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诉我,只要你相信,就是真的。
我相信他。
01
开学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整个屋子都是撩人的香气,浓郁到让人窒息。
三秒钟之后,季柯然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啊!我的香水啊!这可是我托人从香港带来的银之雨,前天才拆封的。”
“对不起”我尴尬地站在一旁,做可怜兮兮状。
“你倒水不长眼睛的吗?”季柯然气愤得发抖,顿了顿又冷笑一声“饿死鬼投胎哦,吃个泡面那么猴急”
你们全家都是饿死鬼投胎!我在心里暗骂,嘴上却贱笑道“我会赔的。”
本着构建和谐宿舍的原则,进入大学一个礼拜来,我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做到团结舍友,乐于助人。可我和季柯然气场却严重不合,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挖了她家的祖坟还是杀了她的父母。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心里就忍不住冒出“此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想法,没成想此时还是撞到了枪口上。
“你赔,你赔得起吗?别说这款香水相当于你一个月的生活费,就是有钱你也买不到好吗?我特意叫人给我带的,普通的化妆品店根本没有,你赔得起吗你?”季柯然不依不饶,手指在我面前挥舞着,直戳我面门“你赔得起吗你!”
我把她的手拨开,努力压制自己豁出去的冲动。
“喂,不就是一瓶香水吗?”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周舟看不下去了,坐起身来。终于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我偷偷给周舟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记得来学校报道第一天,进宿舍时除了我另外三人都到了,除去正在补眠的林朝阳,和我示好的只有正在整理床铺的周舟,她见我进来便自我介绍还帮我搬东西,而季柯然却把东西扔在我的床上,自己躲在阳台打电话,隐约听见当时她是在炫耀自己新买的包包。
“反正你那么有钱,每天都是新衣服新包包,不是经常有朋友往外国跑往港澳跑吗?让他们下次再给你带就好啦!有什么好生气的,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不是吗?谈夏昕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姐姐,你这哪里是帮我,你是在火上浇油吧。我伸出手在暗处扯了扯周舟,她却轻轻地拍了拍我,表示别急。
宿舍里足足安静了一分钟。空气里此刻弥漫的不像是香水,更像是硝烟。
“那就找辅导员评理好了。”季柯然将化妆盒收进挎包往外走,顺脚将地上的一块碎玻璃踢向大门,发出“咚”的一声响。她甩门而出的时候还不忘嘟囔一句:“多管闲事。”
“她以为辅导员是她妈啊。”周舟起床帮我收拾桌台和地面上的玻璃碎片。
“婊子。”我低声道。
“什么?”周舟怀疑自己听错了“季柯然是挺让人冒火的。”
我笑了笑,没有解释,我当然不是在骂季柯然,她固然可恶,但远不够不上那人。我的脑海里想象着季柯然去找辅导员张诗诗时的情形:她气急败坏地去找她,而她听到我的名字后应该会脸色苍白地将她打发回来吧,就像开学第一天我们的相遇一样。
我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的本意是,张诗诗是个婊子。
周舟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白了我一眼:“傻乐什么,快把垃圾桶拿来。”
第二天傍晚下课后,周舟消失了半个小时。回来后她把一个漂亮的银色盒子扔给我:“拿去,还给季柯然。”
“这是什么?干嘛的?”
问这句话的不止是我,当我把盒子放在季柯然的桌子上的时候,她也问了出来。
“赔给你的香水,银之雨。”
她拆开包装,看着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瓶子,又拿出来在手上试了,末了像狗一样嗅了嗅,但还是带着怀疑:“不是假的吧?现在市场假冒伪劣产品可多了。这是哪里来的?”
我正想回答却听到周舟的声音:“反正不是让人从香港带回来的,是不是正品你去专柜验货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每次季柯然在面对周舟时总是显得底气不足,她把香水装进一点都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用的驴包里,然后踩着小高跟出了门,出去的时候又“嘭”一声用力撞上了门。
“周舟,真的谢谢你,钱我等拿到生活费再还你。”
她朝我笑了:“那是假的。”
“啊?”
“骗你的,瞧你那傻样,不用给我钱了,反正那东西我也不用钱,从别人那里拿的。”
她的心情似乎很好,眉眼带俏,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告诉我:“其实我是感谢你摔破了季柯然的香水,否则我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多见他一面。”
只是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些像灰烬一样掩埋在她心里的往事,只当她是挫了季柯然的锐气而高兴,我不知道怎么感谢她帮了我的大忙,只好贱兮兮地开口:“周舟,你帮我我一个大忙,为了表达我对你的爱意和谢意,大爷请你下馆子吧。”
“走,吃川菜去。”
天边的晚霞就像燃烧的火般绚丽,周舟穿着一身看不出牌子的运动服迈着大步子走在前面,远远望去有些像在朝着烈焰奔去,有种视死如归般的孤独。
“周舟。”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开声喊她,她回过头来看我,脸上的表情几近空白。我说你等等我,便跑上前去牵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挣开我,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声音很小,带着丝丝的哀愁。
“好久没有人牵我的手了。”
我本是想调侃她怎么突然文艺兮兮的,但当我抬起头看清她脸上的表情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平时她总是像超人一样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冒头,而此时,她更像被人丢弃在下水道里的布娃娃,需要我伸出手去将她从泥泞沼渣中拉出来。
我想,上帝是公平的,我碰到像季柯然这么龟毛而且注定要成为对头的室友,也同时会遇到像周舟这样能够交心的朋友。
我悄悄地握紧了她冰凉的手。
02
这间名为“水煮三国”的川菜馆此时的气氛很凝重,就连上菜的服务员似乎都感受到了,留下菜后飞一般地逃走了,顺带绊倒了旁边的椅子,我甚至听到了他在问老板:“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我看着表情肃杀的彭西南,头痛不已:“你能别这么严肃吗?看着你这张扑克脸,你看大家都吃不下饭了!”
我的话音刚落,就像与我抬杠一样,周舟举起了手,筷子直接戳向那盘红得妖艳的水煮鱼,接下来是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剁椒胖鱼头。继周舟之后,彭西南的室友们也开始动作了,对桌上的食物进行狂风卷落叶式的扫荡。
我看着黑着脸的彭西南,终于豁了出去,拆了筷子准备对付离我最近的川辣虾,谁知下一秒川辣虾却变成了番茄炒蛋,我盯着彭西南转转盘的手,恨得牙痒痒的,决定不去和他计较吃我的饭。
但当水煮牛肉变成蛋花汤,红三剁变成了豆腐丸子之后,我终于沉不住气了。
“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这不是吃着吗?”
“我想吃什么你转走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你明明知道你不能吃辣,你还进川菜馆!”此时的彭西南已经完全没有他在女孩们面前的温文尔雅阳光帅气,就像老太一样絮絮叨叨“你胃不好,不能乱吃东西。我答应老师要好好照顾你,所以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休得胡闹。”
提到谈老师,我失去了和彭西南大战的兴致,低头猛扒着碗里的白饭,在心里学着容嬷嬷一样拿着绣花针对着他扎了无数遍,他夹过来的豆腐丸子我也丢到盘子里,碰也不碰。
半个小时前,我和周舟欢快地推开了川菜馆的门,并没有想到彭西南会和他的一帮室友也在,我想拖住周舟的手逃窜已经来不及了,彭西南已经发现了我们。
他的眉头拧成了八字形,简直可以夹死飞过的蚊蝇,嘴角却微微上扬:“谈夏昕同学吃饭吗?一起坐吧,你看,只剩下这几个位置了。”他的室友们拍手说好,周舟也没有意见,我只能顶着巨大的压力在他对面坐下。
我仿佛又看见了彭西南背后散发了刺目的金光,拈花指朝我一指:“孙猴子,休得胡闹。”
和彭西南相识已有七年,从小学到大学我们都在同一个学校,初中高中还是同个班,他是每个老师都引以为傲的学生,包括我爸——他的谈老师。初中时,我爸对彭西南说:“西南,你是老师最值得骄傲的学生,谈夏昕性格乖张,若是她以后在外面闯祸或者胡闹你多看着点,不听话你直接拿这抽她!”
说完扬了扬他上课用的教鞭。
从那一天起我便开始了被彭西南压迫的暗无天光的日子。
酒足饭饱出了川菜馆,彭西南本想送我们回宿舍,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后讪讪地停了脚步,在饭馆的强势气场已消失殆尽。
在两个小时后,在我回到宿舍和周舟抱怨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彭西南后,他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谈夏昕,你下来。”
我气还没消,粗声粗气的:“下去哪里?我不去。”
“你到窗口看一下就知道。”
我一头雾水地掀开窗帘。
夜色迷茫,彭西南就像树一样笔直地伫立路灯下,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低着头,似乎是感觉到我在看他,猛地抬起头来。明明知道他看不到我,我还是往后一缩。
“谈夏昕,你下来。”他的声音在笑“你看到我了对吗?”
我愤愤地骂了一声,汲着拖鞋往楼下跑,见到我下来,彭西南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就知道你会下来。”
“干嘛!”
他把手中的袋子递给我,我接过来的时候不注意给烫了一下:“这是什么?”
“你晚餐吃得少,我怕你饿,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蟹肉粥。”
路灯下的彭西南眼睛很亮,像极了夜空闪烁着寂寥的星。
我拎着粥回到宿舍,周舟和林朝阳趴在窗台上左张右望,见我进门,笑得十分诡异。
“你们这是干嘛?”
“刚刚谁还在骂彭西南的,还说要去扎小人?这会笑得比蜜还甜的是谁?”
“就是就是,喂,谈夏昕同学,彭西南对你挺好的,你就从了他嘛!”
我对她们的调侃充耳不闻,兀自低着头吃粥,口腔里满满的都是蟹肉的鲜甜与葱花的香气。
吃完粥后不久,手机又震动了起来,短信来自彭西南。
——夏昕,晚安,做个好梦。
不知道是因为彭西南的短信还是周舟与林朝阳的调侃,总之这个晚上我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也没有睡着,待到天蒙蒙亮,我的眼睛才闭上,可闹钟又响了。
早上是无趣之极的马基课,整个教室都是哈欠连天,更多的同学都已经去与周公下棋了。在我打了第七个哈欠之后,周舟终于忍不住了,把书本拍在我的脸上,并赏了我一个白眼。
“你昨晚是去做贼了偷鸡?”周舟捅了捅我的手,怂恿我“要不,我们逃课吧?”
我和周舟弓着身子往后门缓缓前行,可我们即将胜利的时候,敌人的炸弹一下子就炸毁了我们的碉堡:“后门的两位女同学,你们去哪里?叫什么名字?”
我顿住了脚步,周舟却拉着我就跑,边跑边喊:“老师我叫季柯然,外语系的。”老师还在后面吼着什么,我们加快步伐逃离了教学大楼。
跑到大礼堂门口,我才气喘吁吁地问同样喘着粗气的周舟:“你怎么说你是季柯然?”
“她今天不是没有来上课吗?我这是替天行道。”周舟很少笑得像今天这样开心,可下一秒笑容就凝固在她的脸上,因为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
我和周舟迅速而整齐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堪比太阳花的笑脸。
陈川穿着跆拳道服,腰间的红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似乎是刚运动完,衣服有些脏,脸上却干干净净,连一滴汗水都没有。
“师兄。”我们又一次齐声道。
“你们已经很久没有来参加社团活动了。”陈川脸微微发红,看了看周舟又看了看我“是训练太辛苦吗?还是不喜欢跆拳道?”
“不不,”我摆摆手“是因为最近课太多了,很忙。”
周舟扯了扯我的袖子,朝我使了眼色,我用力地拍了拍脑袋:“师兄,我们这会还要上课,先走了哈!”
不等陈川回话,我和周舟又一次落荒而逃。
陈川是我们同系师兄,是学校的学生会会长、跆拳道协会会长,拿过奖学金,帮过老人救过儿童五讲四美,长得又对得起观众,我和周舟初来报道还是他帮着我们缴费搬行李什么的。在外语系这个阴阳失调的系别里,要再找像他这样的男生基本是不可能,但我和周舟对他却是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