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1/2)

“我就要出去,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斯佳丽执拗地对费茨帕特里克太太怒目而视。

管家像座屹立不动的大山似地堵在门口。“你不能出去。”

斯佳丽改变战术。“求求你让我出去嘛!”她施出武器库里最甜蜜的笑容法宝。“呼吸新鲜空气对我百利而无一害,也能增进我的食欲,你不是一直鼓励我多吃一点吗?”

“厨子已经来了。情况会改善的。”

经她一提,斯佳丽忘了装笑脸。“她早该来了!请问她阁下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

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微笑。“她出发的时间倒是满准时的,无奈痔疮旧疾复发,逼得她走上十英里就要停下来休息一夜。不过你倒不必担心她应该站着工作的时候,会坐在摇椅上偷懒。”

斯佳丽竭力想忍住不笑,却憋不住了。她实在无法对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发脾气,她们之间的情谊已超过一般主仆关系。自猫咪出生后,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就搬进管家房间。斯佳丽卧病期间,也只有费茨帕特里克太太与她作伴,随侍在侧。

猫咪出生后她坐月子期间,有很多人来探望斯佳丽。科拉姆几乎天天来,凯思琳也隔天来一次,她几个高大的堂兄弟每个礼拜天望过弥撒后就会过来,茉莉来的次数比斯佳丽预料中的多。但是费茨帕特里克太大都一直陪在她身旁,端茶点、糕饼和威士忌酒招待客人;来客离去后她就留下来,和斯佳丽聊聊他们带来的消息,顺便把剩下的点心吃完。她也把在店里听到的谣言告诉斯佳丽。她不让斯佳丽感到寂寞。

斯佳丽要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叫她斯佳丽,还问费茨帕特里克太太的名字。

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就是不肯说。她坚决说,友谊的发展不会因称呼的不同而受到阻碍,还说明大公馆内要有严格的等级区别。如果管家因与家里什么人过分亲密,即使是与女主人,威信就会降低,管家的地位无形中就会受到损害。

对斯佳丽而言,她的话太艰深难懂,但她那份风趣的固执态度表明这点对她至关重要。最后斯佳丽终于接受费茨帕特里克太太的建议,斯佳丽可以在私底下叫她“费茨太太”她可以叫斯佳丽“奥太太”但当着其他人面前,就要用正式的称呼。“连科拉姆也要回避?”斯佳丽问。费茨太太想了想,勉强答应科拉姆可以例外。

现在斯佳丽就利用费茨太太对科拉姆的偏心,借口出去。她说“我只是去科拉姆家走走,他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我好想念他。”

“他出去办公事了,这你也知道。我听到他跟你说过他走了。”

“讨厌!”斯佳丽嘟囔着。“好吧!算你赢了。”她坐回窗边椅子。

“去跟你的痔疮小姐说话去。”

费茨太太大笑起来“顺便提一下,”她边走边说“她叫基恩太太,不过你喜欢叫她痔疮小姐尽管叫。反正你跟她碰不上面。监督她是我的工作。”

斯佳丽确定费茨太太已经走开,便开始准备更衣外出。她当乖宝宝已经够久了。人们公认产后的一个月需要调养,乖乖地在床上躺一个月,她也照做了。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因为猫咪是难产,就要她多躺三个星期。巴利哈拉新来的德夫林医生是个好好先生,甚至使她有点想起了米德大夫。德夫林医生本人都承认没有做过剖腹产,她为什么要听他的话?尤其是现在真有要事得办的时候。

费茨太太跟她提过万圣节那天暴风雨中奇迹般出现的那位老太婆,把猫咪接到人间。科拉姆跟她说过那个女人是楼塔的女巫。多亏那位女巫救了她和猫咪的性命,她得去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才是。

凛冽的寒风令斯佳丽大吃一惊。十月还相当暖和,怎么才过了一个月,就有这么大的差别?她用斗篷裹住包在毯子内的猫咪。猫咪醒着,张着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斯佳丽。“可爱的小东西,”斯佳丽柔声说。“你真乖,猫咪,你从来不哭闹的,对不对?”她穿过砖砌的马厩院子,朝她经常驾着马车经过的路走去。

“我知道你在哪里,”斯佳丽朝楼塔空地四周浓密的树丛喊道。“你最好出来跟我说话,否则我会一直站在这里冻死,直到你出来。还有我的小娃娃也在这里,如果你关心的话。”她信心十足地等着。为猫咪接生的女巫绝不会让她在楼塔阴湿的寒风下枯等太久。

猫咪的眼睛左右转动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过了两三分钟,她右手边的冬青树丛传出瑟瑟声,女巫从树丛间走了出来。“请这边走。”她说着后退一步。

斯佳丽走近一看,只见里面有一条小路,若不是女巫用一条围巾拨开冬青树枝,她永远也不会发现这里面还有路。她循路前行,可是路在一个矮树丛前消失了。“我走不动了,”她说“现在还要往哪里走?”

她身后响起沙哑的笑声。“这边。”女巫说。她绕过斯佳丽,低身钻入树枝下,斯佳丽也学样儿,走了几步才直得起身。树丛中央空地上有一栋芦苇铺顶的小泥屋,一缕灰烟从烟囱口袅袅升起。“请进。”女巫开门说。

“她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女巫说。她仔细检查猫咪身上的每一部分,直至小脚趾的趾甲。“你为她取什么名字?”

“凯蒂科拉姆奥哈拉。”这是斯佳丽第二次开口说话。刚才一进门时,她已开口感谢女巫的救命之恩了,但女巫打断了她。

“把婴儿给我。”女巫伸出手说。斯佳丽立刻把猫咪交给她,一语不发地注视她为猫咪作详细检查。

“凯蒂科拉姆,”女巫又念叨一遍。“这么强壮的娃娃怎么取一个念起来软绵绵的名字。我叫格雷恩,这名字够强悍吧!”

她沙哑的声音使这个盖尔语名字听来像挑战的吼声。斯佳丽在板凳上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回答。

女巫将猫咪的尿布、毯子裹好,举起她,用斯佳丽竖起耳朵也听不到的声音,凑在小耳朵旁悄悄低哺。猫咪的手指抓住格雷恩的头发。

女巫又把猫咪放下靠着她的肩。

“就算被你听到,你也不懂,奥哈拉族长。我刚才用爱尔兰话念咒语。你听说过我会法术,也懂药草。”

斯佳丽点头承认。

“也许是吧!我略懂一些古语和古老秘方,但那不是法术。是我多看、多听、多学的成果。对瞎了眼的、耳朵聋的人而言,他看到的,听到的,也许是法术。因为这大部分取决于信仰。不过你可别指望我为你施法。”

“我没说过我是为这桩事来的。”

“只是来道谢的?就这样?”

“是的。现在我已道谢过了,必须趁家里人找不到我之前赶回去。”

“请你原谅我的无礼,”女巫说。“很少人会感谢我闯入他们的生活。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我对你的身体动了手术而生我的气。”

“你救了我们母女俩的命。”

“不过我也曾失手丢掉其他小孩子的命。医生也许懂得比较多。”

“可是,我找不到医生。否则早就把医生请到家里了!”斯佳丽顿时闭口不言,免得说漏了嘴。她是来道谢的,不是来羞辱这个女巫的。可是她为什么要用她刺耳、吓人的声音说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话呢?听起来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对不起!”斯佳丽说“恕我无礼。我相信医生也做不到你这么好,也许一半都不及。我不明白你说其他小孩子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怀了双胞胎,而另一个孩子死了?”斯佳丽心想,的确有此可能,她怀孕时肚子奇大。不过如果是双胞胎,费茨太太和科拉姆应该会告诉她——也许不会。老奶奶去世后两星期,他们才把这个不幸消息告诉她。

一种无法忍受的丧痛感,压迫着斯佳丽的心。“还有一个小孩是不是?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

“嘘!你吵到凯蒂了,”女巫说。“子宫里没有第二个小孩。我没想到你竟会误会我的意思。那个白发女人看起来比较有学问,我想她应该能了解,而且会把事情经过告诉你。我把子宫和婴儿一起拿出来,因为我的技术不够,无法把它复原。所以你已经不能再生育了。”

女巫说话的语气和方式简直像可怕的宣判。斯佳丽虽知道她说的全是实话,但是她不能相信,她不愿相信。不能生育?眼下,在她好不容易才尝到当母亲那份功德圆满的喜悦的时候,在她终于懂得——虽然为时已晚——什么是爱别人的时候,竟然不能生育了?不可能的,这太残酷了!

以前不明白玫兰妮怎能为了再生个小孩甘冒生命危险,现在她终于体会到了。换作她,她也会那么做的。她愿意一再忍受痛苦、恐惧、流血,只为孩子出生那一刻,能最先亲眼见到孩子的脸。

猫咪发出细柔的声音,提醒她肚子饿了。斯佳丽感觉她的乳汁开始流出来了。我干嘛还这样自怨自艾的?我不是已经有了天底下最美丽可爱的小宝贝了吗?既然我的猫咪是真的,她又需要她母亲,我就不能再为想象中的小孩烦心,浪费我的乳汁。

“我得走了,”斯佳丽说。“喂奶的时间快到了。”她朝猫咪伸出手。

“再听我说一句,”格雷恩说。“一个警告。”

斯佳丽觉得心里发毛,后悔带猫咪来。这女人为什么不把孩子还她?

“把你的女儿看紧,有人说她是女巫接生的,而且一定被施了魔法。”

斯佳丽打了个冷战。

格雷恩肮脏的手指轻轻掰开猫咪的手,低头在猫咪细毛覆盖的脑门亲一下,喃喃说道:“平安的回去吧!妲拉。”她将猫咪交还给斯佳丽。

“我要叫她‘妲拉’,是橡树的意思。我很高兴见到她,也很高兴你来道谢。但是以后不要带她来了。让她跟我扯上关系可欠聪明。去吧!有人来了。你最好不要被人家看见不!不要走那条路。走北边那条路,那是一些糊涂女人来买爱情药,美容药,或者害死仇人的药走的路。

快走,看好小宝贝。”

斯佳丽乐得听命。那时已开始下雨了,她迎着寒雨,蹒跚前行。低着头,弯着腰,免得她的小宝贝受到伤害。猫咪在她斗篷下发出滋滋吮吸的声音。

费茨太太打量着炉火边地板上的湿斗篷,未发一语。“痔疮小姐似乎有双打面粉糊的巧手,”她说。“我已经把你的甜烙饼和茶端来了。”

“很好,我也饿了。”她喂饱猫咪,小睡一会儿后,太阳又出来了。斯佳丽自信,走路对她大有好处。下次她要出去,管家说不行也不理她费茨太太无意阻止,她自知说了也是白费唇舌。

科拉姆一回来,斯佳丽便走路到他家喝茶,听他的意见。

“科拉姆,我想买一辆有篷盖的轻便马车。天气太冷了,不能驾驶敞篷的了,而我最近需要办事。你为我挑选一辆好吗?”

科拉姆说他很乐意,但是假若她喜欢的话,尽可以自己去挑,马车厂商可以送货上门,凡是她想买的东西,厂商都可以送货上门。因为她是大公馆的女主人。

“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斯佳丽说。

不到一个星期,她已坐上一辆灵巧的黑色马车,车厢两侧有黄色细条纹,车座前有一匹伶俐敏捷的灰马,卖马车的人保证马不仅跑得快,而且用不着挥鞭指点,自会照你的意思做。

她也有了一间客厅,橡木家具全罩上绿色装饰布套,十张可挪到炉火边的椅子,一张大理石面圆桌可容纳六人共餐。客厅与她的卧室毗邻,铺着威尔顿机织地毯。不管科拉姆说什么法国女人懒洋洋躺在床上招待客人的荒诞故事,她可要在一个适当的地方接见她的来客。不管费茨太太有什么高见,她总认为楼上明明有好多现成的空房不用,偏要挪出楼下的房间当会客室是没道理的。

巴利哈拉的木匠正在赶制她的大写字台和椅子,现在还没好。如果你不够聪明,不懂得扶助镇上的生意,那你有座自己的小镇也没什么意思。如果他们赚不到钱,那你怎么收得到租金呢?

不论斯佳丽到什么地方,她的座旁总是摆着猫咪的小摇篮。她学小婴儿发声,吹泡泡,沿路与女儿唱着二重唱——她确定听到猫咪的和音。她到巴利哈拉每家商店、每户人家都炫耀一下她的猫咪。人们一看到绿眼珠、黑皮肤的娃娃时,就在胸前画十字。斯佳丽觉得很高兴,以为他们是在替小孩祈福。

圣诞节就快到了。刚摆脱坐月子期间束缚的那股快乐劲儿已丧失大半。“我决不去亚特兰大参加茶会,就算他们邀请我参加所有聚会,我也不去。我也不回查尔斯顿,带着可笑的跳舞卡,虚情假意地和列队迎宾的主人微笑寒暄。”她对猫咪说“可是我想去一个天气不像这里终年这么潮湿的地方。”

斯佳丽心想住小屋好处多,她可以粉刷房子,学凯思琳和堂兄们那样油漆门框、窗框。亚当斯城和路边的所有小屋都是那样做的。十二月二十二日她走到酒馆去时,发现所有的商店、房子在秋天时即已用石灰水刷洗,涂上新漆,不禁愉快地昂首阔步起来。欣见她的小镇气象焕然一新,平时上酒馆想找人聊天的那股郁闷心情随之一扫而空。她注意到每次只要一踏进酒馆,酒馆内的谈话气氛就立刻凝住了。

“我们得布置房子过圣诞节,”她对费茨太太宣布。“爱尔兰人都是怎么布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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