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2/2)

石板往外延伸,铺满整个厨房地面。刷洗过的地板闪闪发亮,刺鼻的泥炭味和肥皂水味充斥整个房间。

我的天!斯佳丽心想,我的亲戚真是太穷了。凯思琳究竟为什么要哭得死去活来,吵着要回到这种地方来啊?她勉强挤出微笑,坐到凯思琳特地推到壁炉边的温莎椅上。

接下去的几个钟头,斯佳丽才明白为什么凯思琳要放弃萨凡纳宽敞的生活空间、奢华的生活条件,宁愿回到米斯郡那栋刷白粉的小茅屋的原因。萨凡纳的奥哈拉家人创造出一种只有自己一家人组成的快乐岛,照搬他们在爱尔兰所熟悉的生活。这里才是原来的老根呢。

敞开的上半截门接二连三出现陌生的人头和声音,叫道:“愿主保佑府上各位。”主人听了就邀请说:“进来炉火边坐坐。”那些人就应邀而入。女人、姑娘、小孩、男人、小娃娃三三两两,陆陆续续挤进小屋。用悦耳的爱尔兰乡音与斯佳丽寒暄,欢迎她。也与凯思琳寒暄,欢迎她回家,个个热情洋溢,斯佳丽衷心感到这股温暖,几乎手里都握有这股温暖。这里寒暄的方式与一般正式社交界的拜访、接待有天渊之别。他们告诉斯佳丽,他们有亲戚关系,并说明关系的由来。男的女的争着告诉她有关她父亲的故事,有的是老一辈人的追忆,有的是年轻人从父母或祖父母那里听来再转述的。她可以在炉火边的众亲戚脸上看到杰拉尔德奥哈拉的脸,在他们的声音中听到他的声音。好像爸爸真的在这里,斯佳丽心想,我可以想像他年轻时在此地生活的情景。

人们来来去去,川流不息,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凯思琳深感兴趣的村镇上的流言蜚语,不消多久斯佳丽就觉得自己也认识铁匠、神父、开酒馆的人,和家里母鸡几乎每天都生一个双黄蛋的女人似的。多纳赫神父的秃头在门口出现似乎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当他走进门时,大伙不约而同看着他,她也不由看着他,看他黑长袍补了没有,那是被教堂庭院里的大门角落钩破的。

这情形似乎和克莱顿县一样,她心想,每个人都彼此认识,都知道每个人的事。不过这地方要小得多,人际关系更亲密,不知怎么的,也自在得多。就她所见所闻和感受,这个小世界比她所知道的任何地方都要有人情味,她觉得快乐无比。

这是人生最难求的度假胜地。我一定要把这一一切都告诉瑞特。他总是动不动就只想要到伦敦或巴黎去,也许日后我们可以一块回到这里来。当然我们不会过这样的生活,这里实在太太土了,不过这里很古雅、迷人、有趣。明天我就穿上高尔韦服装来跟大家见面,而且不穿胸衣,但是我要穿上黄衬裙配蓝长裙,或者红的远处传来一声钟响,穿着红裙子、正向凯思琳炫耀她小娃娃第一颗牙齿的年轻女人,忽地从三脚凳上站起身。“是奉告祈祷钟声!凯文要回家吃饭了,谁相信我到现在连火都还没生呢?”

“我家里有很多炖肉,舀一些回去吃吧!玛丽海伦。我回家那时,托马斯不是提了四只他逮住的肥兔子庆贺我回来吗?”不到一分钟,玛丽就背着小娃娃,手捧一碗盖着餐巾的炖肉回家。

“帮我把桌子摆起来好吗,科拉姆?男人都要下工回来吃饭了,却还看不到布莉获人影。”

男人一个个从田里回来了。斯佳丽见到她父亲身材高大、活力充沛、瘦骨嶙峋的八旬老哥哥丹尼尔和他的儿子们。四个儿子年纪在二十岁到四十四岁之间,她记得,另外还有马特和杰拉尔德两个在萨凡纳。爸爸年轻时和他的大个子哥哥们在家里的情形应当就是如此吧!

科拉姆在一堆高大的奥哈拉家男人中,显得格外矮小,就连坐着也无法隐藏他的五短身材。

凯思琳正将炖肉舀入蓝、白两色碗内,失踪了一阵子的布莉获全身湿透地跑进门。衬衫粘着手臂,头发湿答答地在背后淌水。斯佳丽望着门外,没看见下雨啊!阳光倒是挺刺眼的。

“掉进水井里了是不是,布莉荻?”小弟弟蒂莫西问道。他很高兴能将别人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他哥哥一直取笑他不敢向一个他们称之为“金发女郎”的无名姑娘展开攻势。

“我到河里洗澡去了。”布莉获说完,埋头就吃,不理会她的话所引起的轰动。连平日很少批评别人的科拉姆,也忍不住扯起嗓门,拍桌大叫了。

“布里吉德奥哈拉,看着我,不要光看着兔子肉。你难道不知道每年博因河的每一英里河面都会夺走一条性命?”

博因河。“是不是博因河战役的那条博因河,科拉姆?”斯佳丽问。

餐桌上顿时鸦雀无声。“爸告诉过我不下百次,说奥哈拉家因它而丧失所有的土地。”刀叉声又开始嘎拉嘎拉响起。

“就是那条河,我们是丧失过土地。”科拉姆说“不过河道本身没变。它仍是这块地的边界,要是你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但如果想把它当洗衣盆用可不行。你的头脑不糊涂。布里吉德,你怎么去那里了?”

“我听凯思琳说斯佳丽堂姐要来,艾玲又跟我说想当贴身女佣,每天接触到女主人的衣服或头发前,先得把自己洗个干净。所以我就跑去清洗一下。”她第一次正眼看斯佳丽。“我只是想讨你欢心,好让你带我去美国。”她的蓝眼睛严肃地注视斯佳丽,圆柔的下巴坚决地挺出。

斯佳丽喜欢她这副表情。她必定不会害思乡病,整天哭哭啼啼。不过斯佳丽只能雇用她到这趟假期结束。南方人是不带白人贴身女佣的。

斯佳丽拼命想找些适当的话跟这姑娘说。

科拉姆替她解了围。“我们已经决定带你去萨凡纳,布莉获,所以你大可不必冒生命危险”“好哇!”布莉获欢呼。随后又羞红了脸。“我在侍候人的时候,不利4会这么粗鲁。”她认真地对斯佳丽说。然后转向科拉姆“我只是在水浅的地方洗,科拉姆,水深还不到膝盖呢!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笨。”

“那以后我们就会知道你是不是那么笨。”科拉姆说,脸上又露出了微笑。“斯佳丽会把贴身女佣需要做的工作全交代给你,不过这段时间你要上学,暂时不用跟随她。去美国时有半个月的时间待在船上,够你学的了。在这段等待的期间,跟凯思琳一起料理家务,好好尽你的责任。”

布莉荻重重叹了口气。“一大堆家务,小孩子于不了。”

大家纷纷大声笑她。只有丹尼尔,他从头到尾没吭半声。吃完饭他就将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利用这段干旱期,把水沟挖一挖,”他说“把饭吃完,好回田里工作。”他郑重其事地向斯佳丽一鞠躬。“小斯佳丽,你光临舍间,我谨向你表示欢迎。你父亲一向最受宠爱,他去美国五十多年的期间,一直是我心中最放不下的一块石头。”

斯佳丽一时惊讶得答不出话,等想到的时候,丹尼尔已经绕到谷仓后头,走向地里,不见人影了。

科拉姆把座椅往后一推,挪到炉火附近。“你有所不知,斯佳丽亲爱的,你已经在这个家中出了名。我第一次听丹尼尔奥哈拉谈到和农场无关的事。你出门最好小心一点,别被这地区的寡妇、老姑婆们下符咒。丹尼尔是个鳏夫,还有资格娶新娘呢。”

“科拉姆!他是个老头子哪!”

“他母亲不也苟延残喘到一百岁?他还有好多年可活呢!你最好提醒他,你在国内还有个丈夫。”

“也许我会提醒我丈夫,他不是天下唯一的男人,我会提醒他,爱尔兰有一个情敌。”想到这里她不由笑了。瑞特嫉妒一个爱尔兰庄稼汉。

不过,有何不可?或许这两天她就可以放出风声,但不能透露情敌是她伯伯,也不能透露他老得不像样了。哦!让瑞特跑到她需要他的地方来陪她,那有多快乐啊!一股突然涌起的欲望像肉体上的苦痛一样,打击着她。她不会拿丹尼尔奥哈拉或其他手段捉弄他。她只想要跟他在一起,爱他,要他们两人一起疼爱他们这个娃娃。

“科拉姆说对了一件事,”凯思琳说。“丹尼尔给了你一家之主的祝福。你在茉莉家待不下去的话,还有这个地方欢迎你。”

斯佳丽眼见机会来了,再不问,她会被好奇心给憋死。“你们大家睡在哪里?”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上面有一间阁楼,分成两边,男孩子睡一边,我和布莉获睡另一边,奶奶没来唾的时候,丹尼尔伯伯就睡炉火边的床,我弄给你看。”凯思琳往梯子这贴着墙摆的木靠椅背沿一拉,就拉出一张覆着一条格子毛毯的折叠式厚床垫。“他说他睡这张床是为了让他母亲看看她错过一样好东西,不过我总认为自特瑞莎伯母去世后,他一个人睡在房间上面大寂寞。”

“房间上面?”

“穿过那里。”凯思琳指着一道门。“我们改成客厅了,空着不用可没意思。床还在,你随时来,随时可以睡。”

斯佳丽连想都不敢想。一栋小房子挤了七个人,至少比她心目中多出四五个人。而且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难怪爸爸会被叫做小猪崽,她暗想,难怪他总把自己想象成身高十英尺的巨人。

回茉莉家前,她和科拉姆再去探望奶奶,老斯佳丽还在炉火旁熟睡。“你想她还好吧?”斯佳丽低声问。

科拉姆只是点点头。待走出屋外才开口。“我看到桌上有一只炖锅,锅内几乎是空的,那一定是她替肖恩准备的午餐,在饭后她习惯小睡片刻。”

路旁高大的灌木树篱散发着山植花香,头顶上两英尺高的树梢不断传来一片悦耳的鸟鸣声。地面虽湿,在树篱间漫步,仍是一大享受。

“科拉姆,有没有路通往博因河?你说要带我去看的。”

“我是说过。明天早上去行吗?我答应茉莉要早一点带你回去,她特地为你准备了一场欢迎茶会。”

茶会!为她准备的!她决定在到查尔斯顿定居之前,先来爱尔兰和她的亲戚见面,这主意倒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