉。

“……那个电影,《教父》,唐·柯里昂的手下宣誓效忠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我们又不是黑手党,”威廉像是松了口气,但又烦躁着,语无伦次地没话找话,“再说了,那是演戏的。你以为帮派真会搞这一套。”

“我知道,威廉。但你也不是帮派。你跟他们,全都不一样。”

威廉终于抬眼看向布莱恩。他想知道布莱恩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还从来没听他仔细说过。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看我的。”

“人们都叫你科奥赛的国王,”布莱恩突然笑了一下,“哪个国家的王像你这样,脏活累活全揽身上,一点好处都不要。先别觉得我把你说得太高尚了。先不谈你的品格或是理想,单论你做的事。要想维持和平,在科奥赛这样一座曾经远近闻名的乱城,名声、利益、权力、金钱,就必须要舍弃。因为,一旦你对任何利益表现出兴趣,随时有人等着用你的贪婪利用你、制服你、让你同流合污。到现在六年了,威廉,你还坐在这间办公室里,不足以说明一切?注意,我没有任何吹捧的意思,在很多人看来,这甚至是愚蠢。”

“既然愚蠢,你上赶着做什么。”

“一个人选择做什么,又不靠别人判定的聪明或者愚蠢。有些人因为理想,有些人因为喜欢,有些人因为愧疚,有些人因为崇拜。在我这,你做的事从来都不愚蠢。它的意义,科奥赛的人正时刻感受着。所以,无论出自人道主义、人生理想、或者是单纯人格榜样,都是我想要跟着你的原因。我相信,这是你的事业,也将会成为我的。”

威廉许久都没有回应。他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思考,又似乎走入了记忆。

然后他笑了,“果然还是个孩子。”威廉抬起头时,布莱恩觉得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考完了试,也打完了球赛,明后几天你没事吧。”

“怎么了?”

“明天下午跟我去一趟拉斯维加斯。我带你见个人。”

阳光穿过飞机的舷窗,落在窗边乘客的侧脸,将鼻梁至唇峰勾勒出一条金边。

威廉睡得很沉,上飞机几乎是一坐下就戴上眼罩睡了过去。

但坐在他身旁的布莱恩完全睡不着。不论头等舱的椅子再舒适宽敞,布莱恩都没有一丝倦意。他侧着头,直勾勾地盯着威廉的睡颜,透过空气,用眼神放肆描摹。

他看了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忍不住拿出手机,悄悄拍下威廉熟睡的侧脸。

其实他应该照照自己。他会发现,自己勾起的嘴角始终没有下来过。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是第一次和威廉单独外出,第一次拥有属于他们两人的旅行。他太激动。

不过布莱恩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喜悦并不会持续太久。

在机场出口,布莱恩跟着威廉看见了几个前来接机的人,而领头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看起来三十出头,但显然保养极好,也许实际年龄更大一些。

女人身着黑色西装和包裙,戴着银框眼镜,身上散发着兼具干练与冷漠的气息。但很明显,她与威廉相当熟络,朝着他扬起的微笑让冰雪瞬间在她脸上消融。

威廉笑着伸出手,和女人拥抱贴面,“你好吗,梵内。”

“不是很好,威廉,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德性。”女人笑着与他拥抱。

“我知道,你简直是在当他的保育员,他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真是很不绅士。我们自己打个车过去就行了。”

“哦不!这怎么能行?这可是你要过来,不是别人。如果不是他下午临时有要事处理,你第一眼见到的应该就是他了。你知道,他急不可待。”

梵内早就注意到了威廉身边跟着的布莱恩,只是出于对威廉的尊重,这时她才把视线移到了布莱恩的身上,“而且今天我可真是赚到了,这么养眼的帅哥,居然接一送一。”

威廉把手搭在布莱恩的肩头,相互介绍着,“布莱恩,我侄子。梵内,我朋友。”

布莱恩伸出右手,露出礼貌而亲切的微笑,带着一种独属年轻人的青涩气息,“你好梵内。”

梵内笑着握住,“你好布莱恩。我很客观地说,你长得可真帅。”

布莱恩脸上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害羞,“谢谢。我也很客观地说,你真的很美。”

一句话说得威廉挑起眉头,梵内心花怒放。威廉斜了一眼表现得内向又真诚的布莱恩,就忍不住想起那天在地下拳场的事情。

小鬼真他妈会装。

不过此时梵内却玩味地看了一眼威廉,笑而不语。

威廉明白她笑容背后的意思,“咱们走吧。”

其实他觉得梵内想多了。尼克那个老流氓再怎么喜欢年轻英俊的小帅哥,也不会把爪子伸到布莱恩身上。

梵内点点头,领着他们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而她身后的几个保镖也立即四散周围。她与威廉一路交谈着,而布莱恩则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从机场出来就是拉斯维加斯的主干道。此时离夜色尚远,日光下的城市少了些纸醉金迷,多了点舒适安宁,但依旧是遍地可见酒店建筑、赌场招牌与奢品标志,各有特色的高楼围绕着观光与购物场所,像是一个世界景点集锦的缩影。

布莱恩静静地从车窗看着外面的一切,兴奋,也有迷惘。他不知道威廉将要带他经历怎样的世界。这些年在科奥赛城建立起来的尽在掌握的确定感,在无数未知面前几乎分崩离析。他感觉到了这种脆弱的情绪,下意识向威廉看去。威廉就坐在他的前方,他的背影显得忽远又忽近。

很快他们便到了百乐宫。宏伟的大楼立于巨型人工湖之畔,骄傲地彰显自己作为城市地标的实力。他们到达贵宾停车区时,门童为他们开启车门,不出威廉所料,那个男人正满脸笑容地在车外看着他。

布莱恩从车门与座椅的间隔中,看见了一个身穿墨绿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比起梵内亲切却礼貌的微笑,男人的笑容则毫不掩饰内心的狂喜。

这个男人看起来四十出头,蓄着修剪得当的浅浅胡须。他身材修长,五官深邃,眉弓略高,眉梢自然上扬,显得有些桀骜。他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即便满是笑意,让人看着也无端觉察到一种力度。而当布莱恩打量他全身时,他注意到男人西装的扣眼居然插着一朵娇艳若滴的红玫瑰。

“啊!我亲爱的威廉!”他咏叹调般的呼喊让梵内当场翻了个白眼。

威廉仿佛习惯了他这套做派,礼貌地浅笑着朝他打招呼,“嘿,尼克。”

正跟在威廉身后下车的布莱恩就看见尼克突然大步朝着他们走来,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展现拥抱姿态的威廉就被尼克猛地捧住脸,随即被他在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尼克大笑着抱住威廉,“亲爱的我可想死你了!”

正下车的布莱恩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威廉也是愣了一下。余光里甚至瞥见正推着他们行李的门童掩饰惊讶的眼神。

许久未见,他也没想到尼克当着来往的人能做出这种过分热情的举动。

不过尼克随即怪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是威廉面无表情地朝着他的肚子给了一拳。

尼克捂着肚子一边痛着一边却还在笑,“哈哈……没有你这一拳,我还当自己在做梦。”

“神经病,”威廉抱着手臂,嘲讽着笑着看他,又侧头对梵内说话,虽然眼睛却盯着尼克,“梵内,这段时间没督促你老板吃药么?”

梵内知道这是两人之间打趣的方式,笑而不语。

尼克又笑着过来握住威廉的肩头,“我亲爱的威廉,就是你这副让我热脸贴冷屁股的样子,让我迷恋了多少年。”

“滚你妈的蛋。”

尼克又哈哈大笑起来。他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实在太好。平时的老板可不是这样情绪外露的人。

梵内自然见怪不怪。这么多年,尼克对威廉的感情从来不加掩饰。也正是这种习惯性的忽略,让梵内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别处。比如,威廉的那位帅哥侄子。

他这表情——刚见面时还亲切害羞的一张脸,此时冷得像结冰了一样。还有盯着自家老板方向的眼神——让梵内想起那些极具领地意识的美洲狮,像极了它们看到入侵领地的物种时的神情。

梵内眼睛在他们三人身上一转,觉得布莱恩和威廉之间不简单。

此时威廉终于有机会提起布莱恩,说道,“不是要看我侄子吗?来,布莱恩。”

他侧开身,站在尼克身旁。尼克自然而然地把右手从威廉的肩膀移到了他的后腰。布莱恩走过去时,没忍住瞥了一眼他的动作。

这一眼被尼克敏锐地捕捉到了。以他作为基佬的直觉,他觉得有点不寻常。

然而仿佛刚才都是错觉,布莱恩接下来的表现就像他刚见梵内时那样,些许拘谨,但亲切乖巧地微笑着。

尼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以他阅男无数的经验,他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年轻人堪称极品。他既有一副英俊的外皮,更有一个健美的躯体。隔着衣服他都能看出布莱恩身上的肌肉线条应该是极漂亮的。这对叔侄,一个有着成熟男性魅力,另一个洋溢着阳光而年轻的气息。

走出去有够祸害人的。

不过尼克此时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他不带笑意的眼中充满审视,微笑之中全都是疏离感。

尼克搂着威廉后腰的右手不动,随意伸出左手的姿态甚至称得上傲慢,浑身透着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我是尼古拉斯·班迪尔。很高兴见到你。”

在场的人都察觉到了这明显的转变。威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但没有说话。梵内则静静看着尼克和布莱恩。

听见这个名字时,布莱恩这才把尼克的脸和新闻上的照片联系起来。

他其实很熟悉这个名字。

尼古拉斯·班迪尔。威尔逊公司的ceo,枪械行业的传奇人物,一手将多年前濒临破产的威尔逊打造成如今全美前三的枪械公司。他不仅是极具商业头脑的领导者,更是枪械制造的技术天才。由他一手设计打造的威尔逊890半自动手枪依旧是全世界最畅销的手枪之一,也正是那把威廉惯用的手枪。

也正是因为威廉那把手枪,以及他所珍藏的那把威尔逊左轮,他母亲的遗物,布莱恩曾仔细研究过威尔逊公司。如今尼古拉斯·班迪尔这个名字将他的这些记忆点串起来,他才恍然瞥见威廉家族史的冰山一角。

布莱恩盯着尼克的左手看了两秒,再抬眼时笑容不变,伸出左手握住,不卑不亢地说道,“你好,尼克叔叔,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不只是尼克,布莱恩也像突然变了个人,刚才的害羞与拘谨也全然不见。他微笑着直视尼克,丝毫不惧他身上的气势。

普通的见面握手有种剑拔弩张的态势。

威廉看着他们的互动,脸色又缓缓显出笑意。他知道尼克在考验布莱恩。目前来看,布莱恩没给他丢脸。

威廉揽上尼克的肩膀,说道,“布莱恩,你这位尼克叔叔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以后你得多向他请教请教。”

这话表明要护短。尼克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威廉是真他妈宝贝这个便宜侄子。

“不错,小伙子,”尼克松了手,在布莱恩肩膀上拍了拍,“前途无量。”

“谢谢尼克叔叔。我会努力,不给威廉丢人。”

尼克不经意间眨了两下眼,异常的感觉又从心里冒出来。

他不由腹诽,真叔叔不叫,反而对我这个假的叫叔叔,听起来我跟威廉差了辈分一样。

不过他随即右手一揽,推着威廉转了个圈,朝着百乐宫的大堂走去。

尼克侧头靠近威廉,“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总不带他来见我了。你怕我对他下手?”

“哦,你敢吗?”威廉欣赏着金碧辉煌却游客众多的大厅,看见一个身穿酒店制服像是大堂经理的男人向他们走来。

威廉下意识的反应表明没有朝那方面想过。尼克心花怒放起来。

格林作为专为尼古拉斯·班迪尔服务的客户经理,也是第一次在这位老板脸上看见如此愉悦的笑容,当即就清楚他身边这位在他心中的分量。

“你好,班迪尔先生,想必这位就是你一直等待着的那位尊贵的朋友吧。你好先生,我叫格林,这几日由我特别为你和班迪尔先生服务,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随时告诉我,希望能让你在百乐宫有一段美好的体验。请问怎么称呼你?”

威廉礼貌回道,“你好格林,谢谢。叫我威廉就可以。”

“房间安排好了?”尼克问道。

“已经安排妥当。请跟我来。”

威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布莱恩。他正在跟梵内聊着什么,但当威廉回过头去,就立刻捕捉到了他的视线。威廉转回头对尼克说,“我跟布莱恩住一间就行。”

尼克有节奏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到了你就知道了。”

格林带着他们进电梯一直上了顶楼,并礼貌地问起布莱恩的身份。

其实他猜测他的身份有一会儿了。因为尼克让他在大堂等待的缘故,他没有听见他们之前的对话。最开始他还以为和尼克找来的那些玩伴一样,这个年轻人或许是威廉的小情人。但和他见过的那些或是讨好谄媚或是恃宠而骄的人不同,这个人像是有浑身的锋芒都藏在了安静青涩的外表之下。

不过格林很快就看出来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一是因为尼克的贴身助理梵内对待他的态度,二是因为威廉对他下意识的关注和照顾,常常在不经意间回头确认他的位置,更像长辈的姿态。

而布莱恩的回答也佐证了格林的猜测。原来他是威廉的侄子。

格林觉得威廉家族的外貌基因挺强大。

当格林带领一行人走到顶层最里侧的一间房间,为他们打开大门时,顶层套间奢华的气息几乎是扑面而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落地窗外灯火璀璨的夜色,从这间套房的窗外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风光。而随着他们走进房间,巨大的空间里客厅、餐厅、办公区、吧台等区域一应俱全,沙发座椅的紫色丝绒材质和餐桌吧台的黑色大理石表面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华贵的幽光。

“班迪尔先生吩咐我们一定要把顶层最安静视野最好的一间2人套房留给你们,说威廉先生喜欢安静,希望你们能得到最好的休息和体验,”格林在介绍里更是不忘将尼克对威廉的用心细数一番,“吧台区的藏品,除了我们提供的专有酒水,班迪尔先生还放了许多自己的私藏……餐厅区我们配备了全套的银质餐具并提供24小时的房内用餐服务,任何时候有餐饮的需要都请告诉我或者客房部……卧室区域有一左一右两间房,我们采用了同款的设计和内置,房间内还配有豪华浴室和意大利大理石制的宽阔浴缸……”

说到这里,格林看了尼克一眼,而尼克紧接着就说道,“好了格林,介绍就到这里吧。”

“当然,这是我的名片,有任何需求请随时打给我,”格林将自己的名片交到威廉和布莱恩的手中,留下一句“祝愿你们在这里收获一段美好的回忆”,便恭敬地和门童退了出去。

跟着的保镖在最开始巡视四周确认安全过后早已守在了门外。此时房间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梵内忽然神秘地笑了一下,朝着他们背后的卧室走去。

尼克说,“我为你们准备了点东西。”

随即他们就听见轮子滚动的声音,只见梵内从卧室内推着一个摆满一排男士礼服和西装的衣架走了出来,笑着说道,“老板亲自挑选的,当然我也给了一些意见。”

威廉看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衣服制式,轻声骂了句“操”。

“你们用得着这样?把我当芭比娃娃?”

“拜托,亲爱的,看看你来的什么地方,没有件像样的衣服怎么能行?而且,这些哪是衣服,这都是通行证知道……”

威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去他妈的通行证,我又不混你的上流社会。拿走。不穿!”

“哦——也可以啊,”尼克突然坏笑起来,“那有些事情也没必要谈了,我带你随便玩两天。”

威廉阴沉地瞪着尼克。这老流氓可真知道怎么戳他肺管,他妈的还敢威胁他。

威廉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天大的关系!”尼克笑出了声,随即凑到威廉耳边暧昧地说道,“你穿不穿,决定了我心情好不好;我心情好不好,那决定的事情可他妈多了去了。”

尼古拉斯·班迪尔是有这样的本事,喜欢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作弄威廉,每次都能把他气到徘徊在忍无可忍的边缘。但又是一些实在没什么要紧的恶趣味。

不过揍他一拳还是很有必要。

威廉速度极快地朝他腹部打了过去,然而这次却被尼克闪身躲过了。

他还笑嘻嘻,“需不需要我亲自为你服务?我可是乐意之至。”

威廉瞥见身边茶几上的烟灰缸,冷着脸抄起来。

尼克愉悦的声音却向门口越飘越远,“换好了告诉我!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摊着手表示自己也对老板幼稚行为无奈的梵内,也跟在尼克之后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威廉和布莱恩。

威廉看着眼前的一堆衣服,深深地叹了口气,“真他妈有病。”却突然感觉自己小腿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他转过头,才发现布莱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身边的沙发上。他伸出的脚就碰在自己脚边。

布莱恩从下往上仰视着他。他的眼神很深,让威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怎么了?”

威廉问起来,布莱恩又低下头。威廉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感觉到他的脚轻轻碰着自己的小腿,一下,两下。

“这么多年了我居然都不知道你认识尼古拉斯·班迪尔。很多时候我都以为足够了解你了,但其实远远没有。”

“想什么呢,”威廉踢了他一脚,“我不就是带你来见他的吗?我跟他的事,说起来有点复杂,等晚上回来我告诉你。不过他是个神经病,还是别常见的好。”

布莱恩抬起头,他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的,“你怕他看上我啊。”

“他再喜欢漂亮小伙,你是我侄子,他没那个胆。”

威廉说完,就看见布莱恩的眼神又变回刚才那样。

威廉自己感觉是不出来,他话里话外对尼克·班迪尔透出的熟稔,对尼克调情或逗弄的言语的容忍,甚至对他的肢体接触的不排斥,都让布莱恩烦躁不已。

罗斯·加西亚,约翰·克劳尔,现在再加上一个尼克·班迪尔。威廉身边有这么多的人,而且威廉似乎跟他们每个人相处,都比跟自己要亲近……

威廉还在问,“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他嫉妒,嫉妒得发狂。

威廉就看着布莱恩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指。

“尼克叔叔好像不喜欢我。”

他仰望着的忽然变得无辜而委屈的小眼神,着实看得威廉有点不忍。威廉想,怪不得觉得他一直不开心,原来是在意这个。

威廉没有甩开他的手,“别多想,他不会。”

布莱恩又得寸进尺地握住了他整只手,继续说道,“我觉得他好像对我有敌意,尤其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后来,总觉得他在刻意无视我的存在……”

威廉知道,其实布莱恩的感觉是很正确的。

这一趟尼克必定用各种方法会考验布莱恩。这当中的内情,威廉现在还不能告诉他,毕竟这也是威廉做出的选择。

他们就好比是一场考试里三个当事人,布莱恩是考生,尼克是出题与评卷者,而威廉作为监考人,不能向布莱恩透露任何有关信息。

“而且很明显,他也对你有意思。”布莱恩接着说道。

“你想太多了,他这个人是有点脾气而已。还有,听听你说的屁话,什么叫‘也’对我有意思?”

威廉用他没被握住的手朝着布莱恩的额头推去,布莱恩顺势倒在椅背上,却没有松开抓着威廉的手。威廉被他扯了一下,身体微动。

“这话我以前说过。是谁你心里清楚。”

威廉觉得布莱恩今天不太寻常。平时他们相处起来,这小子多少都会跟自己有点距离感。但今天,尤其是晚上,他觉得这个距离感好像被他打破了一样。

威廉有些晃神。

布莱恩看着他的神情,松开了手,岔开话题,“你真要穿着他们给你准备的衣服?”

他知道他该适可而止。即便要主动进攻,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说起这茬,威廉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衣服上。

布莱恩笑了,“我感觉你要比我还要伤脑筋。不就是一件衣服而已。我还没穿过晚礼服,要不,你帮我挑一件?”

“说得跟我穿过一样。”然而威廉走了过去,的确是帮他挑选起来。

布莱恩靠着椅背侧头看威廉的背影,只觉得说不出的悸动。

威廉最终拿了件最简单的白色翼领衬衫配无尾丝质外套和裤子的搭配,刚要转头递给他,就看见布莱恩站起来将卫衣脱下来,露出了他精壮健美的上半身。

威廉愣住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布莱恩的身体,毕竟上一次可是他向自己当场出柜的时候。但再次看见,尤其是看见人鱼线一直从腹部到藏进牛仔裤里,威廉居然觉得有些脸热。

他下意识撇开眼睛。

真他妈奇了怪了,第二次居然比第一次反应还大。

布莱恩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哦,我以为要试试。”

威廉把衣服递给他,“先试试这件。看着是你的码数。”

布莱恩站起来接住,笑得很好看,“原来你知道我的尺寸。”

“废话。你衣服穿多大码我会不知道?”

布莱恩认认真真将扣子系上,脸上的微笑再没下去过。

威廉看着衣服大小合适,就回去随便挑了件类似的简单款式。

他拿着衣服准备回卧室换上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些不自在。

他一面想,为什么自己要去卧室,难道自己还顾忌在布莱恩面前换衣服?一面又觉得,思考这个问题的自己不太正常,在哪里换衣服多大点事,有必要胡思乱想?

他最终还是进了卧室,毕竟衣帽间有全身镜。等他整理完毕出来时,只见坐在沙发上的布莱恩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威廉皱起眉头,“我穿这个很奇怪?”

怎么可能。

这件晚礼服不仅将他挺拔修长的身材勾勒得清晰,黑白色的搭配将他衬得既禁欲又性感。还有他额边散着的乱发,和领结上方露出的喉结,点睛之笔,简直是……勾人。

布莱恩咽了口水。他不得不承认,尼克和梵内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不。很好看。”

威廉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散开的领结,“不会戴?”

布莱恩点点头,求助般地望着他。

威廉走过去,示意他站起来,从他手里拿过领结,绕过他的脖子时,忽然发现这小子居然比自己还高一点。而专注手上工作的威廉没发觉,此时他们已经贴得极近,近得布莱恩都能感受到威廉的呼吸拂在自己脖子上的触感,不由得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他看着威廉近在咫尺的眼睛,鼻梁,甚至他的眼睫毛和皮肤都十分清晰。那一刻,他仿佛能听见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像战鼓一般,鼓励他做出他幻想过无数次的事情。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吻他,亲吻他。吻他的眼睛,吻他的鼻梁,吻他的侧脸,还有……布莱恩有些控制不住地低下头,想用眼神去捕捉威廉嘴唇的轮廓,却在这时,系好领结的威廉刚好抬起头来。

他的鼻尖擦过了布莱恩的鼻尖。一触即分。

但那个亲密的触感,像一块坠入心湖的石头,荡起无尽的涟漪。

他们同时感觉到了这突然而至的暧昧,却也同时被这暧昧缠住了反应的念头。如果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就会发现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这一刻交织,形成此起彼伏的节奏。

直到威廉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威廉有些狼狈地转身去找手机,心脏在胸口震得发疼。

听筒里传来尼克戏谑的声音,“还没换好衣服,是在等我亲自服务?”

“好了。哪里见?”

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同时也从听筒里传来。

“在你门口。”

威廉挂了电话,只说了一句“走吧”,便先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当大门打开,门外的尼克和梵内不约而同地眼前一亮。

尼克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真帅啊我们国王陛下。”

梵内看着眼前两个着装相似的英俊男人,忽然生出一种他们十分相配的感觉。

威廉不耐烦地说道,“快走吧。饿了。”

威廉一行人最终在lecire的露台包厢落了座,位置隐蔽又可以纵观夜景。主厨和经理亲自前来问候,确认喜好忌口后,为他们定制不同菜肴。侍者为尼克和梵内倒上白葡萄酒,威廉单独要了威士忌。而布莱恩则拒绝了饮酒的邀请,他需要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吃饭时尼克和威廉闲聊着,梵内偶尔加入几句。布莱恩也乐得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科奥赛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就那样。一切照旧。”

尼克语气夸张,“哦?真的假的。”

威廉喝了一口威士忌,“你知道点什么?”

尼克慌忙摆手,“别,我在科奥赛一点消息渠道都没有了。绝不再插手。”

威廉不由冷笑,“你紧张什么。”

尼克展现了一个迷人的笑容,“紧张你啊。”

威廉直接习惯性忽略他的话。

“真就不考虑考虑来我这?不比你在科奥赛安全、舒适、还有我这么一个关怀你的老板?”

“这是他第几次问我,梵内?”

梵内想了一下,“我在场的情况下,第21次。”

尼克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万一你改变主意了呢。”

“我,你就别想了。不过布莱恩这个暑假,倒是没什么事。”

话音刚落,布莱恩正在切牛排的手放下了刀叉,看向威廉。

尼克把目光移向布莱恩,“怎么,你想让他跟着我?”

威廉还没说话,就感觉手腕一紧。他低下头,看见是布莱恩握住了,紧张得有些用力。

“小朋友看起来不是很乐意啊。”尼克说道,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哦,他太惊喜了,这么好的机会,”威廉似是漫不经心地说着。他能感受到布莱恩质问的视线,但没瞅他一眼,也没甩开他的手,“你怎么说,尼克?”

尼克也放下了餐具。他擦了擦嘴,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就盯着布莱恩看。

此时布莱恩的眼神也从威廉的侧脸移开,与尼克对了个正着。

梵内默默地喝了口酒,心里兴奋极了,眼珠子却在他二人之间转得飞快。

就像两头雄狮对弈,一头年轻力壮,一头老谋深算。夹在中间的战利品,最终也不知道会落在谁的头上。

“当然,你都发话了,我乐意之至,只是,”尼克垂眼笑了,“他能在我这里待多久,能不能待得下去,我就不能保证了。”

威廉听完却笑了,挣开布莱恩的手,拿起酒杯朝着尼克伸去,“交到你手里,自然由你。”

尼克乐意碰杯。

一声玻璃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荡开,像是敲定了某种承诺,又像庆祝某个开始。

然而就在此时,包厢里的四人察觉不到,有人正在不远处透过玻璃门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是个穿着昂贵又华丽的男人,在暗处看不清容貌。

他用手指向后撩了撩自己及肩的长发,举起手里盛着小半杯红酒的玻璃杯,啜饮一口,嘴角扬起了兴奋而愉悦的弧度。

“还好没走,”他不由感慨道,“不然还发现不了这个新猎物。”

酒足饭饱,还未等尼克提议晚上的活动,威廉却先开了口,“去你房间?”

“这么着急,”尼克笑得很暧昧,“你不累吗今天?”

威廉看着他不说话。

梵内忍不住去看布莱恩的表情,却只见他低着头,看不清楚。

“好好好,还不是都听你的。布莱恩呢?”

威廉和布莱恩同时看向对方。

“我回去休息。”布莱恩说。

尼克笑了,“不是吧,年轻人的精力应该十分旺盛啊。这里的夜生活可是很丰富的,布莱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安排。”

布莱恩只是礼貌笑笑,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威廉平时管你这么严?”尼克此时的样貌着实显得慈眉善目,“没事,布莱恩,我保证威廉今晚不会烦你,随便你怎么玩都行。你告诉梵内。她不仅能力出众,而且守口如瓶。”

梵内展露了她的职业微笑。

威廉似笑非笑地瞥了尼克一眼,知道他没安好心,却拍了拍布莱恩的肩膀,表示了默许。

尼克的顶层套房在酒店的另一栋,与威廉的房间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至于为何如此安排,一是威廉喜欢安静,不想被尼克过多打扰;二是尼克身上也摊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需要独立的空间处理。

尼克给威廉递去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你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尼克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是关心自己,“没什么要紧,送走了一个难缠的混蛋。”他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威廉知道他是轻描淡写了,不然也不会错过自己的接机。不过他从来不多问尼克的事情,就像他不会让尼克参与科奥赛的任何事情一样。

不过尼克脸上的神色渐渐正经起来。

“科奥赛不太平吧。”他说。

“我说了,一切照旧。”

“那是因为什么?”

威廉仰靠在沙发上,灌了两口威士忌,“你都不知道我来找你谈什么。”

“我不知道?”尼克不禁冷笑,“不是那小子的事,就是钱的事,要么既是那小子的事,又是钱的事。”

威廉忍不住笑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以什么标准衡量?”

“就以他代替我去你公司的标准。”

尼克忍不住笑了一声,嘲讽的意思,“想听真话?”

“你说假话我能听得出来。”

尼克摇了摇酒杯,“太嫩了,藏不住东西;知道装,但还装不到家。他外表再礼貌我也能看出来,这小子是个刺头,藏不住的争强好胜。初生牛犊,好勇斗狠。”

“你对他意见很大,”威廉笑了两声,倒真是觉得他的形容十分精准,“怪不得小朋友说,你对他有敌意,还总是刻意用无视来打压他。”

尼克也笑了,“他倒是不蠢。我不讨厌他,但也不是很喜欢他。不过可能也跟他这个人没什么关系。开门见山吧威廉。”

“这些年你帮我投资的那些钱,成立一个信托基金,三个受益人:布莱恩,安娜,还有我那个弟弟布兰登。”

尼克的沉默开启了整个房间的安静,放下玻璃杯。

“那我帮你代持的威尔逊的股份呢?”

“我刚才问过你了。你没有反对。”

尼克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声音讽刺又冰冷,“真让我说对了不是,这他妈不就是你的遗嘱。”

“尼古拉斯,这是我自己的事。”

威廉蹙眉,他不想解释。自己的事,他从来不喜欢别人干涉太多。不论对方是否出于好意。

尼克想起险些绝交的过往和为期几年的冷战,片刻的失神后,委屈和酸楚渐渐涌进胸腔。

他当然知道威廉是什么性格。可作为朋友,甚至亲人,尤其是和威廉相处多年、经历风风雨雨过后,尼克还是因为威廉疏离的态度而受伤,好像自己对他而言依旧是个不足为道的外人。

尼克沉默着将杯中的酒喝光,又拿起酒瓶,往空杯中倒入一半终于忍不住对威廉说道,“是,这是你自己的事,以前也确实是我不该多管闲事。但你现在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威廉,你又把我当什么人?你觉得我他妈的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你有困难,我可以袖手旁观?”

威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着什么尘封的往事。

忽然,他叹了口气,眼神也柔软下来。威廉接过尼克手里的酒瓶,帮他把杯子斟满,递给他。

“想起来,好久都没叫过你舅舅了。”

这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瞬间将气氛缓和了不少。因为尼克接过了他手里的杯子,还抱怨了一句,“舅舅个屁,我没那么老。”

“我没说假话,尼克。我没有粉饰太平。科奥赛一直都不平静,但这世界有哪个角落有绝对的平静?但你要说有什么大事,科奥赛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威廉想说自己直觉不太好,又怕说出来让尼克担心,就换了种说法,“布莱恩也长大了。想起当年我们见面,我才知道从我出生开始就有人在为我打算。而布莱恩,布莱恩只有我为他打算了。没什么别的,就是觉得时间到了。”

威廉怕他不信,又补充道,“前几天他正式跟我说,他想跟着我。我做的事你也知道,不是什么长久的营生,意外随时可能发生。所以我得早做准备,不只替他,还要替我的家人考虑。其实我早该做这件事了,是想到得太晚。”

尼克始终盯着他看。威廉知道他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其实他说的都是真的,只是还有很多东西是他没有说出来罢了。他不会把尼克牵扯进科奥赛这片浑水里。

“所以说你就来我这里多好。”尼克叹了口气。

威廉知道这关他暂时是过了,“或许以后有机会。先让布莱恩探探路吧。”

其实还有很多可以说,但两个人都适可而止。

尼克知道威廉背负着什么,而威廉更知道自己永远离不开那个位置。牵扯太多,牵绊太多,牵挂也太多。他是那张巨网的中心,牵着无数的势力和关系。

他维系着那张摇摇欲坠的网,又被这张网笼罩得无处可逃。

晚饭过后回到房间的布莱恩没有再离开过。梵内贴心地发短信来重申自家老板说话的信用,也被布莱恩礼貌地拒绝。

现在的他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情。

冷水重刷着布莱恩的身体,却不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由尼克所揭开的巨大的危机与不安感笼罩了布莱恩。

让他烦恼的不只是威廉那无穷无尽的巨大关系网,还有他自己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威廉答应自己跟着他,可刚才在饭桌上又明显要把自己交到尼克手里。

但更隐秘却也更致命的,他在尼克面前感受到了不曾有过的挫败与自卑。不只是因为尼克的地位。自己体验到的一切奢华珍贵的服务与物质,以及他这样厉害的人物对待自己的态度,与布莱恩这个人本身没有一丁点关系,看的全是威廉的面子。布莱恩在尼克面前,除了威廉的侄子这个头衔,什么也不是。

且不说尼克·班迪尔。其实仔细想想,自己在科奥赛算个什么。约翰·克劳尔至少是红巾帮的头,罗斯·加西亚是警局副警监的有力竞争者。

跟他们比,自己充其量不过一个干架惹事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布莱恩胡乱系上浴袍,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冷着脸从浴室出来,打开房门,却见威廉正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嗯,后天回去……你别到处乱跑……他跟着也不是就万无一失了……行行行……挂了……”

威廉知道布莱恩出来了,拿着手机对着他晃了晃,“看见安娜打来,我就接了。”

布莱恩注意到威廉的眼神有些微醺,而且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低头看去。刚才根本没注意,这浴袍系得松松垮垮,敞着胸口和腹肌,还有内裤的边缘。

布莱恩感觉心跳有些快,拢了拢浴袍,坐在了威廉的斜对面。

但出于某种心理,他并不想回去穿着完整再出来。

“没有我们俩,她应该过得挺快活。”布莱恩说。

威廉靠着沙发,姿势很是慵懒地望着他,问道,“没出去玩?”

布莱恩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希望我出去玩?”

“我以为你会感兴趣。年轻人哪有不爱玩的。”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布莱恩斜靠在沙发上,用手支着头,绿色的眼睛仿佛有一股吸力,“我对你感兴趣。”

威廉感觉心脏在胸口撞了一下,“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你晚上回来要告诉我,你和尼克叔叔的事情。”

威廉避开了布莱恩的视线。他发现自己不敢去看那双眼睛,因为刚才生出的其他想法。

他迅速地瞥了一眼时钟,发现已经过了12点了。

“你不困?”

“还很清醒。”

“好吧,”威廉不想扫了他的兴致,而且这也确实是要讲给他听的事情。不过,他还是需要一点酒精才敢解开那段藏着内心最深伤痕的往事。

威廉在威士忌的气息充满口腔的时候谈了起来。

“其实这件事,还得从我外祖父说起。”

很少有人知道,美国枪械工业史上着名的威尔逊枪械公司创始人罗格·威尔逊,是威廉的外祖父。

罗格·威尔逊曾是射击界相当着名的手枪枪匠和射手,在枪械工业积攒多年经验的他在45岁时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专门提供手工生产和调试的订制手枪或枪支配件,因为手枪品质和准确度极高备受业界赞誉。

威廉的外祖母丽莎·威尔逊在剩下女儿后不久就因病去世了。罗格并未再娶。他唯一的女儿凯特莱斯·威尔逊,就是威廉的母亲。威廉的父亲,乔纳森·科布里斯,曾是威尔逊公司的会计师。两人在威尔逊公司相识相恋,并最终步入婚姻殿堂,一切都看似十分圆满。

在此期间,威尔逊公司除了威尔逊的一家三口之外,还有个人不得不提,那就是当时年纪尚小但全公司几乎无人不知的制枪天才,尼古拉斯·班迪尔。在凯特结婚那天,尼克刚满十八岁,但他当时已经是罗格亲自任命的枪械研发团队主管。

只是尼克的童年也是支离破碎。因为尼克对自己的身世保持低调,鲜少有人知道,他的母亲索菲亚·林尼克是俄罗斯人。更准确来说,是前苏联的俄罗斯人。

索菲亚的家族曾因躲避苏联内部派系政斗而逃往美国避难,却也因为各种原因在美国生活得十分艰辛。尼克是母亲和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孩子,但他的父亲因为车祸不幸早亡。母亲带着四岁的他嫁给了第二任丈夫,一个酒吧老板,可他后来不仅经常家暴索尼娅,还染上了毒瘾,最后死于吸毒过量。直到他八岁时,尼克的母亲遇到了第三任丈夫,杰夫·班迪尔,一个手工铁匠师,他们才过上了一段安稳的日子。尼克的这位父亲虽然只经营着一间小手工作坊,但他精通各种工具,不仅制造手艺精湛,而且在制造上几乎无所不能。不仅如此,他对待尼克母子非常尽心。当年,尼克和母亲曾因种族身份没少受人歧视和欺负,一向内敛的杰夫却成为了第一个站出来守护他们的人。后来他见尼克对手工制造感兴趣,更是手把手教导他。而尼克不仅有着制造上的非凡天赋,学习更是专注刻苦。童年的颠沛流离让他学会珍惜每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只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多长。

尼克的母亲因为早年的操劳和艰辛落下了一身病,在尼克十二岁时已经是重病卧床。杰夫几乎用光了所有的积蓄为妻子治病,最后无奈之下居然铤而走险,为当地黑帮制起了私枪赚钱。杰夫没有让尼克参与,却拦不住尼克偷偷观摩,并在多次尝试下居然制造出了第一把手枪。只是危险也悄然降临在了他们一家人身上。杰夫制造枪械的事被另一伙黑帮发现,要求他转而为自己的帮派制枪,不然就要杀掉尼克母子。

这两个帮派互相仇视,杰夫知道这样下去两边都不会放过自己。为保全爱人和孩子,他冒险将尼克母子连夜送走,并把赚来的钱全部交给了尼克,让他照顾好索尼娅,自己向警局自首并举报了当地的黑帮。只是这样他无疑与两大黑帮为敌,并在入狱不久后遭人暗害而死。

然而杰夫并未预料到自己所托非人。送走尼克母子的司机在途中起了歹心,将车开到偏僻无人的角落,逼迫他们将身上的钱全部交给自己。他见尼克反抗,就将他拖下车准备弄死,却不想尼克身上带着那把自己制造的手枪,并早已上好了子弹,那是他趁杰夫制枪时偷藏的。司机死在了尼克的枪口下,然而等尼克回到车上寻找母亲时,索尼娅已经咽了气。

这是尼克生命里最黑暗也最不幸的一天,让他同时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可上帝拨动命运齿轮的手让人类永远猜不透。

也就在这天,他遇到了正和父亲坐车出行的凯特莱斯·威尔逊。车从尼克身旁经过,凯特看见了这个背着母亲身体艰难前行的男孩。她向他伸出了援手。

可以说没有凯特莱斯·威尔逊,就没有今天的尼古拉斯·班迪尔。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运,尼克失去了母亲,却拥有了另一个家。凯特莱斯既是他的姐姐,又充满母性的光辉,在之后的日子里照顾他、关爱他、甚至提拔他,让他有机会在罗格面前展现自己非凡的手枪制造手艺。罗格虽然没有正式收养尼克,但也几乎待他如子,并最终决定将威尔逊公司交给他。

也正因此,乔纳森始终对尼克抱着深深的嫉妒和敌对,在公司煽动自己的势力对尼克处处刁难,并因为罗格的偏爱而越陷越深。

威尔逊公司后来因枪械质量及工厂爆炸等一系列问题陷入巨大危机,罗格深受打击心梗猝死,仓促的葬礼后,乔纳森立刻带着妻儿和遗产离开,搬回了自己的老家科奥赛。只有尼克留下苦苦支撑着遭受重创的威尔逊。先是面对公司内部权力斗争的压力,几年后刚有起色的公司又因为竞争对手设局打压,一度陷入资金链断裂的问题。

而那时威廉的母亲亡故,在凯特莱斯的葬礼上,更准确地说是在葬礼现场的外面,威廉在多年后终于再见尼克。其实那时他对尼克的印象已经不清晰了,儿时的记忆已被长大后的风波和变故磨损得差不多。但他在见到尼克的第一眼就对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尤其当他看见尼克眼睛里压抑的深沉的悲伤之后。

“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尼克对长大后的威廉说的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是长大后的威廉对尼克说的第一句话。

“不想看见某个人,”尼克苦笑,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礼堂,“我怕我忍不住把自己送进监狱。”

威廉看着他许久,也侧过头去。他们两人连神情都很相似。

“我和你想的一样,尼克,舅舅。”

“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记得我,威廉。”

“除了外公,你是妈妈唯一想念的人。她提起过你。”

尼克沉默了许久,忍不住侧过脸去,用手指快速抹去眼角的泪水。

“我很抱歉,威廉。”

威廉伸出手拍了拍尼克的肩膀。

“我也很抱歉,尼克。”

一大一小在礼堂之外静静看着仪式结束。

尼克抹了把脸,带着威廉去了一间距离稍远的餐厅。其实这次除了葬礼,还有一件事情他要告诉威廉。在威廉尚在襁褓、托马斯尚未出生的时候,罗格曾为威廉开立过一个财富管理账户,后来交由尼克暂时管理,等到威廉成年时再正式交还。账户资产净值经过十几年的投资回报已有几百万美金。另外,当年罗格还给凯特留下过一笔乔纳森所不知的秘密遗产,是一家金融机构的股份。凯特让尼克帮忙代管,未来留给威廉。如果变现,这两笔钱加起来有将近六百万美金。由于罗格和凯特接连离世,加上威廉独立生活,尼克觉得有必要告诉威廉。不需要等到他成年,这笔钱可以随时交给他。

“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那时威廉虽然还小,却已经有了敏锐的观察力。他看出了尼克眉间始终笼罩的阴霾,也想起了一些新闻和传言,“跟威尔逊公司有关?”

尼克有点懵,“你怎么会……?”

“你需要这笔钱是不是?”

“我……”这是尼古拉斯·班迪尔为数不多的狼狈不堪又难以启齿的时候,还是在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面前。把心思动到了威廉的钱上让他感到羞耻而愧疚。可再筹不到资金,威尔逊公司即将面临破产重组、被对手收购的结局。他不能让威尔逊公司就此衰败,更不能让天上的罗格和凯特失望。

尼克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威廉甚至没有要求尼克多作解释。

“全部拿去用,我不需要。保住威尔逊公司最重要。”

尼克则是震撼了,因为威廉的不做追问,不假思索。

“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这……”

“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再说了,这笔钱本来就不是我的。我想,祖父和母亲都会支持我今天的决定,舅舅。”

尼克的眼睛湿润了。时隔多年,亲人离散,他许久不曾感受到这样无条件的支持和温暖。

“我会保护好威尔逊,把钱还给你的,威廉。我说道做到。”

“我相信你。”

威廉今晚喝得太多,说到尾声处,声音越来越小,话音一听,他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布莱恩没有再听见他的声音,朝他看过去时,见威廉靠着沙发,双眼紧闭。他凑近过去,居然听见威廉轻微的鼾声。

他心想,在这里睡可不行,于是他喊了威廉两声。可威廉是真的不省人事了,甚至连他动手去晃都没有反应。

布莱恩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他搬回了床上。威廉没来得及洗漱,身上还穿着礼服衬衫和西裤。布莱恩盯着威廉的衣服扣子,狠狠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决定帮他把衣服脱了。否则睡觉太难受。

可当他刚解开第一颗纽扣,他的心跳速度就如直线飙升,手指都有些颤抖。布莱恩吐了口气,偏过头去,迅速解开所有的纽扣,可再往下脱时,就不得不凑近威廉,将衣服从他背后往下扯。皮肤感受着威廉的体温,鼻尖是他微醺的气息,一切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等布莱恩终于将衣服脱下来时,他已经满头大汗,更别说,还要抽掉他的皮带,脱掉他的裤子……

布莱恩将威廉剥了个干净后去冲了个冷水澡才又折返,一并拿来了润湿的热毛巾,帮威廉擦了擦脸。泛红的皮肤和熟睡的面庞让威廉看起来多了几分童真,可他不知不觉又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取下的毛巾换成了布莱恩的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布莱恩看着,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轻轻吻上他的眉心。

他明白,威廉在用酒精麻痹自己,今晚的回忆还是触及到了他痛苦的过去。尼克的经历曲折,可威廉的过往也并不幸福。他的母亲,弟弟,甚至他最痛恨的父亲,也相继离开了他。

布莱恩看着他,轻声说道,“还有我,威廉,我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你。”

威廉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换了照射方向。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一觉睡到午后,而且无人打扰。只是宿醉让头疼依旧剧烈。他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威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一条内裤。不清醒的意识让他发了会儿呆。他想起来,昨晚最后的记忆还是在外间的客厅,自己跟布莱恩讲着过去的故事。

那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一想到是布莱恩给自己扛回卧室又脱掉衣服,威廉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尤其是那个令人发狂的梦境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操。

他拿起床边的手机,发现手机被调成了勿扰模式,想必又是布莱恩的杰作。

手机里有几个短信,倒是没有未接来电。好像科奥赛真是越来越平静了。但越是这样,威廉反而越是不安。

尼克:你回去之后背着我喝酒了?睡醒了叫我,一起去吃饭。

安娜:当威廉和布莱恩不在家的时候:【照片1: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家】【照片2:餐桌上的丰盛大餐】【照片3:沙发上开心大笑的安娜】

布兰登:你说你周末有事,我怎么感觉是你带布莱恩出去玩了?去哪儿玩?家庭聚会不叫我???

小玫瑰:周末忙吗?一起吃饭?

约翰:我们需要谈谈。

威廉一一回复后,从行李箱里扒出自己的衬衣裤子换上,洗漱过后,打开了卧室门。

客厅的沙发上,正在靠坐着看书的布莱恩闻声抬头,放下书朝他走来,满脸关切。

“你怎么样?头疼不疼?我叫了果汁,你先喝一点,解酒。”他走过去倒了一杯果汁,递给已经在沙发上坐下的威廉。

威廉拿着喝了两口,问他,“昨晚……你睡得怎么样?”威廉本来想问是不是他把自己搬回来的,想来也是多此一举。

“挺好的,你昨晚喝得太多了,肯定没睡好。”

“饿不饿?”

“我还行,我吃了早餐。”

“午餐有什么想吃的吗?这里好吃的可比科奥赛多得多。”

布莱恩想了想,撇着嘴,礼貌地总结道,“当然得客随主便。”

这句话倒是逗乐了威廉。他觉得尼克和布莱恩当真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尼克和梵内不久后就到了,他们去了一家叫做百盛的中餐馆。后来尼克亲自当起了导游,带着威廉和布莱恩来了趟环城之旅,参观了各大赌场,还看了场太阳马戏团的o秀。而且果然不出尼克所料,这对养眼的叔侄一路上过于引人注目了。尼克随便瞟向周围,就能看见有人盯着他们两人看。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百乐宫的赌场。

尼克慈祥地拍了拍布莱恩的肩膀,“来这里了,怎么能不体验赌博呢年轻人。”

尼克直接送了布莱恩5万美金筹码,让他自己去玩,赢了自己留着,输光了再回来找他要。他还专门找了客户经理陪着布莱恩,帮他熟悉设施玩法等。

布莱恩当然想要拒绝,不说这5万美金承了多少情,布莱恩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连威廉也表示支持的时候,“去玩会儿吧,这种机会也不常有。”

布莱恩觉得是他们有私事要谈想要支开自己,还是自觉离开了。

尼克看着布莱恩离开的背影,好奇地问威廉,“你觉得他会赢,还是会输?”

“重要吗?你在乎的又不是他的输赢。”

尼克笑起来,“我真想亲眼看看他赌博时的反应。”

“我没意见。把你那条该死的要求作废就可以。”昨晚尼克和威廉谈到最后,要求威廉今晚必须陪他上赌桌玩一晚才答应他,不论输赢。

尼克搂着威廉的肩膀朝着某个角落走去,那是一条通往区域的通道,有专人在外看守。

“开玩笑,我今晚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布莱恩在客户经理的带领下开始了首次赌博之旅。他手上虽然有5万美金的筹码,尝试时也只是先从十几美金开始。他先在老虎机处玩了一会儿,好像纯粹只是体验,不仅筹码小,而且没有几轮就撤出了老虎机的区域。

“比起机器,我更喜欢和人博弈。”布莱恩如是解释道。

布莱恩在轮盘赌待得时间更久一些。但相比他正式放置筹码入局,最开始一半以上的时间他都在学习规则,以及,观察赌客。这倒是件比较稀奇的事,因为绝大部分到赌场来的人不论是参与还是观赏,注意力大都集中在赌桌。这个年轻人反而喜欢观察人。不过他渐渐发现,这个年轻人开始跟随某一两个人的想法下注并因此小赚了一笔。

当然除了人,他也关注屏显结果,明显也在思考概率。这次他倒是比老虎机激进了一些,逐渐从2:1赔率的数字选择跳到5:1的6个数字,再到8:1、11:1,以及最后尝试了单个数字选择,而且赌注的额度也增加到了百位和千位。只是最后几次收获无果后,年轻人再次离开了轮盘赌。

经理继续提问,“先生,算下来你还是赢了快两千多美金,怎么不继续?”

布莱恩只说,“再看看别的。”

布莱恩的这种极具控制力的赌博方法一直持续到了尾声,包括后来的21点和百家乐,不论他在每个项目上最后是输是赢。就像他的表情一样,平静无波,没有赌徒常见的大起大落的表现。而且一半以上的时间他都在观察,仿佛更像个来此进修的学生。

而另一边在包厢接到报告的尼克忍不住笑出了声。

“威廉,你到底是养了个什么怪胎?他妈的他来赌场上学来了?哈哈哈——这小鬼,让人觉得又没意思又有意思的——”

威廉嘴角微勾,语气却很烦躁,“吵死人。就因为你,这局得输。”

荷官美女闻言却笑着说道,“先生说笑了,让你输一局可是非常不容易的。”

最后三张扑克揭开,庄家牌优,庄赢。

威廉却没有半点恼怒,反而对着荷官笑笑,“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真输了?”尼克装模作样地凑近看了看,忽然灵光一闪般说道,“我有主意了!”

他立即播了个电话出去,专门安排了一位美女玩家,要去激一激布莱恩的冲动。

正在喝酒的威廉听见后差点没喷出来,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尼克——那你得安排个英俊小伙才行。说到底,威廉多少存了点私心,他觉得试探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

不过说起来,他还不知道布莱恩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高矮胖瘦大小,一无所知。

布莱恩来找威廉的时候,威廉正在和几个穿着高档华丽、看上去就颇具上流社会姿态的男男女女打德州扑克。不过留在牌桌上并且还留在游戏中的,也只有威廉和一位黑发女郎。

尼克早早退出了这局,正站在一旁看戏,见布莱恩来了后就招呼他到身边。

那位黑发女郎微笑着看了威廉一眼,眼神里有欣赏,也有诱惑。

“加注。”女人红唇微启。

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威廉身上。而威廉搭在桌边的手指有节奏地弹动后,他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绽开了浅浅笑意。

“奉陪。”

第五张牌发下。女人摊开手里的牌,三张k两张10。一副葫芦。而威廉也逐一掀开自己的牌,一张a,两张a,三张a,四张a,一张2。

胜负已分,威廉获胜。

女人在短暂惊讶过后,却绽放了迷人的微笑,“服气。”

尼克走上来自然而然从揽住威廉的肩膀,“不好意思,他今晚的运气确实太好。”

女人的视线从尼克的手移到他的眼睛,好笑地说道,“没见过你像今天这样。怎么,这么怕我把他勾走?”

说着她伸开双臂,搂住自己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歪着头看着威廉说,“怎么样?今晚我们四个人,肯定很刺激的,你们觉得呢?”

左边的男人只是低头微笑,而右边的男人却眼神灼灼地盯着威廉,说道,“当然。他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威廉丝毫没有被这阵仗吓住,反而云淡风轻地说道,“不好意思,不感兴趣。”

女人娇笑起来,“好啦好啦,开个玩笑而已嘛尼克,你的眼神都要杀人了。这么晚了,不打扰了你们。”她捧着左右两个男人各亲了一口,三个人这才离开。而其他人也礼貌道别后离开了。

“威廉。”威廉和尼克的背后突然响起布莱恩的声音。沉闷的,甚至有些粗粝。

他们这才想起布莱恩还在一边。

威廉转过身,“怎么样?赢了输了?”

布莱恩低下头,掩住自己的神情,“输了一点。”

“多少?”

“一千多美金吧。我会还给尼克叔叔。剩下的筹码我都交给梵内了。”

“不用,就是给你拿着玩的。”尼克回道。

威廉还以为他输了钱不开心,走过去安慰道,“没事,体验而已。我赢的也足够抵你输的了。”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语气几乎跟威廉刚见尼克时一模一样,夸张的咏叹调。

“嘿朋友们,我听说你们有人赢了一个晚上,这么好的运气,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加入。”

威廉转头去看,见门口进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说话的是领头走来的男人,留着及肩的褐色长发,三十多岁,一身暗红色泛着珠光的丝绒礼服,看起来颇有贵气,只是他看过来的眼神让威廉有些不舒服,阴险的,兴奋的,还有些轻蔑。

布莱恩也注意到了,而且发现他视线的终点是威廉。他眉头微皱,走到威廉身旁。

两个人没注意,身边的尼克没有回头,而他的眼神在这个男人出声的瞬间就沉了下来。

“这里不欢迎你,墨菲斯·爱德华斯,”尼克转过身,冷漠地盯着男人,“滚出去。”

威廉侧头去看尼克,发现他脸色骤冷,眼里怒意升腾,如同风暴将至。

他还没怎么见过尼克发火。印象中他大多是嬉皮笑脸痞气十足的模样,再严肃也不过是在下属面前发号施令的压迫感。

能惹尼克生气的不多,威廉倒对这个墨菲斯好奇起来。

墨菲斯身后的人都因为他这句话面色僵硬,但墨菲斯不仅丝毫不恼,反而笑容越发灿烂地朝着他们走来。

“搞什么,尼克,脸变得这么快。下午不是还高高兴兴地送我走,怎么晚上就翻脸不认人。”

威廉看向尼克,他突然想起尼克说的话。他下午没有来接,是因为一个难缠的混蛋。

不过他没想到,这个难缠的混蛋这次是冲着他来的。

墨菲斯盯着威廉的眼神十分露骨,“我算知道你为什么着急催我走了,原来是藏了个人,不想让我知道啊。不过尼克,你口味变得挺快,他这样的,你身边倒是少见,气质够特别的啊。床上操起来,肯定爽死了吧。”

威廉倒是没有怎么生气,就是觉得有些荒谬。他威廉·科布里斯都快成这里的万人迷了,他妈这辈子的桃花债都没有今晚多。

不过隔着空气他都能感觉到身边的布莱恩处于暴怒的边缘。

威廉见他紧握着拳,身体前倾,刚一动,威廉立即用力握住他的手腕。

墨菲斯也发现了威廉身边站着的布莱恩,这个年轻人的脸色看起来挺吓人。

他却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怎么尼克,你看上的人是个有主的?这小孩又是谁?一副想要冲上来弄死我的样子。”

尼克愤怒之余,却没忽略他这句话里隐藏的信息。这两日的种种随之浮现,他下意识瞥了布莱恩一眼。

他忽然头皮发麻起来。

他觉得搞不好,墨菲斯他妈的说的是真的。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还是面对墨菲斯。论实力,尼克根本不把墨菲斯放在眼里,即便加上他身后的势力。只是这个人,挺恶心,不择手段又誓不罢休,他可不想威廉被墨菲斯缠上。

尼克也是烦躁得很,明明盯着他走的,“给你脸了,墨菲斯。再不滚,后果你可不好承担。”

“是吗尼克,少见你当面威胁人的,”墨菲斯演得一脸惊恐,却随即笑出声了,“对不起对不起,演技太拙劣了,实在是……尼克,咱们这么久交情了,你还不知道我?我一向很敢啊。你越是这样,我越对他感兴趣。不过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装一装,像你之前那些用过就扔的宠物,我也确实不怎么感兴趣。虽然你大概也知道,我今晚既然出现了,装,确实也没什么用。”

尼克却忽然冷笑一声,“挺像的。”

“什么?”

“他那个疯子样,你学得还挺像。”

墨菲斯嘴角一僵。

“可惜啊墨菲斯,想吓唬我?跟他比起来,你还是只有疯的表,没有疯的里。说实话,如果今天来的是你们家那个小疯子,我倒可能真会忌惮,他是个不要命的。只不过,我听说他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啊。疯狗栓了绳,被牢牢牵在他哥哥手里,没办法过来长你的威风了。哦,说的不准确。是他亲哥,不是你这个表的。说白了,洛佩兹家族再强如何,你只是他们家排不上号的。”

洛佩兹家族。威廉和布莱恩都听过这个名字,因为他们掌控着的另一家全美前三的洛佩兹枪械公司,正是威尔逊的死对头,恩怨都能追溯到威廉还小威尔逊濒临破产的时候。

墨菲斯脸都白了,看得出来是被戳到了痛处。威廉听个来回,大概看出来这墨菲斯到底也是个虚张声势的人,被三言两语整得变了脸色,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

墨菲斯眼里有怒火,“尼古拉斯·班迪尔,别忘了你的生意,我能帮你什么。”

尼克嗤笑,“你以为我在乎你那点东西。”

眼看战火愈燃愈烈,威廉抬手搭上尼克的肩膀,插了一句。

“尼克,不就是跟你这位朋友赌一局。这有什么,我乐意奉陪。”

他这一句话,瞬间熄灭了一半的火。尼克是惊讶不解,而墨菲斯却是心情愉悦。

“有意思。不过亲爱的,要玩的话,咱们可不是赌钱这么简单。”

威廉直接忽略尼克警告的眼神,笑着问道,“那你想赌什么?”

这话一点不露怯,反而,有点挑衅的意思。再加上,威廉看似礼貌却藏着锋芒的笑,看得墨菲斯愣了一下,随即兴味更浓。

“除了钱,我提一个条件,你提一个条件。我赢了,你满足我的条件;你赢了,我满足你的条件,怎么样。”

“好。说你的条件。”

尼克拉住威廉的胳膊,一脸难以置信,“你在想什么?”

威廉只是微笑地看着墨菲斯,眼神却明显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可不需要别人替他出头。

既然是冲着他来的,他要自己来,自己把脸面找回来。

墨菲斯不由鼓起掌来,“好极了!我算是知道尼克为什么对你与众不同了,真够带劲的!说我的条件——我如果赢了,今天晚上你来陪我,到时候,”他凑近威廉,语气十分下流,“威廉,我会让你叫我的名字,叫个不停。啧,光是想想我都要硬了。”

威廉对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不惊讶,料想他是观察过他们一段时间了,“我的条件,从此尼克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包括生意上的,包括,让你滚出这间房。”

墨菲斯眼睛明显有些发红。他是有些兴奋过头。像他这样的富家浪荡公子,见得太多低眉顺眼、阿谀谄媚。像威廉这样越是野性难驯,反而越是刺激他的感官,激起他的征服欲望。

“来来来,我真是等不及了!”

尼克猛地拉过威廉走到一边,满脸阴沉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我他妈需要你这样?”

威廉严肃地看着他,“你不信我。”

“是你太过自信。赌博怎么有稳赢的局?威廉,哪怕是千分之一的霉运——”

“那也是我的选择,你看着就好,还有,”威廉拍了拍尼克的肩膀,“给我把布莱恩看好。”

尼克盯着他好一会儿,突然松了表情,有些无奈,“是了,你也是个疯的。你骨子里也喜欢危险,不然不可能留在那个鬼地方。算了,只要你开心,输了就输了,大不了就是跟洛佩兹家族干上,反正迟早也要干的。”

威廉只是微笑,随即走到全身紧绷的布莱恩面前。很明显,布莱恩正在尽力克制自己。

“刚才我不拦你,你要做什么?你现在又想做什么?”

布莱恩只是盯着墨菲斯,眼中不掩杀意。

谁也没料到,房间里突然出现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布莱恩紧绷着的脸都被威廉打偏,而且肉眼可见的慢慢红了起来。

房间里突然非常安静。

布莱恩震惊了。威廉从来没对他动过手。从来没有。包括三年前的离家出走,包括不久前流动之城的那场闹剧,威廉都怒极了也没有动过手。

但是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尼克,当着墨菲斯,当着无数陌生人,威廉打了他。

布莱恩没有捂脸,只是转过头看着目光冰冷的威廉。他不解,受伤。

威廉揪着他的衣领,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睁大眼睛看看,你他妈现在在什么地方,你有他妈什么实力在这里任性妄为?以前是我太惯着你了,我以为你至少知道分寸,布莱恩,我今天才知道你是有多蠢。为我出头,是吗?狗屁!你只是在自我满足,满足你不允许他人忤逆的控制欲,根本不是为我。但凡用你今天灌了水的脑子稍微想想,你动他一下,墨菲斯会罢休?他的势力会罢休?你知道他背后的水有多深吗?想都不想就要动手,到时候你、我、尼克、所有人,就因为你的冲动。无穷祸事!这叫为我出头?你是在拉所有人给你陪葬。”

布莱恩早在威廉说第一句话时就冷静下来,等他说完,更是无以言表的自责和惭愧。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告诫了。卢卡斯刚说过,他容易失去理智。他说,布莱恩,你不小了,要学会做个成年人。

布莱恩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威廉这一巴掌。

威廉说得没有错,他是冲动得幼稚,自负得愚蠢。这里根本不是他可以撒野的地方。他还没有可以和他们抗衡的资格。

威廉松开他的衣领,一手掌着他的下颚,警告他,“该长大了,小子。拳头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你也不够资格在这里用拳头解决问题。该认怂的时候他妈的给我安生点!”

墨菲斯坐在赌桌旁挑着眉旁观。他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威廉明显在训斥那个年轻人。一举一动,神态之间,那种隐怒和威压所展现出的气度,让墨菲斯觉得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他问身边人,“还没查出他是谁?”

“对不起。叫威廉的人太多,他们的房间、交通、吃喝玩乐也一应记在尼克·班迪尔名下,网络上也没有留下他的任何痕迹。我找的人还在之前尼克的那些男宠的圈子里问。想来他也就是尼克从哪里找来的小情儿,你看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值钱东西的样子。”

墨菲斯看着走过来的威廉,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嘿,训狗训完了?”

威廉眼底沉了一下。

就算他把布莱恩骂得狗血淋头,你墨菲斯算个什么东西,轮不到你说布莱恩一个字。

“远不及刚刚尼克评价你精彩。”

像被玫瑰的刺扎了一下。墨菲斯盯着威廉,舌头舔着牙齿的边沿。

威廉拨了拨赌桌上的筹码,朝尼克问道,“嘿尼克,今天的赌注你包了?”

尼克不掩宠溺地说,“自然。随你怎么玩。”

六人牌桌。

墨菲斯和威廉一右一左对面而坐。除了墨菲斯带来的三个人以外,还有一个尼克认识的朋友因为兴趣加入了这场德扑赌局。

开局。荷官发牌,每人两张。小盲注,大盲注,到墨菲斯。

墨菲斯看了手牌,笑看着面无表情的威廉,直接加注50万美金。

所有人都看向墨菲斯。开局即注50万,不论墨菲斯的手牌究竟如何,他势在必得的架势高低还是震住了在场的赌客。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不论下注筹码大小,墨菲斯势必要留到最后。

不过在场的人还是选择了跟注。

直到威廉。他居然推出了筹码。也是50万。

加起来每人百万美元的注。这就有点当面挑衅墨菲斯的意思了。

墨菲斯吹了声口哨,笑容不变。而剩下的赌客虽然依旧是全体跟注,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情绪波动。

荷官收拢奖池,开牌三张:一张黑桃9,一张黑桃j,一张梅花k。

小盲注位和大盲注位过牌,到墨菲斯。他始终观察着威廉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然而威廉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冷静而沉着。

墨菲斯很是期待看到那张冷冰冰的脸出现裂痕,他再次推出筹码,“加注,100万。”

墨菲斯下方位的人选择退出,下一位犹豫过后也选择退出,轮到威廉。

威廉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垂下的眼眸似乎略显严肃。

这次他思考的时间比上一局要久。

墨菲斯朝后梳了梳头发,毫不掩饰眼中的兴奋。

“现在认输的话,至少不会浪费尼克太多钱。而且宝贝,我不介意把奖池分你一半。如果你今晚让我满意的话。”

威廉在时间结束前选择了跟注,依旧是面无表情。

墨菲斯叹道,“也是,这么快结束就不好玩了。”

而此时在角落的布莱恩正紧张地望着威廉。他想问尼克对目前牌局的看法,却发现他一直在用手机发着消息。

此时布莱恩还不知道,尼克已经筹谋好了针对墨菲斯的报复计划。今晚他就要让墨菲斯狼狈地滚出拉斯维加斯,再没有精力打扰威廉。

赌桌上还剩四人。荷官也开启了第四张牌。一张梅花9。

小盲注位直接退出,而大盲注位看了眼墨菲斯的神色,也知趣地退出了牌局。

只剩下威廉和墨菲斯。

墨菲斯吹了声口哨,“现在只剩我们了,威廉,二人世界。不如直通结局怎么样?我是有点等不及了。”

墨菲斯选择了过牌,而威廉也跟着过牌。

很明显,威廉不再像第一局那样自信加注,这两次的选择都被动且保守。而且就在第五张梅花q开出的刹那,威廉居然皱了眉,一紧而松,瞬息之间,被墨菲斯捕捉到了。更主要的事,他随后抬头扫向墨菲斯的动作就像在确认神色变化是否被观察到一般。

这个信号让墨菲斯内心狂喜。

他现在觉得威廉大概率是在负隅顽抗,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投降。更何况自己手里有一张黑桃10,一张方片4,一副顺子。他本就胜券在握。

墨菲斯没有掩饰自己的笑容,并且将手里的筹码丢了出去。又是一百万。

旁观的人不由吸了口气。

“亲爱的,你觉得你的金主愿意为你付这个钱?”

墨菲斯前几轮的反应诈唬的概率很大,但这五张牌揭晓后,太容易出现有利牌型。无论是顺子,同花,甚至是同花顺。再加上墨菲斯那嚣张的模样。

在场的人看得出来,墨菲斯不只要赢这个人,还想要刮尼克一笔钱。

布莱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而他身边的尼克突然递给他一杯酒。

“别那么紧张,”尼克居然神色悠闲地喝着自己手里的酒,“谁输谁赢,得到最后。”

布莱恩将杯子接过来,“你就不担心?”

“赌局的输赢我掌控不了,但是,我可以掌握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而此时威廉也略带嘲讽地回道,“你这么有把握,觉得我不值?”随即他推出所有的筹码。all。那些筹码加起来,有两百多万了。

这下又让旁观的人吸了一口气。

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威廉是真的有把握,还是他破釜沉舟了。

就连墨菲斯也开始拿不准了,“最后关头还要诈唬一下,我不知道该说你太狂,还是太蠢。”

墨菲斯也选择全押。

底牌揭晓,一副顺子。

当他看向威廉,威廉却轻笑了声,只见他翻出一张红心9,一张方片k。

居然是一副葫芦。

墨菲斯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威廉的底牌。

威廉靠坐在椅背上,仰视这墨菲斯扭曲的脸,却有睥睨的气势。

“现在,这位先生,愿赌服输,请你滚出去。”

威廉算是在今夜这些来赌场消遣的富豪二代圈子里一战成名。

虽然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其实也没人在乎。都是冲着尼古拉斯·班迪尔这个名字,知道是他的小情人让墨菲斯·爱德华斯在百乐宫赌场吃了瘪。

墨菲斯今晚的脸是丢大了。输了人,输了钱,输了面子。

不过真正让他气得在房间摔东西的却是,就在当晚,有人举报他的娱乐公司存在洗钱交易,新闻在媒体上传得铺天盖地。

墨菲斯的电话很快就被打爆了。

他父亲甚至打来劈头盖脸骂了他十几分钟,因为洛佩兹夫人亲自过问了这件事。他让墨菲斯立刻滚回去处理公司的烂摊子。

时间巧得,就是尼克毫不遮掩地向墨菲斯公开宣战。

墨菲斯愤怒地砸了手机,“操!操!操!!他妈逼的婊子养的尼古拉斯!!”

在一旁默默旁观的助理此时有些紧张地对墨菲斯说道,“先生,纽约来的电话。”

墨菲斯深深吸了口气,他拿过电话站在窗边接通时,神色居然有些可怜,像个犯错的孩子,是刚才面对他父亲时都没有的样子。

电话那头首先传来的并不是人声,而是悠扬的钢琴曲。墨菲斯对钢琴曲并不是非常了解。亨德尔的这首《帕萨卡利亚舞曲》刚好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但他知道是对面的男人在弹。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明显比墨菲斯要年轻很多。

慵懒。华丽。如同中提琴的和弦。

“一个晚上听说了你两条新闻,也是挺稀奇的,我亲爱的表哥。”

“汤姆,”墨菲斯疲惫且愤怒地说道,“都是那个该死的尼古拉斯·班迪尔!我要弄死他!”

却不想对面的人却笑了一声,“我的好哥哥,跟他比,你目前是没那个实力的。我早说过了,之前他只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跟你闹着玩。你真要惹到他,他要狠狠撕下你一块肉的。再说了,洗钱的事,也不是假的,不是吗……”

“汤姆!”墨菲斯有些惊慌起来,“对不起,你听我说,这件事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我——”

“跟我道歉干什么。你的生意,早和我没有关系了。”

墨菲斯几乎是哭丧个脸,“别这样说汤姆!我亲爱的弟弟!是我错了,你帮帮我吧!帮帮我!”

那边的人突然笑了一声,“我自己的笼子都打不开,怎么帮你呢?”

“不可能!你那么厉害!我真的会死的……汤姆,我爸一定会打死我!”

此时,乐声停了,只留下几个清脆的音符,从高到低,毫无规律的。

男人的声音显得虚无缥缈起来,“那也……没什么不好啊。”

墨菲斯觉得自己幻听了,随即听见电话里的钢琴声变得激昂无比。男人换了一首《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

“回去吧,墨菲斯。不是每次都有人给你擦屁股。你该长大了。不过在那之前,做件你想做的事吧。也就没那么遗憾了。”

墨菲斯看着自己被玻璃窗反射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了火苗。

不过墨菲斯怎么也想不到,在他离开以前,他惦记了一晚上的猎物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今晚的运气还没有差到极点。

他本来只是想在酒吧找个人来场酣畅淋漓的性爱,却看见威廉有些失神地走进了同一间酒吧。

一个疯狂而邪恶的念头在升起的刹那就被墨菲斯全然接受了。

汤姆说得对,他至少得爽一把。

他向助理吩咐之后,坐在位置上旁观着正在发生的一切,下腹的火却越烧越旺了。

威廉,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而对此浑然不知的威廉,此刻还陷在一个让他震惊的事实中难以自拔。

事情还要从赌局结束后尼克单独叫走威廉说起。

“你跟那个墨菲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不对付?不单纯是商业竞争吧。”威廉看得出来他们的恩怨有段时间了,亦敌亦友的,倒是勾起他的好奇心了。

尼克冷笑一声,“他也配。不入流的东西。不是看在洛佩兹家族的关系上,我都懒得理他。”

“怎么结的仇?”

“呵,说来也真挺他妈无聊。多年前他追过的一个小明星,没看上他,后来跟我好过一段,被他记上了。这小子别的能力不行,恶心人的本事勉强及格。我看上的人他就总要来插一脚。本来那些人我也不在乎,就随他了。但这次你来了。不过谁能想到,他最后居然他妈的飞回来了。”

威廉都忍不住笑。他甚至能理解尼克为什么容忍这个墨菲斯。

明显他也是个没长大的,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你放心,他再也没有机会来烦你了。”

“你有办法,我是没有担心过。我今晚赢的那些钱,你收着吧。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说到这里,尼克的神情忽然又严肃了起来。

“有件事情,我不想瞒你。我想你做最后决定之前,应该知道一下。”

“什么?”

“你对布莱恩,真的了解吗?”

威廉简直觉得荒唐,“你在搞什么,见了他两天,你就比我还了解他了?”

“有些事情,旁观者才能看清楚。”

“你究竟想说什么。”

尼克盯了他好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道,“他对你可能……有别的心思。”

威廉有点懵,他觉得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什么心思?什么意思?”

“操,”尼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可能喜欢你,威廉。我指的是,对爱人的那种喜欢。”

“不可能!”

威廉猛地站起来,他甚至觉得有点站不稳。

尼克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狗屁?!

“我什么时候看错过人,威廉,”尼克仰视着他,神色认真,“还记得墨菲斯今天说过什么吗,连他都看得出来——”

“我说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尼克叹了口气,拨了个电话出去。他开了免提,放在茶几上。

梵内满是怨念的声音传遍了房间,“老板,耕地的牛也没有这么使唤的,我才盯好墨菲斯那边的事情躺上床,你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今天你没说完的那件事,说完你就可以睡了。”

“……你指的是,布莱恩喜欢威廉那件事?”

威廉心脏猛地一跳。

“对。”

“虽然没有证据,但请相信女人的直觉,我有80%的把握。如果你看过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看威廉的眼神,感情是藏不住的。还有,他对老板你的敌意。他为什么对你有敌意?还是男人的占有欲和胜负欲。他不喜欢你亲近威廉,更不想在威廉面前输给你。好嘛,这哪里像侄子对自己叔叔的。”

尼克瞥了一眼威廉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好的,你睡吧,晚安。”

虽然威廉始终说着不可能,可他的否认更像是在跟自己作斗争。他脸上实实在在的惊慌早已出卖了他的想法。

那些他和布莱恩单独相处的细节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了。布莱恩看向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的触碰,他跟自己出柜那次的感觉,他落在自己左手的吻,他昨晚牵着他的手,系领带时他们触碰的鼻尖……其实他们已然,非常暧昧了,只是他没有察觉,或者说,他刻意回避去那么想。

布莱恩竟然喜欢他。喜欢。为什么?怎么会呢?他疯了吗?!

“你让我想想。”威廉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尼克看着他离开,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可真是给威廉戳破了一个大难题。

养大的侄子居然对自己有不伦的感情,这让威廉怎么办。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还是那块烫手山芋。

他拨了个电话出去,“嘿,伊恩,他现在在哪?”

电话那边是男人低沉的声音,“老板,他现在进了主街的一家gay吧。现在只是坐在角落里喝酒。没有见任何人。”

“我倒要看他什么时候走。他的动向随时报告给我。”

威廉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想当面问布莱恩,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甚至依旧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不是呢。

这怎么能当面问他。

这还是他头一次面对这样根本不存在解决方案的态势。他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当他回去时,布莱恩并不在客厅。他卧室的房间门关着,手机放在沙发旁充电。

威廉觉得他多半在洗澡,眼睛就盯着他的手机看。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在解锁布莱恩的手机了。

他尝试输入自己的生日,锁开了的时候,威廉觉得心越来越冷。

他茫然的看着屏幕时,发现短信的未读提示,下意识点了开。

未读的信息居然是安娜发来的:“怎么样,你跟威廉这蜜月度得,乐不思蜀吧?”

威廉一下子头皮发麻。

凌晨的夜里有微风。

威廉走出了百乐宫的大楼。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漫无目的地往街上走。

他还没有办法面对布莱恩,更没有办法面对两人未来的关系。

还有安娜。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她居然早就知道了。她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百乐宫外就是拉斯维加斯的主干道,在深夜依旧灯火辉煌。不夜城的魅力在此时才大放异彩,伴随着邪恶与欲望藤蔓的缠绕。

走了一会儿,威廉被一路上递来的色情卡片和皮条客的问候弄得有些烦躁,正巧看见街边一家营业的酒吧,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他今晚多少有点失了水准,观察力和警惕性都下降不少,根本没注意到一酒吧的男人打量自己的目光,更别说角落里的墨菲斯了。

他自顾自坐到吧台,点了一杯威士忌。酒精的作用让他身体热了一些,冲动也强烈了一些。

他给安娜打了个电话,“睡了吗?”

安娜正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电影,听见他那边像是酒吧的背景声。

“在拉斯维加斯那么开心的地方,你还能想起我来?”

然后就是威廉许久的沉默。

安娜觉得他有点不对劲,立即坐了起来,“怎么了?”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安娜感觉心脏猛地朝胸口撞了一下,她下意识预感到威廉知道了。

难不成布莱恩胆子真的大到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但怎么会呢。而且威廉怎么知道她知道?

威廉也没有逼她,直接公布了答案,“布莱恩他心里想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彻底完蛋。

无法,安娜只能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威廉只是一边喝酒一边沉默地听着,最后说了句,“别告诉他我知道。”

威廉在打电话时已经续了好几杯酒。此时仍旧继续,机械性地。仿佛除了喝酒他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

其间,他身边还来过两个前来搭讪的男人,只是一个被威廉冷漠拒绝,另一个直接被他的眼神吓退。

但威廉逐渐发觉自己喝得有些过量了。

不只是头脑的晕眩,他觉得力气好像都在慢慢抽离,脑袋发沉,身体却在变轻,飘飘然的,而心脏跳动的感觉却一下比一下清晰。随后他感觉精神也逐渐涣散起来,一种奇异的快感仿佛从他的脊椎出发朝头顶蔓延,放大了他感官的敏锐程度。

光影开始在他眼前流动,时而闪烁,时而弹动;酒精从鼻腔和口腔渗透进他的皮肤内壁和血管,让血液逐渐沸腾;酒吧的背景音乐仿佛操控着他的耳膜和心跳。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亲爱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是不是特别遗憾,”墨菲斯凑近他耳边低声说,“没能跟我上床?”

墨菲斯声音响起的刹那,威廉就知道不好,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酒杯和已经没有踪影的酒保。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遇到墨菲斯。

他更不会想到,这个混蛋他妈的居然敢给他下药!

转头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困难。墨菲斯的五官此刻是无比的清晰,尤其是他眼里毫不掩饰的狂喜与压抑不住的欲望,就像是已经拿到了包装好的战利品,只待解封。

威廉感觉自己正在逐渐丧失清醒和力气。

但更要命的是,他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诡异的火焰正在下腹慢慢烧灼起来。

布莱恩从水中抬起头,水珠在他脸上缓缓往下流淌。他将前额贴肤的头发向后梳去,安静地望着天花板的方向。

他浸在冷水里回想着今晚和回去。一夜之间,他的眼神似乎沉稳了很多。

等他从浴室出来,才发现已经很晚。威廉卧室的门还是半开的,是他故意留着,判断威廉是否回来。

他拿起充电的手机,想着要不要给威廉发个短信,点开收件箱,却发现置顶的是安娜的来信,时间在半个小时以前。

布莱恩愣了好几秒,随即一个想法像一道惊雷炸在脑海,炸起了他全身的鸡皮疙瘩。

已读状态。

谁看过。

谁能进来这间房。

谁能解锁他的手机……

布莱恩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立即打给安娜。他想,如果威廉真的看过这条信息,他一定会打给安娜确认。

安娜过了很久才接通电话,而她有些心虚的声音立即印证了布莱恩的想法。

威廉的电话刚挂不久,天知道她有多么不想接这通电话。

尤其是当她听见布莱恩脱口而出的询问,“威廉是不是知道了!”

安娜叹了口气。她家里这两个男人啊。

“你对他做什么了布莱恩?你不会真的——”安娜也是好奇得不行。

布莱恩吸了口气,左手抓紧了自己的头发。此刻他眼里全是震惊与慌乱。

“我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那他怎么知道的?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知道的?”

“我……他……他看了我的短信,你发给我的短信。然后他就出去了,他都没有告诉我一声就出去了。”

怪不得了,安娜想,怪不得威廉会问她。可是,威廉怎么想到去看布莱恩的手机?

“他跟你说什么了?他……现在什么反应?”布莱恩是真的慌了,说话都磕巴。安娜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了。她几乎很少见他这样,除了他刚搬进家里的时候。

“你别怕,不是特别糟糕。他问了我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这些年的想法。我告诉他了。他只说,先不要告诉你。他不想告诉你他知道,大概还是想跟你和往常一样相处。”

布莱恩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又慌乱,又有些失落。

和往常一样。

是了。不论如何,威廉都还是只会把他当侄子而已。但本来,他们就应该只是叔侄。是他自己的畸形的奢望。他应该庆幸,应该感恩,威廉在知道了这件事后,居然还能愿意接受他。

布莱恩喉咙发梗,“我知道了。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安娜叹了口气,“先别想那么多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那边夜里安全吗?刚刚威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听背景音他像在酒吧里。他心情不好就会喝很多。”

布莱恩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墨菲斯的身影,心头一懔,“我去找他!”

威廉看了眼四周,发现酒吧里几乎已经没有人,除了三个明显是墨菲斯的手下在附近站着。

“怎么了威廉,脸怎么开始发红了,”墨菲斯伸出手去触摸威廉的侧脸,“不舒服是不是?”

墨菲斯看着威廉迷离的眼神,以及他无力反抗的姿态,就知道那药劲已经起效。威廉湿润的眼睛和泛红的眼角让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兴奋。

他忍不住咽了口水,迫不及待地半抱起威廉,并示意身后的随从帮忙。

威廉被两个人架着出了门。他好像已经被药力折磨得完全没有了意识和力气。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墨菲斯的跑车就停在街边,司机为他们打开车门。

就在墨菲斯的随从即将把威廉放进车里时,威廉突然睁开眼睛,猛地拽着身旁的男人将他往车门框上狠狠砸去。

墨菲斯也没想到威廉居然还有能力反抗。他立即往后退,急忙喊道,“快抓住他!!!”

威廉摇摇晃晃地离开车旁,不停地甩着头,试图保持清醒。他知道刚刚那一下已经消耗了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气。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威廉立刻拿出来,瞟到布莱恩的名字,飞速按下接通却几乎同时被人拍飞出去。面前两个人朝他抓来,威廉想要躲闪,身体却不听使唤,被人紧紧锁住。

威廉喘息着,愤恨地盯着墨菲斯逐渐重影的脸,身体的无能为力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真是操了。威廉·科布里斯,你多少年都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刻了,他妈阴沟里翻船了

他忽然就想起他扇布莱恩的那一巴掌。

如果他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就该让布莱恩朝死里揍这个狗娘养的!

威廉猛地用力咬破舌头,鲜血染红了他的口腔和嘴唇,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再怎么虚弱,也能跟他们拼出个两败俱伤。

威廉握住右边人抓住他手腕的手指猛地一掰,在男人痛呼的瞬间,用头猛地撞上他的鼻梁,挣脱了他右边的束缚。

然而他左边的人却看准时机,将他撞到地上。

威廉面朝上被人从背后锁住,挣扎着想要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越来越虚弱。威廉屏住呼吸,看准时机,用尽最后力气在身后人的侧腰给了一个肘击。

身上的束缚消失,威廉滚到一边,趴在地上疲惫地粗喘着。

他感觉到自己无法用手臂撑起身体了。

随后身上立即一沉,又有一个人压了上来。

威廉咬着牙,双眼血红。

要是他把周礼送的那把爪刀带来就好了。真他妈操了蛋。

不过威廉对自己说,还没有到最后,他还能撑下去。

威廉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听见了心跳,也听见了不远处陌生人的惊呼。

时间仿佛放慢了,精力却像流沙消逝。

威廉又开始想布莱恩了。脑海里的关于他的记忆像万花筒一样在他眼前流转。

臭小子。都他妈怪你。喜欢他干什么。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今晚就不会出来,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却突然,耳边传来快速奔跑的脚步声,随即身上一轻,威廉侧头,一眼望见布莱恩那双充满惊慌和盛怒的血红眼睛,以及他那张紧绷又煞白的脸。

“威廉……”他声音都带着轻颤,不知道是因为怒火还是恐惧。

他的话音还没完,威廉就听见身后的人惨叫一声。布莱恩拽着那人的手指,却一掰一折,卸了他的手臂,又一脚将他踹出去好远。

布莱恩单膝跪地扶起威廉的上半身,让他的头靠到自己怀里。

威廉抵在他的胸膛上,四周是布莱恩的温度,布莱恩的气味。他忽然觉得浑身都放松了。

可该死的,他身上的那团火却越来越旺了。

威廉忍不住喘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样威廉?告诉我,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带我回去……”

布莱恩在见到他被压在地上的时候其实真的是难以置信。这些人根本不是威廉的对手。他也完全不相信正常状态下的威廉会被他们弄成这副样子。他一开始以为是威廉醉了,可他现在的状态更像是——被人用了药。

墨菲斯还站在原地发愣。本来威廉的反抗已经让他觉得震惊,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意志力和体力反抗药性。更何况明显威廉是个练过的。不过他更想不到布莱恩会出现,还有他那个身手。

随后,他就看见跪在地上抱着威廉的布莱恩突然朝自己看过来。那个眼神,让墨菲斯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墨菲斯心中警铃大作,立即转身朝着自己的座驾跑去。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拉开车门就被布莱恩拽着摔在了地上,然后被一脚踹在了下身要害。

那一脚狠的,就是冲着让他断子绝孙去的!

剧痛让墨菲斯无声尖叫。他满脸扭曲,瞬间一身冷汗。

可还没完,墨菲斯捂住下身的手无法抵挡任何攻击,只能任由布莱恩的拳头落在自己脸上。墨菲斯觉得那简直不像人类的拳头,像是钢铁,打在脸上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钝痛。

布莱恩压在他身上一拳一拳地揍。

他是真想就这样打死他。

他居然敢对威廉做这样的事!他居然差点就把威廉抓走了!

布莱恩不敢想了,他一想就收不住自己的拳头和力道。

很快他把墨菲斯打得昏过去,布莱恩猛地想起今天威廉打他那一巴掌,想起威廉说过的话,他沾满血污的手停在了半空。

墨菲斯是该死,死不足惜。可他不能就这样把人打死。真闹出了人命,就像威廉说的,那将会是无穷祸事。他会害了威廉,也会害了他自己。

而且现在最要紧的是威廉。

布莱恩起身迅速朝回走去,背起靠在墙边的威廉。

路过那些躺在地上却还清醒的墨菲斯手下时,他冷声说道,“快送他去医院。去晚了他活不了。”

布莱恩背着威廉匆匆离开。

“威廉,威廉!你感觉怎么样?我带你去医院——”

威廉抓着布莱恩的领口,沉声说道,“我不去……你带我回去……”

“不行!你这样怎么能不去医院!”

“我说了,”威廉感觉到身体微微颤抖,他咬着牙,“带我回去,回百乐宫。”

不能去医院。今晚的事不能再闹大了。他被墨菲斯下药,布莱恩把他打个半死,也就算扯平了。墨菲斯没有立场再敢报复。可一旦尼克知道了,他必定往死里整墨菲斯,到那个时候尼克将面临的就很可能是整个洛佩兹家族的反扑了。威廉不想让尼克因为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更何况他知道那药是什么。他已经快不能控制自己了。他不想在医院在其他人面前丑态百出。

他这么想着,就觉得下身越来越涨,他也不知道布莱恩是否已经感觉到了。

布莱恩还在坚持,却感觉后颈突然刺痛起来。

当他意识到是威廉在咬他的脖子时,布莱恩猛地停下了脚步。

“我们回去……听话……布莱恩……”

布莱恩听见威廉喘息着说话,感受着他在后颈齿痕上的滚烫呼吸,全身都麻了。

他突然就明白墨菲斯给威廉用的是什么药。

布莱恩立即加快脚步朝百乐宫跑去。

“……好,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你再坚持一下。”

快到大门口,威廉让布莱恩把自己放下来。他一只手搭在布莱恩身上,其实几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着布莱恩。他们路过门口的安保和大堂的接待,看上去只是威廉喝醉了被布莱恩扶着。

就在这时,有人从背后喊住了他们,“威廉先生,布莱恩先生,你们这么晚还没休息?”

他们听出来,这是那位客户经理格林。

威廉示意布莱恩扶他靠在墙上,对布莱恩轻声说道,“去跟他说……如果尼克问起来,就说我们晚上没有出过酒店,让他打点好……”

布莱恩见他还能支撑片刻,立即返回嘱咐格林。

格林也是个人精,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甚至没有多问威廉的情况,只说让他们有事情随时吩咐。

威廉被布莱恩扶进了电梯。他瞥见电梯镜面反射出的自己,此刻正半阖双眼。他的眼角湿润,脸上潮红一片,胸膛起伏不停。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充满了整个空间。

该死的。

但他已经没有心力想这场面有多尴尬了。他身体难受到了极点。

他靠在布莱恩怀里,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不停蹭着他的胸膛。

说出的话也破碎不堪。

“……去浴室……放……放冷水……”

布莱恩在关闭的浴室门前重重喘了两声。

他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和没能被隔断的浅浅呻吟声,低头看了看鼓起的下身,又忍耐着抬头靠着浴室门,喉结上下滚动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的冷水,怎么脱的威廉的衣服把他放进浴缸的。

他不敢想威廉一路上的表现,更不敢想威廉现在在做什么。

太要命。

他觉得自己也快忍不住了。

可他还不能就这样离开。他不能让威廉一个人在房间里,于是就只能这么受着,那催情的声响如同顶级的折磨,像一只无形的手撩拨着他身上每一寸肌理。

他听见恶魔的低语在引诱他失控。

他说,你听不到吗?威廉需要你,需要你给他解脱,给他愉悦。你忍心让他独自承受来自欲望的痛苦?这不也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你这是在帮他,也是在帮你自己!把你自己给他,布莱恩,亲吻他,爱抚他,进入他,带他进入极乐的殿堂!

可当他触碰到门把手时,他又听见了天使的劝阻。

不要听从他的蛊惑!威廉被人下了药失了神智,他现在如此脆弱,你忍心对他下手?你看不到他对自己这副模样的痛恨和鄙夷吗?他是被药物挑起的欲望,又不是他自己的意愿,更何况他对你根本不是爱情。你难道能够这么卑鄙地乘人之危?

布莱恩咬着自己握紧的拳头,经历着脑内激烈的交战,却没有再听见浴室里的任何声响。

他试探地喊了两声,在没有听见回答后,立即打开了浴室的门。

浴缸中的威廉蜷缩着,被打湿的头发垂落在前额,给他闭上的眼睛打上了无助的阴影。他的嘴唇微张,似乎是刚刚被紧紧咬过,唇色此刻鲜红无比。水下是威廉健美的胴体,他侧身的位置刚好能让布莱恩看见他腰部的线条和紧致的臀形,以及他夹在双腿间的手。

布莱恩感觉自己那处胀痛起来。他狼狈地转过身,呼唤威廉的声音都变了调,可威廉依旧没有醒来的征兆。

他闭了闭眼,眯着眼睛将威廉从浴缸中抱起来,不敢多看他的身体,也不管自己身上有多湿,拿着浴巾将威廉简单擦拭后,慌忙抱着他往卧室走。

然而就在他将威廉放在床上的那一刻,威廉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人近在咫尺。布莱恩被那片湖蓝色的雾吸住了眼神和呼吸。

“……布莱恩。”

威廉轻声唤着他的名字,随即渐渐皱起眉头,像是难受,又像在挣扎。

布莱恩听见了他浅浅的低喘声。

“我在……威廉……”

布莱恩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道拽住。

威廉扯住他的衣领,吻上了布莱恩的唇。

他身上还带着凉气,但他的唇却十分火热,那一瞬间,布莱恩脑海中那根几近崩裂的名为理智的线,就被这样的火焰烧断了。

他闭上眼睛,将意志力阻隔在外,把身体彻彻底底地交给了本能。

布莱恩左手撑着床沿,右手按着威廉的头顶,几乎是立即反客为主,迫不及待地吻住威廉,舌头撬开他的唇缝,和威廉的勾缠起来。他有些青涩地探索着他的口腔,也不知道是不是染上了威廉口中酒精的气味,微醺之中力道渐渐克制不住地凶猛起来。他的舌头卷着威廉的舌尖,他的齿根,他的上颚,他两腮的软肉,好像怎么都亲不够一样,又好像啃咬着想把他吃进肚子里。

布莱恩有些喘不上气地退开,听见粗重的喘息声在他们鼻尖缠绕。眼前就是威廉闭着眼睛予取予求的姿态,布莱恩忍不住跪在床上,再次吻上威廉。而随着他们的亲吻和身体的接触,两人的硕大毫不意外地碰到了一起,那摩擦的触感让他们忍不住同时吸了口气。

布莱恩开始解身上的扣子。

他一边深吻着威廉,一边急不可耐地脱下上衣扔到一边。他的手指划过威廉的手臂和胸膛,不停地抚摸着,揉按着,既觉得有种得到的兴奋,又感受着越发明显的饥渴,让他忍不住沿着威廉的唇角一路向下亲吻。

布莱恩舔吻着威廉的脖子,吸吮着他的喉结,其次是锁骨。他在上面细细密密地啃咬,又怕留下的痕迹太深,于是用舌尖不停地刷过。当威廉胸口的浅粉色出现在视野中,布莱恩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资料以及视频。他用舌尖来回拨动着那极富弹性的地方,又不断用牙齿浅咬着,而另一只手揉捏着另一颗。威廉被压着的身体因此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啊……嗯……”

布莱恩听见头顶上传来迷离又压抑的喘息声,觉得头皮发紧,后腰发麻。

说起来,当时因为简的一句玩笑话面红耳赤地看完那些东西,他还觉得自己实在荒唐可笑。谁能想到居然有用得上的一天。尤其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布莱恩低头去看威廉那根抵着自己小腹的昂扬,就像是在不断提醒着他威廉身体急切的渴求,于是他不再留恋于威廉的胸膛,一路舔吻过他腹部肌肉的线条,来到威廉的腿间。

这不是布莱恩第一次看见了。上次威廉脱衣时的一瞥,杀伤力之大,让他忍不住在浴室自渎。

而这一次是如此近,近得能让他感受到它的硬度和热度,还有它因为自己呼吸而敏感地颤动。

布莱恩两只手握在威廉的腕间,低下头,含住它的时候,威廉发出了一声难耐至极的鼻音。布莱恩感受到威廉身体瞬间的紧绷,他的手腕,他大腿的肌肉,他想要弓起却不得的身体——他将威廉全然掌握在自己口中……

布莱恩简直兴奋无法,呻吟忍不住从喉间传出,又被嘴里的东西压住,只能更用力地含舔着,用舌头一圈圈划过茎身和顶端,并尝试朝着小孔里钻。

“嗯……嗯嗯……哈……啊……”

威廉压抑的呻吟混乱又起伏,他似乎睁开了眼,可眼前似乎是黑暗,又似乎是纯白。

布莱恩开始吞吐,让那硬挺的东西压着舌头,前后移动着,让它进进出出着,时而吮吸一下。

威廉的第二次来得很激烈。即便在昏迷不清的时刻,强烈的快感也让他忍不住低吼出声。

布莱恩左手撑起身体,右手擦着嘴边沾上的粘液,呼吸急促地欣赏着威廉高潮时的情景,受不住地撸动着自己几近胀痛的下身。他的视线也不受控制地从威廉逐渐疲软的地方,悄悄来到了下方,那正随着身体微微颤动的小口,看得布莱恩呼吸一滞。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摸上边缘的褶皱。

然而不管布莱恩此刻是如何地想要占有威廉,也不管他下身如何叫嚣着要入港,仅存的理智依旧在警告他,那将是他们二人关系的最后防线。

一旦进去,他和威廉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不得不说,布莱恩在这种箭在弦上的关头还在自制,的确令人惊叹。

不过,这个夜晚也可以说是布莱恩的意志力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天敌了。

即便他撑过了威廉被欲望折磨全身赤裸的模样,撑过了威廉的主动亲吻,撑过了品尝威廉全身和已经带他进入快感天堂的滋味,最终等待他的,是一记绝顶的杀手锏。

这时他听见威廉几乎是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罗斯……别闹了……”

如果威廉此时能醒来看一眼布莱恩的眼睛,或许他也会被那里骤起的风暴吓到。

乱了……全乱了……

布莱恩知道,但他甘愿沉沦在自己的欲望中。

他放纵自己,不断地在威廉的身后进出,凶猛地顶弄着他体内快感的开关,在那处找到的软肉上研磨,自己则在精神和身体双重快感之中不断在高潮前夕徘徊。

威廉身后那处的紧致逼红了布莱恩的眼睛,也让他无法受控地迅速达到高潮,然而他又在关键时刻迅速退出,缓解着快感泄洪前的憋胀和疼痛。

“嘶……”布莱恩忍不住仰头吸气,喉结上下滚动着。

这是他换过的第二个套子了。顾及威廉的身体状况,他不能再来一轮了,于是就想延长这一次的时间,不想如此短暂地缴械。

布莱恩急速地喘息着,额头的汗水滴在威廉的后背,随着威廉身上的汗水一道留下他的肋骨。

当然布莱恩也不是只顾自己享乐。

在他真正插入之前,布莱恩尽全力忍着自己,将威廉的后穴扩张到合适的程度。

他让威廉俯趴着,用枕头垫高他后腰的位置,因为他学到这个位置所造成的痛苦和损伤会比较小。酒店的床头柜里早已准备好了高端品牌的润滑液和套子。布莱恩考虑到威廉是第一次,几乎用光了半瓶的润滑液。他用手指细细揉按扩张,从一根到四根,并四处探索他身体里那处极乐的位置,直到发现威廉因为一个特定的位置而全身抖动,低哼出声,便用手指猛烈地攻击着,左手则服务着前面,直到威廉释放在自己手中,布莱恩这才终于提枪入港。

一寸寸进去的时候,布莱恩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爽得竖了起来,酥麻从后椎骨冲上头顶,让他抑制不住地吼了一声。他克制地缓慢进出了几下,就再也受不住地在威廉身上驰骋起来。

“啊……嗯……嗯……哈……”

布莱恩此时什么也不能思考。只有一句——这,真,太,他妈的,爽了!

他就这样横冲直撞地操干了不知多久。威廉后背斑斑点点,非常壮观,都是他或亲吻或啃咬留下的痕迹。尤其威廉的后颈,布莱恩特别钟爱那处,而且当他因为身下挤压畅快得受不了时,他就难耐地咬上,于是此时那处已经布满了红痕与牙印。

布莱恩看了一眼,又满是怜爱地细碎地舔吻起来,感觉身下缓解了不少,又可以再来一次。年轻人一旦吃上肉了就有点收不住。

“……最后一次了……对不起威廉……我再来最后一次……”

布莱恩这边爽得飞起,尼克的手下伊恩却打着哈欠困意十足地守在墨菲斯所在的医院。

这已经是后半夜了。前半夜那场好戏还是挺提振精神的。

当伊恩目送走布莱恩背走威廉,开车跟着墨菲斯手下去往医院的时候,他给尼克汇报了最新消息。但伊恩并不知道威廉和布莱恩,汇报时也只说是酒吧的顾客和他朋友或是情人。其间伊恩还夸赞了一句那个年轻人。他自认格斗水平不差,可那个年轻男人的身手实在惊艳。

尼克听完就想到了威廉和布莱恩。不过他没有立即打给威廉,而是先给格林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看看威廉今天有没有出过酒店。提前受到叮嘱的格林自然没有透露他们二人的行踪。

时间终于来到了早晨。

威廉感觉自己做了一夜的怪梦。

那梦里有滚烫的热度和潮闷的雾气,将自己从头到脚地包围,浸湿,蒸透。皮肤在融化,肌肉颤抖着,血液像岩浆灼热沸腾。他似乎感受到了堕入地狱承受酷刑后的残痛,又仿佛是升上天堂享尽极乐后的余韵。梦里他感觉自己像被锁在了一条在暴风雨中行进的船上,巨浪滔天,他不停地颠簸着,温热的雨点密集而猛烈地打在全身各处。

耳边好似还有风雨的呼啸,但仔细听来,更像是难耐低沉的喘息与呻吟。

威廉猛地睁眼,看见一线天光从遮光窗帘的缝隙中泻出,落在被子上。室内光线虽然昏暗,但他瞥见身旁有人的轮廓,立即警觉地起身。被子摩擦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十分暧昧。威廉感觉全身的触感神经像是被声音摩擦而过,尤其后腰顿时向他发来酸痛的警示。不过最诡异的还是,身下那最为私密最为难以启齿的部位,此刻正隐隐泛痛。

“……威廉,”布莱恩声音低哑,放得很轻,又说得很慢,像是忏悔罪过时那种难以启齿的滋味,“你怎么样……”

昨晚他还清醒时布莱恩也这样问过许多次。那时是着急,愤怒,心疼。但此刻,他的语调却是天壤之别。

不过威廉还没来得及思索这些,他还没能清醒地理解他自己此刻的状态。

他闭着眼睛按着阵阵发痛的头部右侧,回忆着昨晚种种,到最后只记得自己在浴缸里,后来就失去了意识。其实他想也知道是布莱恩把自己放回床上。然后就是自己醒来。

但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他好像遗漏了什么。

而且自己身上这个感觉。并不像是昨天晚上干架那几下弄的。

威廉此刻思考的速度明显比平时迟钝了太多。也不只是醉酒药物等被动因素。威廉是怎么也不会自己主动想到布莱恩昨天晚上对他做了什么。更别提跟男人上床的经验了。

布莱恩紧张地盯着威廉脸上的表情,心脏跳得一片混乱。

当他终于从欲望的迷瘴里醒来,看着威廉那一身的痕迹和下身红肿的入口,布莱恩感觉一阵刺骨的寒冷将他从头冻到脚,恐惧渐渐爬上眼睛。

你还是人吗布莱恩……你对威廉做了这种事……你趁他无力反抗的时候对他做这种事……你禽兽不如!

你完了,布莱恩。威廉会恨死你!这种事,他杀了你都不过分!!

布莱恩从理智回归后就始终处于等待死刑宣判的状态,眼神茫然无神,像一缕游魂。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忘记处理事后琐碎,轻柔仔细地将威廉全身又清理了一遍,尤其后穴。他甚至还跑出去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买了些针对性消肿止痛的药膏给威廉涂上。

然后他就坐在威廉的床边,等待威廉醒来。

威廉还是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自己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子喊了布莱恩一声,就看见布莱恩突然低着头在床边跪了下来,一副忏悔的姿态。

“对不起……威廉……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布莱恩抬起头,黑暗中他那双盈满眼泪的眼睛依旧明亮灼热,“可我是真的爱你……威廉……我爱你……”

骂也骂了,怕也怕了,可要说,布莱恩在快感里沉溺堕落的时候,就真没想过后果?

真就完全让性的本能覆盖了人的理智?

不是的。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招。

如果他不做,这一生他大概都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不只是肉体上的亲密接触。他还想打破和威廉在关系上的那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威廉知道自己喜欢他之后,做了什么?他要和自己保持原有的关系。

他知道威廉一辈子都不会主动约过那条线。他和女人上床。他不会背德。他不喜欢自己。

在这样的情况下,送上门的机会,也许就是稍纵即逝的最好的机会,布莱恩,你要不要?更何况还是他和威廉一同沉沦的时刻,威廉是肉体,自己则是精神,这样的时刻什么时候才能再遇到?

而且,他是冒犯了,但他没有背叛。

他是不做人,可他不是白眼狼。

布莱恩紧紧盯着威廉,各种情绪逼红了他的眼睛。

他问自己,现在清醒了,恐惧吗?恐惧。后悔吗?

当真不后悔。

他卑鄙无耻,他龌龊不堪,他认了。

这一次他也是破釜沉舟,没有退路地,终于可以剖白自己的心。哪怕如今这颗心,已经因为昨晚有瑕疵了,脏了,黑了。

他要告诉威廉,他爱他。

威廉终于看见了自己被光线照射的小臂上的痕迹,随即是他适应了昏暗后,暴露在视线之中的胸膛。剩下的不需再看,他全身大概都是这副狼狈样子。

此时他才终于理解了此刻的事态。

他,威廉·科布里斯,昨晚被一个男人上了。而这个男人就是这个正跪在自己面前说着“我爱你”的,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他的侄子,布莱恩·科布里斯。

昨晚得知他喜欢自己时,他难堪得想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等待他的是这他妈穷尽他三十几年的人生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他居然被布莱恩上了!?被布莱恩上了!!

这他妈的真的不是梦?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布莱恩怎么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他怎么敢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了。他完全丧失了应对的能力。

威廉这小半生也见过了不少事了。但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还要让威廉觉得崩溃,觉得这世界是真他妈的荒谬!!!

布莱恩眼见威廉的眼神逐渐不对,两个黑洞洞的漩涡一样,他恐慌地抓住威廉的手臂。

他哽咽着喊威廉,“威廉……威廉……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你说句话好不好,你和我说句话……”

威廉猛地用力一挥手,甩开了布莱恩抓着他的手指,而他手臂划过的方向恰好是布莱恩的脸颊。啪的一声。响得刺耳。布莱恩的右脸被威廉的手背打偏到了一边。

这一下直接把布莱恩的两行眼泪给打了下来。

“你给我滚。”

难堪。羞耻。暴怒。无措。他的声音是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威廉只觉得全身都如火一般烧灼,尤其胸腔,堵得他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困难。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侄子……”

威廉闭着眼,手里死死攥着被单,整个人紧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布莱恩扑上来紧紧抱住他,哭着哀求,“对不起威廉,是我错了!是我犯下大错了!你往死里打我,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哪怕你给我一枪!别不要我,威廉……别不要我!”

威廉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他愤怒到极致也压抑到极致的表现了。

“……我让你滚,你聋了吗……”

虽然布莱恩已有预感威廉会怎么对他,但此时的威廉,暴怒,冷酷,强硬,疏远。布莱恩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威廉。

他明明这样亲密地抱着他,却能感觉到威廉已经和自己割开了峡谷一般不可跨越的的距离。

突然的鸿沟。彻底的失去。

这一瞬间,布莱恩忽然觉得他高估了自己。

他以为自己可以,但他根本难以承受威廉的态度,难以承受事情的后果。

布莱恩呼吸一停,不仅没有听威廉的话,反而死命抱紧威廉,像抱着洪水里的最后一块浮木。

然而他只会听见让他更加痛苦,痛得几乎要剖开他心脏的话。

“你给我滚……你他妈的,还想让我多恶心……”

布莱恩连威廉的眼睛都不敢看,落荒而逃般跑出了威廉的卧室。

而威廉几乎是立即盖上被子狠狠吼了一句——

操!!!

操他妈的该死的一切!!!

威廉不知道在被子里闷了多久。这还是他头一次真正体会,什么叫见不得光的感觉。

他终于还是起身来到浴室。地球还在转,生活也还是要继续,他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现在怂了,他都看不起他自己。

不过当他全身的痕迹暴露在浴室那宽大的全身镜里,威廉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气。

他妈的这个小畜生是真他妈禽兽啊……

威廉看得都忍不住闭眼,可他身上那些吻痕齿痕和零星青紫斑点,尤其脖子、胸膛、腹股沟、大腿根这些地方,无比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发懵的脑袋此刻也渐渐清醒,居然不时窜出一些记忆中的片段……

他好像能感觉布莱恩抓着他的大腿,快感一阵阵从下身传来,他听见了他吮吸自己甚至那东西抵到他喉咙的闷声;然后是他趴在床上被布莱恩压着,他的呼吸和呻吟声在自己耳边,他一遍遍难耐又激动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而自己被他撞得往前一拱一拱,身后的洞口肿痛,身下的肉棒胀痛;还有他侧着身子被布莱恩整个抱在怀里,身前身后都被他掌控着,他听见他自己那难以启齿的呻吟声;还有身体的记忆,他忽然记起自己身后被他进入不停撞击着的某个地方,似乎能够释放出那种直冲头顶令他浑身颤抖的陌生快感……

威廉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开始随着记忆往下涌。在这样的时刻,他的身体居然产生了生理欲望。他居然感觉下身正一点一点的挺立起来。

威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反应。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惊恐了。

他现在知道了。其实不只布莱恩一个人疯了。

他的身体有这样的反应,他也真是他妈的变态了!

操!操!操!操!!操!!!

羞耻和愤怒让威廉猛地将洗漱台上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

冲了个冷水澡出来,威廉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

自己带来的衣服掩盖了绝大部分的痕迹,但唯有脖子泄露了昨晚的情事究竟有多疯狂。

威廉看着镜子里脖子上的咬痕和红痕,眉头狠狠一拧,头侧又在一抽一抽地疼痛。

他拿起手机,上面只有尼克的短信问他,起床了没,是否还好。——语气正常。

看来尼克似乎并不知道他们昨晚在外面的事情。威廉立即想到了那位客户经理格林。另外,他还需要有人帮忙给自己找块遮羞布。

他找出了格林的名片,打了个电话过去。

“嘿,格林,我是威廉。”

“早上好,威廉先生,你好吗?”

“……还好。昨晚的事,还要多谢你。另外,尼克有没有问过我?”

“他的确打来问过,我回答他说,你们并没有出过门。”

“非常感谢。你帮了我大忙。”

“不用客气。请问我还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

“对,还想请你帮个忙。我现在需要一件l码黑色的男士高领长袖内衬。不要告诉别人。”

“好的。我立即去找,等会儿亲自送上去。”

威廉走出卧室的时候,没想到布莱恩居然还在。

他看着布莱恩腾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手足无措地跟他解释。

“请……请你别生气,威廉。我……我不是故意留下来碍你眼的。我马上就走!只是,”威廉看着他艰难地拿出两盒像药品一样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这是我昨晚买的。一盒是……外用的。我已经给你上过药了。还有一盒是……内服的。”

威廉看着那两盒刺眼得仿佛炸药一般的东西,昨晚的记忆和当下的怒火开始同时往头上涌。

他猛地冲过去,一手扫开桌上的东西,另一手握住布莱恩的脖子,将他狠狠压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瞪着他,咬着牙说道。

“你怎么敢的,布莱恩。你他妈的怎么敢!!!”

“我把你养到现在,把你当亲侄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这么羞辱我的?!”

布莱恩摇着头。他也是双眼通红着。

一夜未眠,他下巴长出了浅浅的胡渣,让他显得沧桑了许多。

“是我错了,威廉。对不起,昨晚是我,没有忍住,是我昏了头。可这不是羞辱,威廉。我把你当最亲近的亲人,我把你当我人生的榜样,我怎么可能羞辱你!我会犯这种错也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威廉,我不只想做你的亲人,我还想做你的爱人。可你遥不可及,威廉,你不可能会……你知道我是同性恋,可你不知道有个人在我心里住了快六年了。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

威廉是震惊的。

他说快六年。六年前,那岂不就是,他刚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他从那个时候就……

“我知道这不正常,威廉。我知道我自己不正常。当我发现自己对你有这种念头的时候,我也吓坏了。可我控制不了。威廉,我控制不了!不仅控制不了,而且我越陷越深了。越陷越深。但是如果,如果你不知道这件事,我原本打算一直瞒下去。你想让我只做你的侄子,我就做你听话的侄子。可是你知道了,你昨天晚上就知道了,是不是?”

布莱恩握住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继续说道,“所以你才会半夜出去喝酒。你没有办法面对我。但该死的,谁知道墨菲斯那个狗娘养的居然就在你喝酒的地方!你知道我给你打的电话接通后却只听到嘈杂的打斗的声音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顺着声音找过去,看到你被人压在地上动弹不了的时候,我有多恐慌吗?我看见墨菲斯,看见他的人他的车,我知道他想对你做什么而且差点就得逞的时候,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万一我没赶上……万一我没赶上……威廉,我真恨不得杀了他!”

威廉看着布莱恩那带着后怕又满是杀意的眼神,愣住了。他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他觉得昨晚布莱恩应该是把墨菲斯揍得半死不活了。

“……昨晚发生了太多,太多。我也,神志不清醒了,然后就……就……”布莱恩的眼神变得眷恋又悲哀,“我也没想到,威廉,最后最该死的,原来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