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普莉西从破门缝里探进头来。“斯佳丽小姐,威尔先生叫我来陪黑妈妈,让你吃早餐。迪利拉说你这阵子看护黑妈妈,累得精疲力竭,她特地切一大块火腿,加了肉汁,给你过玉米粥。”

“给黑妈妈喝的牛肉清汤呢?”斯佳丽急问道“迪利拉不是不知道每天早上应该先端碗热汤来的。”

“我手上正端着呢。”普莉西用肘拐儿推开门,端出盘子。“可是黑妈妈还没醒来,斯佳丽小姐。要不要把她摇醒,喂汤给她喝?”

“把碗盖紧,放在炉边就可以了,等我回来再喂她。”斯佳丽饥肠辘辘。牛肉清汤的香味,惹得她的空肚子直抽筋。

斯佳丽火速到厨房洗净手脸。上衣也脏了,那是免不了的,等吃完早餐再换件干净的。

斯佳丽走进饭厅,威尔正要离座。庄稼人是浪费不起时间的,尤其是窗外朝阳金光灿灿,保证今天是个晴朗、暖和的好天。

“让我帮你好吗,威尔姨夫?”韦德满怀希望地问。他跳起身,差点弄翻椅子。一看到母亲走进来,脸色马上黯淡下来。他必须待在桌子上,表现得乖乖的,否则她会不高兴。韦德慢慢走过去为斯佳丽拉开椅子。

“真有礼貌啊!韦德。”苏埃沦温柔亲切地说。“早上好,斯佳丽,你不为你这位小少爷感到骄傲吗?”

斯佳丽面无表情地看看苏埃伦,又看看韦德。老天!他只是个孩子啊,苏埃伦这么赔着笑脸的甜言蜜语究竟干什么啊?不明就里的人光看她的样子,还以为韦德是个值得挑逗的抢手舞伴呢。

斯佳丽惊异地发觉,韦德长得的确漂亮。就他的年龄来说,个子算大的了,看起来像有十三岁,而不是十二岁。不过,如果苏埃伦得为这个长得好快的小孩买衣服就不会认为长得快是件好事了。

老天哪!我该如何打点韦德的衣服。以前这类琐事都是瑞特在做,我对小男孩穿什么,该去哪里买,一点概念都没有。瞧他的手腕都露出袖口一大截了,也许每样东西都得买大一号给他,而且要赶快买。

学校想必也快开学了,如果还没开学,我连今天是几月几号都不清楚哩。

斯佳丽砰地一声在韦德拉着的椅子上坐下。如果韦德能把她必须知道的每样细节都告诉她就好了。不过吃早餐的事最要紧。我嘴里的口水多得都可以漱口了呢!

“谢谢你,韦德。”她心不在焉地说。粉嫩多汁的火腿镶着香脆的棕色肥肉,看起来美味极了。她拿起餐巾,摊都不摊开就往膝上一摆,举起刀叉。

“母亲?”韦德小心翼翼地开口。

“斯佳丽用刀子切开火腿。”

“我可不可以到田里帮威尔姨夫干活?”

斯佳丽顾不得进餐礼节的规矩,嘴里含着食物便张口说话,火腿实在大好吃了。“可以,可以,去吧!”她双手忙着切下另一块肉。

“我也要去。”埃拉尖声说道。

“我也要去。”苏埃伦的女儿苏西同声附和。

“没人要你们去,”韦德说。“耕田是男人的事,女孩子家应该待在屋里。”

苏两放声哭了起来。

“瞧你做的好事!”苏埃伦对斯佳丽说。

“我?弄出那些吵声的又不是我的小孩。”回到塔拉之后,斯佳丽总是尽量避免与苏埃伦吵架,但是一辈子养成的习惯实在难改。她们从小就开始吵架,从来没有真正停止过。

天晓得我饿了多久,可不能让她破坏第一顿饭啊,斯佳丽边吃边想,一面专心地将奶油均匀地浇在白得发亮的玉米粥上。韦德随威尔出门后,埃拉跟着苏西嚎哭,她连眼都没抬一下。

“你们两个给我住嘴!”苏埃伦大声喝道。

斯佳丽将火腿肉汁倒在玉米粥上,将玉米粥倒在一片火腿上,然后用叉子搅拌。

“如果瑞特叔叔在,他一定会让我去。”埃拉呜咽地说。

我不要听,斯佳丽心想,我只要堵上耳朵,好好享受我的早餐。她舀起火腿、玉米粥、肉汁,放进嘴里。

“妈妈妈妈,瑞特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埃拉的声音尖厉刺耳。

斯佳丽听到了这句话,嘴里的美食顿时变成嚼之无味的木屑。她有什么话好说呢?她怎么回答埃拉的问题才好呢?“他永远不回来了。”这是答案吗?她自己也不相信。她以嫌恶的眼光瞪着她哭红脸的女儿。

一切都好好的,硬是给埃拉破坏了。她就不能少烦我一些,至少也让我好好吃顿早餐?

埃拉长着她父亲弗兰克肯尼迪那样的一头赤红色容发,像一卷杂乱的锈铁丝,竖立在泪水横溢的小脸蛋四周,不论普莉西沾多少水将它紧束成辫子,仍会挣脱而出。她的身材也像铁丝,一身瘦骨。她七岁,比六岁半的苏西大一丁点,但是苏西已高她半个头,也比她壮许多,所以有事没事老爱欺负她。

怪不得埃拉要盼瑞特来,斯佳丽自忖。他倒是真的关心她,而我却不。她跟弗兰克一样,总是叫我心烦,不论我多尽心尽力,就是无法爱她。

“瑞特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埃拉又问一次。斯佳丽将椅子往后推开,站起来。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我要去看黑妈妈了。”此刻斯佳丽不能想瑞特,等她心情好转了一些再想吧。哄黑妈妈喝汤才是当务之急。

“亲爱的黑妈妈,再喝一小口,我就心满意足了。”

老妈妈别开脸,拒绝再碰汤匙。“累了。”她叹口气道。

“我知道,”斯佳丽说“我知道。那么你睡吧!我不再来烦你就是。”她低头看着还有九分满的汤。黑妈妈的食量一天不如一天了。

“埃伦小姐”黑妈妈无力地轻唤。

“我在这里,黑妈妈。”斯佳丽答道。每当黑妈妈认不得她时,她就很伤心。每当黑妈妈误将自己那一双把其照料得无微不至的手当成她母亲的手时,斯佳丽就告诫自己不该把这事放在心上。照顾病人的是母亲,不是我。母亲对待每个人都那么亲切,她是天使,是淑女。我应该因被误认为是她而感到莫大的光荣,假如黑妈妈最爱她,我要妒忌就该下地狱问题是,我不再信这世上有地狱也不信有天堂。

“埃伦小姐”

“我在这里,黑妈妈。”

老迈的眼睛张到一半。“你不是埃伦小姐。”

“我是斯佳丽,黑妈妈,你最亲的斯佳丽。”

“斯佳丽小姐我要见瑞特先生,有话跟他说”斯佳丽一愣,牙齿嵌入唇肉。我也要他呀!她在心中呐喊着。迫切渴望看到他。可是他走了,黑妈妈。你要的我实在没法给。

她见到黑妈妈又昏睡过去,顿时舒了口气。至少黑妈妈可以暂时摆脱病痛的折磨。而自己的心却痛得犹如插满刀子。她多需要瑞特啊!尤其是现在,在黑妈妈渐渐步向死亡的时刻。要是他能在这里陪我,分担我的忧伤,该有多好。瑞特爱黑妈妈,而黑妈妈也爱他,他说,除了黑妈妈,他一生中不曾费如此大的功夫去赢取任何人的心,更不曾如此在乎任何人的意见。他若听到黑妈妈去世的消息,准会伤心,后悔没能向她说声再见斯佳丽扬起头,睁大双眼。当然!她怎么傻到没想到这一点呢!

她俯视着身形枯槁的老妈妈躺在棉被下,小得几乎没有重量。“哦!黑妈妈,亲爱的,谢谢你,”她吸口气。“我回来向你求助,期望你帮我把一切重新推入正轨,而你也将和以前一样,不会令我失望。”

她在马厩里找到了正在替马擦抹的威尔。

“哦,真高兴能找到你,威尔。”斯佳丽说。她的绿眼珠闪闪发亮,双颊呈现绯红的天然脸色,而不是昔日涂抹的胭脂红。“能借用你的马和马车吗?我要去一趟琼斯博罗。除非——难道你正巧也准备去琼斯博罗不成?”她憋住气,等待他的回答。

威尔平静地看着她,他比斯佳丽心目中认为的还了解她。“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我正打算去那里。”

“哦,威尔,你真好。我是很希望留在黑妈妈身边,可是黑妈妈嚷着要见瑞特,而他一向是那么喜欢她,我必须让他知道黑妈妈目前的情况,倘使他让她失望,他决不会原谅他自己的。”斯佳丽抚弄着马鬃。

“他现在人在查尔斯顿处理家务,他母亲要没瑞特指点,连透口气都不成。”

斯佳丽拾眼一看,看到威尔毫无表情的脸,立刻又把目光移开。她开始编鬃毛辫子,当它是艺术珍品般的细瞧着。

“所以,如果你愿意替我发封电报,我就把地址给你。这件事最好由你出面,威尔。瑞特知道我一向敬爱黑妈妈,一定会当我在夸大黑妈妈的病情。”她昂着头,粲然一笑“他总认为我没什么头脑。”

威尔心里明白,那真是弥天大谎。“你说得对,”他徐徐说着“瑞特准会尽快赶来。我这就立刻骑马过去,骑马比坐马车快多了。”

斯佳丽的手这才放松。“谢谢!地址就在我口袋里。”

“我会赶回来吃晚餐。”威尔说。

斯佳丽帮威尔将马具移开。她感到浑身精力充沛。她确信瑞特一定会回来,如果他一收到电报就立刻离开查尔斯顿,两天内就可到达塔拉。

两天过去了,瑞特并没回塔拉。到了第三、第四、第五天,他仍未出现。斯佳丽衣衫不整,仔细倾听着车道上是否有车轮或马蹄声。就在她绝望之时,有一种别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那是黑妈妈挣扎着呼吸的恐怖喘息声。躺在床上的那副消耗殆尽的衰弱躯体,似乎连将空气吸入肺叶再吐出来的力量都使不出,黑妈妈却一次又一次的做到了,皱瘪的颈脉不时凸起、颤动。

苏埃伦陪斯佳丽一起值夜。“她也是我的黑妈妈,斯佳丽。”长久以来,存在姐妹俩之间的妒意与怨恨,在合力照护老妈妈之际,全抛到九霄云外。她们将整栋屋子的枕头全拿来撑住黑妈妈的身躯,不断把水壶煮得嘟嘟开。在她龟裂的厚唇上涂奶油,一滴滴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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