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银库已布置成了灵堂曹氏身穿重孝,看着几个家人将一块块冰垒在致广棺材旁,悲痛难言。曹掌柜匆匆走进来,看她一眼,他不提门外的喧闹,曹氏也不问。过了好一会,曹掌柜还是沉不住气:“大太太,二爷就要回来了,您有什么打算,想好了没有?”曹氏脸上泪痕未干一听此言接着又一行泪流下。曹掌柜叹了口气:“大太太,老是秘不发丧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就是这每天运冰进来的工人,也可以把事情泄露出去,我们还得想下一步棋”曹氏点点头忽然道:“我明白!致庸快回来了吧,致庸回来就好了!”曹掌柜按捺不住心头的纳罕,问道:“大太太,您的意思”曹氏抹了抹眼泪道:“曹掌柜,事到如今,除非有贵人相助,乔家决脱不了此难!致庸眼下是我们乔家最大的指望,倒不是指望他回来做什么生意,毕竟远水不解近渴。可眼下还有一条路也许能走,他还没有成婚,也没有订亲!”曹掌柜闻言大悟:“不错!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要是有一个和我们名望门第相近的大商家马上和二爷结了亲,拿出银子帮我们一把乔家就能不垮!”曹氏长叹一口气,声音颤抖:“今天这话,我只透给你一个人。我知道致庸什么心性,事情到底能不能成,他能不能为了这个家放得下心上人,我都不知道!”
曹掌柜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二爷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曹氏重重点头道:“这个你不要管。你只管记住我的话,马上找人去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记住,事情一定要悄悄地做!”曹掌柜叹息道:“大太太,您的苦心我明白您放心就是二爷回来了,这件事您不说,我也不会让他知道!”曹氏头一点,咬牙道:“乔家今天大难临头,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什么,我能做的就是尽人事,乔家到底能不能得救那就看天意了!”曹掌柜连连点头,赶紧行礼退下,出门张罗去了。
致庸马不停蹄地赶到乔家堡,几欲脱虚,他踉跄着下马几乎是爬到门前,一边喊着一边打起门来。守在门后的家人乍一听惊跳起道:“坏了坏了四爷他们又回来了!”在门外紧随致庸其后赶到的长栓、长顺等,听到里面的话一边扶起致庸,一边喊道:“什么四爷,是二爷回来了,快开门!”门内家人一听,也喊:“长栓!是长栓!二爷回来了!快去报曹掌柜和大太太!”门应声而开,这边致庸只觉得手脚发软爬都爬不起来,只得由长栓抱着往里拖。致庸抬头,心中一喜:“还好门还是红的灯笼也是红的!”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长栓,起身就往里跑,一班守在门内的家人见状皆辛酸地流下泪来。
长顺觉着不对,赶紧上前拦住他道:“二爷,二爷,您听我说大爷他已经过去了,我们去报信时就不中用了!”致庸摇晃了一下,突然指着门里门外的红灯笼道:“不,不,你们骗我呢!我大哥他还活着!”长顺心一酸,上前抱住他含泪颤声道:“二爷您可要挺住呀!这个家都在等着您呢!”致庸大惊:“你你说什么?”长顺一边示意家人赶紧把大门关上,一边抱紧致庸小声但急切道:“二爷,您别嚷嚷家里还出了其他大事呢。都是大太太和曹掌柜拿的主意,专等着您回来才发丧的!”致庸身子一晃瘫下去,长顺一把抱住,和他一起倒下去。致庸向院里爬去,悲声大放:“大哥大哥,致庸回来了,致庸回来晚了”这边曹掌柜急急赶出,赶紧上前搀扶道:“二爷快起来快起来!”致庸以头撞地,哭声更大。曹掌柜着急地对长顺和长栓道:“你们两个,还不过来把二命扶进去!”长栓和长顺抹泪架起致庸,半拖半抱地走向内宅:每走过一扇门,身后的人便急忙将门关上尽量不让哭声传出去。
好容易到了银库灵堂内致庸一见棺材牌位,立刻扑倒在地,失声痛哭道:“大哥,大哥,我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怎么不等等我呀”致庸多年来皆由致广如父般地呵护,而此时致广遽然离世,他实在难以接受。回想起几日前的事,终于明白致广是强撑病体送他,苦口婆心而他浑然不觉,依旧张狂不羁,由着性子满口胡言。悔痛如针刺般密密扎向心头,致庸以头撞地失声大哭起来。众人赶紧上前拉住,也跟着哭了起来。
内宅中曹氏和景泰正在乔家祖宗牌位前长跪。曹掌柜跑进道:“大太太,二爷回来了!”曹氏眼泪涌出,但仍坚定道:“是吗?太,太好了,老天可怜,就照咱们说好的那样办吧!”曹掌柜点头走出。曹氏长跪不起,双手合十,又闭目祷念起来。
曹掌柜走进灵堂内努力搀扶起致庸:“二爷,您定定神,去劝劝大太太吧,只怕不好。”致庸突然觉出一直没看见曹氏和景泰,忍不住哭道:“曹爷,景泰呢?我大嫂呢?他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守灵?他们在哪里?”曹掌柜扭过头去不语。致庸心中一吓,大声道:“曹掌柜,你快说呀我大嫂和景泰怎么了?”曹掌柜滴泪道:“二爷,大太太说,东家临终时留下遗言,不让他们为自己守灵,要他们在内宅里给祖宗长跪!”致庸悲忿不解道:“这又是为什么?”曹掌柜颤声道:“乔家的生意败了,不止包头的,连太原、京津和祁县的生意都可能赔掉东家临终前留下话,他自个儿对不起祖宗,就是死了,也要大太太和景泰少爷替他向祖宗赔罪!”致庸大惊,猛然抬起头来。曹掌柜看他,颤声道:“二爷,自从大爷过世,大太太和景泰少爷在里头都跪了两天两夜了,大太太昏死过去好几回,谁都拉不起来!二爷,您是个男人现如今家中这样,您可得担起这个天啊!”致庸悲痛大叫:“可怜的大嫂!曹爷我大哥他临终前还说了什么?”曹掌柜抹泪道:“大爷临终时还说,他有罪,他让乔家生意一败涂地,没脸进乔家的坟地。乔家人什么时候把祖宗的家业恢复如初,他才肯进乔家的坟地!”致庸身子一晃,几乎支持不住。曹掌柜咬咬牙道:“大太太还说了,她要一直这么跪下去,东家去了,她和景泰也要跟着去!”“你说什么?”致庸大惊失色,他突然不哭了猛然站起,踉踉跄跄地朝内室走去。
内室中曹氏和景泰仍旧在祖宗牌位前长跪,双泪直流。杏儿跑进来道:“大太太,二爷进来了!”曹氏不语更多的眼泪涌出。想到即将发生的一切她忍不住心如刀绞。致庸踉跄而人,看着曹氏和景泰,痛声大叫道:“嫂子,致庸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呀!”说着他去拉曹氏和景泰,曹氏不理。景泰已经站起,看看曹氏,又跪了下去。致庸愈加悲痛“扑通”一声跪下去,怆声道:“嫂子,致庸已经回来了,就是天塌下来,我们也一起顶着!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曹氏流泪,依然不语。致庸见状哽咽道:“嫂子,你心里要是有话就说好了,这样跪下去,万一有个好歹,这个家怎么办?!”
曹氏哭道:“兄弟你起来你不该跪着!该在这里跪着的是我和景泰!乔家两代人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被你大哥弄得一败涂地。他就是死了,也是个罪人!我是他的妻,景泰是他的儿,别说我们现在代他向祖宗请罪,就是和他一起去死,都是应当的!杏儿,你把二爷拉起来,这儿没二爷的事!”她越讲越伤心忍不住痛哭起来。
杏儿低声道:“杏儿请二爷起身。”致庸哪里肯,哭道:”不嫂子,你说的什么话!你不起,致庸也不起!”曹掌柜赶紧劝道:“杏儿,二爷回来了多少大事要商量,你先把大太太搀起来,再请二爷起身!”杏儿去搀扶曹氏,曹氏仍旧不起,本想作势令致庸人彀没想却真的触动了心事,忍不住又放声大悲,哭得天昏地暗。曹掌柜见状发急道:“大太太,东家去世之时,您急着派人去太原府把二爷接回来不就是要传东家的遗言吗?我只是个外人,可我今天得劝您一句。这么大的事,您可不能心软,更不能哭得忘了大事呀!”曹氏闻言心头一惊,抹泪站了起来。这边小景泰看了看也要站起,却被曹氏一声厉喝:“跪下!”景泰赶紧晃着身子重新跪好。致庸站起心疼地叫道:“嫂子,别难为孩子,景泰还小!”曹氏也不理会,又道:“景泰,你跪过来把你爹临终前留给二叔的话,说给二叔听!”
景泰闻言膝行过来,用稚嫩的童声道:“二叔,我爹去世前,说”小孩子讲到一半,突然大哭起来,再也不肯开口,曹氏做势要打,致庸赶紧将他抱开颤声道:“嫂子,别难为景泰,让他起来,有话你替他说好了,我听着呢!”曹氏点点头抹把泪道:“好,兄弟,我就替景泰说!二弟,你大哥临终前告诉景泰,让他传话给你,眼下乔家一败涂地,他就这样走了,死不瞑目!”致庸悲痛不已,潸然泪下。曹氏看看他,一狠心,咬牙道:“你大哥又说,快把致庸叫回来,景泰还小,乔家可以没他,却不能没有致庸,他要亲手把这个家交给你,才能放心!”“我?”致庸闻言色变。曹氏又道:“你大哥还说,他愧对祖宗,死了也没脸进祖坟,他要你把他的灵柩暂厝在祖坟外的山冈上,啥时候看到二弟带乔家渡过难关,祖宗不再怪他,他才敢人祖坟!”致庸流泪抱着景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曹氏在祖宗牌位前拜了几拜,心中默念着,然后毅然站起,看着景泰严厉道:“景黍,忘了你爹交待的话了?”景泰早被教了无数遍,这会儿赶紧从致庸怀里挣脱开,又跪下道:“二叔,我爹说了,等你回来,让我替他跪着,二叔答应了我爹的话,侄儿才能起来!”致庸内心受到巨大震动,一时流泪无言。
众人都望着他。致庸万千念头转过,好容易才艰难地转向曹氏道:“大嫂,致庸是哥嫂养大的,大哥临终前将家事托付给致庸,小弟本不应当推脱可是致庸从没做过生意,怎么挑得起这副重担!大嫂,我和大哥当初有过约定这辈子致庸只是读书,中举,为家门争光,从没想过接管家事。大哥不在了,还有你还有曹掌柜,过些年景泰就会长大,我们乔家有人哪!”
曹氏心一凉,痛声道:“二弟,大嫂是个女流,景泰还是个孩子曹掌柜人家是个外人,我们乔家现在遭遇大难,成年的男人,可就只剩下你一个了!”致庸突然在曹氏面前跪下,坚持道:“大嫂,不是二弟推辞,二弟自幼在你和大哥跟前长大,不喜欢经商,这你是知道的!就是我现在违心地答应了,恐怕日后也负担不了这份沉重。大嫂,不是致庸不愿,致庸是不能!”曹氏闻言变色,看着致庸恳求的目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曹掌柜见状不对,大声道:“二爷,都到了这个时候,您不该呀!”致庸颤声嗫嚅道:“曹掌柜,大嫂,你们不要逼我,我既不想经商,也不想做官,我只想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我”曹掌柜跺跺脚,失望地看着曹氏。曹氏突然上前,将致庸搀起,一时神情惨烈,大笑几声。致庸站起,大惊变色道:“嫂子——”
曹氏一字一字痛声道:“哥嫂无能,把乔家弄成这个地步!兄弟,哥嫂连累你了!罢了!反正乔家已败,大不了拿出全部家业破产还债,若还是不够,我和景泰母子就从这座老宅里净身出户,把宅子顶出去换银子还债!这样就是不能全部还清,可也能略表乔家不想负人之心了!兄弟你是一个冰清玉洁的人,我干嘛一定要将你扯进这浑水里来!”她身子摇晃了一下,又撑住站直道:“嫂子如今就要处理家事,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处理的了,银库里早就没了银子,家里的东西也典当一空,我能做的事就是请债主来清账!曹掌柜,我们去算一算,看看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银子!”曹掌柜答应一声,却回头望着致庸。致庸闻言震惊道:“嫂子,我们家真的到了这种地步?”
曹氏闭眼缓声道:“二弟,嫂子一个妇道人家,能为乔家做的事就是这些了。做完了,我就能带景泰去见你大哥!”“不,嫂子!”致庸内心挣扎着,痛苦不已。曹氏闻声睁开眼,颤抖的声音如同风雨飘摇中沙沙作响的破窗户纸:“兄弟,嫂子和你哥对不住你了!自此以后,你就是再想读书,恐怕也没有一片可以遮风避雨的屋顶了,三岁那年,公婆相继去世,把你托付给你哥和嫂子,指望能让二弟随着自个儿的心性过一辈子,可嫂子现在做不到了!兄弟处理完这些家事,我也顾不上你了,你就饶恕你大哥和我吧!”说完,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恸起来。
致庸“扑通”一声跪下大叫道:“嫂子,你不能啊”曹氏闻言止住哭声,坚忍地站着,一眼也不看他,冷声道:“杏儿,替我请二爷出去,我要去和曹掌柜算账了!”杏儿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二爷,您起来吧!”致庸心头大乱,一动不动。曹掌柜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道:“二爷,难道您宁可眼睁睁地看着大太太和景泰净身出户,沿街乞讨,也不愿接管家事?您,您是一个男人啊!”致庸猛地站起,转身要走。曹氏浑身一颤,差点倒下,杏儿急忙上前扶住。致庸回头,心痛如割道:“嫂子,我——”曹氏心一横,咬牙道:“兄弟,嫂子刚才的话错了,就是嫂子和景泰从这座老宅净身出户,也不会马上去死!我身后还不利索,无颜去见你大哥呀!这世间还活着乔家的两个男人,你和景泰还要吃饭,我怎么能撇下你们走!也罢,等事情完了嫂子就是出去讨饭也要领着你们活下去!兄弟,你放心好了,日后但凡嫂子和景泰有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曹掌柜抹了一把眼泪跺脚道:“大爷生前如何对您?二爷,您可安心?”曹氏大声道:“曹掌柜啥也别说了,让二爷先走,我们去算账!”她又回看景泰一眼,厉声道:“景泰,你起来!替你爹送送二叔!”景泰虽小,可这时也模模糊糊有点知道利害关系了,他跪地不起,小嘴一咧哭着叫道:“二叔——”杏儿猛地给致庸跪下,痛声道:“二爷——”旁边的一干家人见状也陆续跪下。
曹掌柜看了看曹氏,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致庸,最后慢慢跪下道:“二爷,您是读书人,懂得人生天地间,活的就是仁义礼智信五个大字。可您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乔家破家还债,什么事情也不做,就是不仁;大爷大太太自小将您养大,大爷留下遗言,将家事托付给您,您却不愿承担,就是不义;长嫂如母,大太太让景泰跪求您接下这份家事,您置之不理,是不礼;您现在宁死也不要管乔家的事,坐看祖宗产业落于他人之手,自己将来也不免冻饿街头,是不智;乔东家去世了,大太太和景泰就您这么个亲人,您对他们的死活毫不在乎,是您在死去的大哥面前失了信。一个男人仁义礼智信全无,读书又有何用?”话一说完,他也不再看致庸,慨然站起道:“好了,到了这会儿,我一个外姓人也不想劝您了,大太太说得对,您还是走吧!我只是不知道,真到了大太太和景泰净身出户的一天,那时您将如何面对死去的先人!”
致庸突然泪如雨下。景泰走过来拉拉致庸衣袖,懂事道:“二叔,就是将来出去讨饭,我讨来了也给您吃!”致庸猛地将他抱紧,站起三下两下拭干了眼泪,望着窗外良久,突然回头道:“嫂子,曹掌柜,大哥临终前让我接管家事,你和曹掌柜都在场?”曹掌柜看一眼曹氏,曹氏平静道:“对。你大哥那番话,是当着我和曹掌柜的面说的!”致庸望望曹掌柜,曹掌柜也点头道:“二爷,东家临终时,让我进了内宅,说有要紧的话,只跟我和大太太两个人讲。东家便吩咐我打发人接二爷回来说把这个家交给您!”
致庸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他们道:“致庸离家去太原府赶考时,大哥给了我一封信,他在信中并没有说要让我接管家事!”曹掌柜吃惊地看曹氏,曹氏一时脸色苍白,颤声道:“致庸,你大哥在那封信里都说了什么?”致庸沉思道:“大哥要我好好考,一定要考上举人,来年再去京师考一个进士。大哥只是在信的末尾才说——”曹氏发急道:”你大哥在信的末尾说了什么?”致庸看了看她,回道:“大哥说,只有我考不上举人,才让我接管家事!”曹掌柜长出了一口气,赶紧道:“这就对了,东家写这封信时,还不会料到包头复字号的高梁霸盘会一败涂地,他在信上那么说是要鞭策二爷好好考!”曹氏想了想道:“不,我现在明白了,大爷写这封信时,就已经知道包头的生意可能已经败了,他自己也一病不起,那时他就有了让二爷回来接管家事的心思!”
致庸心中觉出有什么不对但一时想不出更说不出,只好仍旧怔怔地站着。曹氏看了他一眼道:“若是没有这样的意思,大爷一定不会写这样的信!只有大爷知道,他巳病入膏肓,也只有他心里明白,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能够撑起乔家这块天的男人只有二弟!二弟,你大哥临终时还说;若是二弟不能让乔家转危为安,他就他就”致庸听出话音不对,急道:“他就怎么样?”曹氏牙又一咬,狠心道:“他就永远不进乔家的坟地!”曹掌柜心头一痛,也附和道:“大太太说得不错,东家就是这么说的!”
致庸极为震惊地望着他们,众人则担心地回望着他,只听他突然爆发道:“大嫂,曹掌柜,如果大哥真说了那样的话,让致庸接管家事,致庸今日就别无选择了!致庸是大哥大嫂养大的!致庸的命是大哥大嫂给的,就算大哥让致庸死,想来致庸也不会拒绝的,更何况接管家事!”“兄弟你真的改主意了?”曹氏心头又痛又乱,颤声问道。
致庸心头一阵麻乱,但仍点头道:“乔家若是真的要败,兄弟就是自己卖身还债,也不能让嫂嫂和景泰流落街头这点嫂嫂放心!”曹氏心头一松,立刻内疚起来,哽咽道:“兄弟——”致庸心里有一块东西正在坚硬起来,道:“大哥大嫂让致庸接管家事,我答应,但是能不能让它起死回生,致庸却不知道!今天走进家门之前,我还不知道乔家已到了这步田地;不过既然到了这一步,致庸也就没什么顾虑了,若是致庸没能救得了乔家,大哥在天之灵,还有大嫂也请不要怪罪!”
曹氏急忙接口道:“兄弟从大爷过世直到这会儿,嫂子和你那死去的大哥,等的就是这句话。你大哥说得对你要么不做,只要你做,一准会做得比所有人都强!兄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你大胆地去做了,就对得起祖宗,对得起你大哥和我了!乔家若还是败了,那就是乔家的命,我决不会怨你!可你要是不做,我和你在九泉之下的大哥,却要怨你!”
致庸呆了呆,突然又道:“嫂子,假若我能让乔家渡过难关,嫂子不要逼致庸一辈子都做生意。眼下景泰小,致庸接管家事责无旁贷;景泰一旦长大,致庸还是要把家事交还给他,回头做我想做的人!嫂子千万要答应!这件事致庸现在就想和嫂嫂约好。”曹氏默默看他,点头道:“兄弟,嫂子答应你,只要你能带乔家闯过这一关,等景泰长大,我还是让你去读书,做自己喜欢做的人!嫂子决不食言!”“谢嫂子!”致庸单膝跪下行了一礼,不待曹氏搀扶,他已站起,神情开始显得镇静和强大,接着又道:“嫂子,还有一件事。大哥和嫂子既然要致庸当家,从现在起,乔家所有的事致庸都要照自己的想法去办,嫂子一概不得干预!”
曹氏长舒了一口气:“兄弟,这个你放心!你大哥和我既然把乔家托给了你,就是信得过你。”她扭头对曹掌柜吩咐:“曹掌柜,出去传我的话,从现在起,乔家里里外外大小事情全由二爷做主,一概不用再来问我!”曹掌柜应声而去。
致庸看着曹掌柜离去身子晃了晃,道:“嫂子,致庸想一个人先去书房静一静”曹氏不放心地看致庸一眼吩咐道:“长栓伺候二爷内书房歇息。”长栓赶紧过来扶住致庸,致庸也不推却,借着长栓肩上的力,脚步如灌铅般走向书房。
好容易到了书房,长栓退下,致庸也不坐,来回踱步,最后停在孔夫子画像前默立良久,半晌悲愤道:“先师,先师,莫非你早就知道我乔致庸今日要弃儒为商,前两天才在梦中告诉我学而优则商?莫非我乔致庸命中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他嗟叹了好一阵,忽又痛声道:“乔致庸今日由一个书生化作一个商人,仅仅是为了大哥大嫂他们含辛茹苦将我养大乔致庸不能让大嫂和侄子景泰流落街头。大哥,你为何让致庸走上经商这样一条路,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呀”但四周静寂,并无任何回答。致庸心头一阵烦乱,干脆躺了下去,不一会便又累又倦地沉沉睡去。
只一会儿,梦中的金蝶又翩然飞至,似乎在他身边盘旋飞舞不止,睡梦中的致庸略一翻身,金蝶便翩然离去。致庸猛然惊醒,慢慢下床,直着眼呆怔了一会,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有那么一瞬间,梦中的金蝶似乎清晰可辨,触手可及。致庸突然大悟,拭泪哈哈一笑道:“罢了罢了!今昔何昔?乔致庸又是何人?庄周可以化作蝴蝶,我一个书生,又为何不可化作一个商人?庄周化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乔致庸化作商人,岂知就不是身在梦中?既然是在梦中我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认真?哈哈,为什么就不能高高兴兴地把这个梦做下去?”
他脸上的悲情消失,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快乐,忍不住闭目念白道:“妙哉妙哉!庄周化作蝴蝶,依然是庄周;乔致庸化作商人,还是乔致庸。乔致庸就是变成商人,也会是个好样的商人,哈哈哈”乔家一干人大多在门外守着,先是因他睡觉而皱眉等到他纵声长笑,曹氏再也忍不住,喝令长栓闯进去。一进门,长栓被致庸的神情吓了一跳,急道:“二爷,您您您怎么了?”致庸身子一晃,猛醒过来,自语道:“啊,是的,我醒了!不过是梦是醒,谁又真能说得清?”说着他又大笑起来。曹氏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紧张与彷徨,也进了书房,致庸见她进来,突然一惊,接着呆呆地盯着她。曹氏心中大恸,暗道:“完了,完了,家中刚去一个,接着又疯一个,这个家是彻底完了。”她望着如梦中般的致庸,厉声喝道:“二弟,你怎么了?”致庸闻言又大声笑起来:“嫂子,曹掌柜,你们知道我现在是什么人?”长栓打了一个哆嗦,道:“二爷,您是二爷啊,您快醒醒!”致庸停住笑“啪”的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不!我不止是二爷,我现在是商人,山西祁县乔家堡乔家的东家。”众人呆呆地望他,却见致庸一甩长襟下摆,坐下沉声道:“看着我干什么?我要吃饭。”
曹氏回头看长栓。长栓急忙把早准备好的饭端过来摆到桌上。致庸温言和气道:“嫂子,你们去吧。我好了,都过去了。曹掌柜,等我吃过饭,你来见我,咱们一起通盘算一算乔家的账!”此时他的口吻已变,完全不是原来那个轻狂的少年书生,反倒像个颇为沉着冷静的东家。曹掌柜震惊而又意外地看曹氏一眼,赶紧答应了一声。
曹氏猛地转身离去,众人也跟着陆续离去。书房内致庸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进客堂,曹掌柜便欢欣鼓舞道:“大太太,二爷是真醒过来了,连说话都像个东家了!恭喜大太太,我没有看错二爷,二爷是个大情大义之人,乔家有这么一个男人,就不会一败涂地!”曹氏闻言突然落泪,哽咽道:“可我到底对致庸说了假话,我对不起死去的大爷啊!”曹掌柜嘘了一声道:“大太太,您小点儿声。这件事,我们以后要埋任心里,让它烂掉,谁也不能说出来啊!”曹氏拭泪道:“曹爷,二爷接管了家事,只能说乔家的事刚刚有了转机。我说的那事,你要抓紧去办!能不能救乔家,都在这后一件事情上头呢!”一时两人相视无言,只觉得内心无比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