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顾辰在床边坐立难安。
下午的海滩派对上，年轻男女们唱歌、跳舞、玩游戏，桑季坐在太阳伞底下，被一个穿着比基尼的小姐姐用水枪射湿了衣服。
长相英俊帅气的男人穿着一身顾辰同款路边买的花衬衣，卷发泛着热情的金色，虽然面无表情地吸着果汁，倒怎么看也不像是不爱玩的那一类。
桑季没有表现出不悦，只对顾辰说了句“回去换身衣服”就走了，在顾辰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消失在他视线里。那时候顾辰脑子里算着牌，正被几个新组的牌友催促，准备大杀四方。
顾辰鬼使神差地跟着他回来了。
房卡刷开门的第一幕就是桑季半跪在床上换衣服的画面，男人听见声音回过头看他，脱掉衣服时比穿着时攻击性强了好几倍。
顾辰这才意识到他没在意的双床房对今晚来说可能是个致命的问题，这意味着他们要同处一室过夜，在他性取向很明确的当下。
桑季没说话，径直去了浴室。
顾辰坐在床上，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对桑季的了解太少，今天之前还停留在“挺好相处的同事”这个来自旁人的评价层面。
而水流冲击着玻璃的声音一下下砸在他心里的时候，今天所看见的画面就在他脑海里迅速回放起来。
桑季因为惊讶而脸红的样子，绯色从耳侧爬到脸颊，蔓延到脖颈，表情仍是镇定的，而样子呆滞、疑惑兼有，好像连呼吸都屏住了。
桑季躲闪着移开视线的样子，纤长的睫毛先是微微颤抖，再将琥珀色的眼珠转动，偏开视线不看人，腮帮子下意识咬住，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顾辰视线一转，看见了桑季床上的东西。那是一枚钥匙扣。上面没有挂着钥匙，只有一个小小的亚克力装饰。上面的q版头像是四年前刚出道的时候站姐自发给顾辰做的应援物。
桑季为什么带着他的周边？
他后知后觉，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桑季换了身衣服出来，身上没什么水痕。他没有洗澡，不过是将花衬衫换成了平时穿的白衬衣。
顾辰看他在床边坐下，上半身靠在床头，眼睛微闭，语气平淡:“怎么回来了？”
顾辰:“赢腻了，懒得玩了。”
“嗯。”桑季应了声，背对着他躺下了，“我有点累了，先休息一下。”
上午顾辰在房间休息的时候，桑季去接行李了。现在距离下飞机过了十几小时，他累了也正常。
顾辰看着桑季薄被底下盖着的身体轮廓，莫名有点眼热。不让他知道还好，当他意识到桑季在他可以进一步接触的范围里，他就很难不往深了想。
顾辰心思一转，坐到桑季床上，就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桑季看向他，眼睛追随着他的动作紧盯着，就像林间防备狼群的鹿。
顾辰拍了拍床单，笑道:“不介意我坐吧？”
桑季摇摇头，过了会儿，又重新坐起来。
顾辰将手探进被子里，在快要碰到桑季小腿的时候停住，指尖勾出一枚钥匙扣。
他食指穿过圆圈，把q版小人放在桑季面前晃了晃，桑季果然抿住唇角，神色更加警惕了。
顾辰将手抬起，避开桑季想抢夺的手。
“给我。”
桑季胸口起伏，能看出是生气了。
只是一个钥匙扣，向来把情绪压制得很好的人就在失控的边缘。顾辰不仅没有还他的意思，还把东西塞进了自己口袋。
“不小心落下的东西，被我捡到就是我的了。”顾辰笑眯眯道，“或者我拿别的和你换。”
桑季看了顾辰一会儿，在他把手放下来，准备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忽然伸手把钥匙扣拿了回去。他掰开他手指的动作一气呵成，像鸟啄在掌心。
“不换。”桑季开始赶他，“我要休息了。”
顾辰:“我还没说用什么换呢。”
“用什么换？”
顾辰看着桑季的表情，在他的默许下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拿出手机翻图片。
“你来看。”他对桑季勾了勾手指。
桑季犹豫了下，还是凑过去。顾辰在旁讲解:“这是我去年拿的影帝奖杯、海报签名照留样、杂志封面，怎么样？每个都是限量的。”
桑季对海报和杂志不是很感兴趣，这种东西他自己就有，至于奖杯他要来干什么……但想到这是顾辰家里的东西，或许又会有点不同。
他有点动摇了:“我能选一个吗？”
顾辰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确定他是真的开始考虑交换提议，心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他们现在的距离，顾辰轻易就可以揽住桑季的腰把他抱住，但他没有那样做。他按灭手机，嘴角扯出一个笑:“不能选，我只接受用一个吻交换。”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在放狠话。
桑季愣怔了下，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他的唇上，表情转为深思，而后是平静。
“什么……意思。”
桑季看上去像程序坏掉的机器人。明明很简单的话，他却怎么想也无法理解。
他看向顾辰的眼睛，确定那句话不是开玩笑，又陷入了新的困惑:“不……可是，为什么？”
“不愿意吗？”顾辰看那钥匙扣都快嵌进桑季手心里了，忍不住拨弄了一下他的手指，“该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宝贝这东西，却不喜欢本人？”
他脸上出现一些落寞的神色，张口就来:“一再被你拒绝，我也会难过的啊。”
桑季望着他的脸，心里无限动摇，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割爱:“那，这个送给你。”
他把钥匙扣塞到顾辰手里。
顾辰真的被气笑了，扣着他的手指就吻上了他的唇。呼吸相闻，猝不及防。
顾辰眼里染着狠戾，在那唇瓣上咬了两下，见桑季没有反应，他心生烦躁，脸上笑意更盛:“礼尚往来，送你一个吻，不用谢。”
顾辰说完这句，转身去浴室了。
桑季摸了摸自己的唇。比起亲吻，更像是泄愤般的啃咬。顾辰的概念里吻是这么随意的东西吗？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个视频。
顾辰的吻戏合辑，里面有顾辰出道以来拍过的所有接吻画面，包括借位的和已删减的。
之前看这种东西，他完全不会代入自己，只会有点淡淡的不爽，程度轻到可以忽略，而现在心境似乎发生了变化。
桑季拿着钥匙扣走到浴室门前。里面连掩饰性的水声都没有。没过几秒，门打开了。
顾辰垂眼看他:“怎么了？”
桑季对上他的视线，上前一步:“刚刚的不算，我想要另一种吻。”他抓着手机，指尖握得泛白。
顾辰撑着洗手台，懒散地问:“哪种？”
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眼睛看着桑季，态度轻慢:“想要就来拿，过时不候。”
桑季握紧了拳，拽着他的领子让他低头，在他唇角匆匆落下一吻，一触即分。
空气寂静了一瞬。
桑季的声音响在顾辰耳边，压抑着情绪，低哑:“顾辰，你不能这样。”
顾辰不悦道:“不能怎样？”
桑季:“……”不能放纵与堕落。
“你想说什么？”顾辰把他按在墙角，“不能吻你？可是我已经做了，你能怎么样？”
桑季眸光晃动，无力道:“不能怎么样。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得到最好的对待。”
顾辰没懂:“嗯，所以？”
桑季:“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好。那场事故过后，你一直有应激障碍，家人的离开也让你心情低落。这些我都知道的。你想有人陪着你，想恋爱，我都会支持你的。只是不要像现在这样。”
“随便一个什么人都可以接近你。不管是别人也好，我也好，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我们今天之前还没怎么说过话吧，事实上几个月前，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吧。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呢？”
顾辰顿住:“我太随便了？”
他只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了，变化快不代表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很多看似随意的决定，可能是因为符合长久以来的设想啊。
“可能对你来说是有些快了。”顾辰提议道，“不如这样，你现在做我男朋友，这样几个月后，我们就已经交往几个月了，就不算轻易了。”
桑季眨了眨眼:“……”
顾辰看他愣住的样子，就知道他估计又是没能缓过神来。一句话就宕机什么的也太可爱了吧。
桑季头顶就像有一个正在加载的读条，顾辰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头顶晃了晃，忍不住笑，却也不催促，只等着他考虑好。
大概几分钟后，桑季点了点头:“我同意。”
顾辰握着他的手腕和他击掌，眉眼含笑地抱住他，使劲儿揉他的脑袋:“好。”
声音拖成好长一条，尾音上扬。
桑季被揉得乱七八糟，也没来得及反抗，他的心里像过年时候的电视机，炸开了满天的烟花，可是调的是静音，于是只有无声的笑容在流淌。
过了会儿，桑季伸手回抱住了顾辰。
“那个……差不多了吧。”
桑季站得腿有点酸了，顾辰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传递过来，让他有点呼吸不畅。
顾辰松开他，牵着他的手走到床边:“休息吧，我陪你。”他顺势在床上坐下，拉着桑季也坐下，再俯身往他那边靠。桑季不断后仰，脑袋陷进了枕头里。
顾辰拿被子把他一卷，侧躺着再次抱住他。
“顾、顾辰？”
顾辰撩起眼皮，静静看着他:“怎么了？”
一条手臂横在腰间，压在底下总觉得硌得慌。桑季侧过身，两手穿过顾辰腰间，把脑袋搭在他肩上，缓缓闭上了眼:“换个姿势。”
顾辰的手顿在空中，又重新放下来。
被投怀送抱的感觉还不错，这样贴得更紧了，半个身子都严丝合缝地挤挨着，桑季像一只大型犬扑进他怀里，热乎得人心都化了。
他伸手把灯关了，抱着人缓缓睡去。
梦里他见到了缩小版的桑季。
顾辰小的时候，妈妈总会为他办热闹的生日会，地点选在家里的花园，邀请的都是他的朋友。
那片花园他非常熟悉了，穿过灌木丛，是一条石子路，旁边有蔷薇、栀子、三色堇和假石流水，再往前的槐树下是木桩做的桌椅。
一个栗色长卷发的男孩坐在树墩那里，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藕节似的小腿带着点擦伤，他的表情却看不出痛，只出神地想着事情。
“小桑？”顾辰喊他。
男孩抬起头看着他:“你是谁？”
顾辰蹲在他面前，用力把他抱起来，对他说:“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大家都在找你呢，快跟我回去吧。”
男孩身上软乎乎的，还带着一种特别的香味。
顾辰迷蒙间醒来，似有若无的香气还萦绕在他鼻尖。桑季背对着他，屈起的膝盖压着唯一那床被子，他可能是被冷醒的。
顾辰凑到男人颈间，嗅闻他身上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香味，倒是越闻越觉得燥热了。
他的小动作惊醒了桑季。
桑季困倦地睁开眼，眼底带着点青黑。他把被子展开，自以为隐蔽地往床边挪动了一段距离。
顾辰靠过去，几乎把他挤到边缘。这本来就是单人床，睡两个人已经有些拥挤了，何况桑季还要隔出界限来。这怎么行？
“小桑，你醒了吧。”
桑季动了动，用被子盖住了脑袋。
顾辰连着被子把他抱住，带到自己身上。这动作幅度有些大，桑季彻底清醒了，睁开眼才发现他趴在顾辰身上，身上的衬衣几乎是敞着穿的。
他坐起身，快速把扣子扣好。
越是这样，顾辰的目光越要往他裸露的地方落，眼里还带着揶揄的笑:“身材真好。”
桑季垂着眼，耳朵越来越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抵着他后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一时间僵住了。
“我梦到小版的你了，”顾辰勾住他的手指，“你说那会不会是我们俩的孩子？”
桑季:“两个男人不能生孩子。”
顾辰自顾自道:“试试能不能生？到时候哥哥像我，弟弟像你，长得很可爱的。”
“怎么试……”桑季还没说完，手心传来一阵痒意，顾辰一下一下挠着他，电流酥酥麻麻地传遍全身。桑季捉住那只乱动的手，翻身从顾辰身上下来。
拉开窗帘，早晨的光线透进来，晦暗的情愫消散不见。桑季松了口气，坐在木椅上拨打酒店的送餐电话。他抽出架子上的菜单，指尖对着那些名字，报出一个个序号，再认真和服务员核对。
等他做完这些，心情也平复下来。再次看向床上的人，顾辰也穿好衣服了。视线对上的时候顾辰问:“我们早上吃什么？”
“海鲜面。”桑季简单地答。实际上点了七八种食物，大多是当地特产，味道有待尝试。
“我是说真的啊。”顾辰坐到桑季旁边，沙发的高度略低，他仰头看着桑季，喉结滚了滚，不知怎么笑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跟你调情？”
桑季:“？”不然呢？
顾辰想了想，换了个思路问:“你小时候是不是留过长头发？你是不是有个哥哥？”
桑季皱眉不解道:“你记得？”
顾辰的表情有点惊异:“我梦到的。”
桑季沉默了一会儿，简单地说:“妈妈喜欢把我打扮成女孩子，哥哥已经去世了。”
顾辰很快猜到那不是梦，恐怕只是被他遗忘的记忆片段。他握住桑季的手:“可以和我说说吗？”
桑季看着他，似乎在斟酌，随后他道:“不如你说说梦到了什么？”
顾辰把梦里的内容描述了一遍，最后推测道:“如果那是真的，我应该认识你哥哥。可是没印象了。”
桑季恍然陷入回忆。
连他都快不记得了，学校里的暗中关注，并不是故事最开始的时候。他第一次见顾辰是在花园里。
可是事情太多，要从哪里说起呢？
桑季决定接着梦境继续:“我在花园见到了你。你穿着白色燕尾服，戴着一个纸王冠。你抱着我回到房间里，帮我处理了伤口，拜托管家照看我。”
“你为大家拉了一曲小提琴，我不记得是什么曲子了，只知道调子很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