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骏哼了一声:“假若这个消息是假的,我也要让乔致庸在包头输个精光,无立足之地!”崔鸣九点头道:“我明天就走!”邱天骏一摆手:“不,你今天天黑就走。十天之内,得给我报个准信儿回来!”崔鸣九闻言赶紧离去。
又过了大约三日,二掌柜一踏进门就看见邱天骏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不安地在屋中来回踱步,这两日复盛公收购高粱的势头不减,达盛昌将库存的高粱统统倒给了他们。二掌柜犹豫了一下道:“东家,说不定那个消息是真的!”邱天骏目光沉沉:“真的吗?”二掌柜点点头:“真的!我是托可靠的人从复字号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嘴里掏出来的。连他们现在也相信乔致庸是真在大买高粱!”邱天骏哼了一声没说话,只听二掌柜道:“东家,我还打听到一件事,乔致庸最近又派人回祁县,悄悄拉来了好几十万两银子!”邱天骏大惊:“可靠吗?”二掌柜哆嗦了一下:“东家,是祁县可靠的内线刚刚接到的信儿!陆大可这回又给了乔致庸五十万两银子!”邱天骏脸色大变,有点歇斯底里,道:“不可能!上回说他给乔致庸拉去了几十万两银子,我就说不可信,是他在玩花招,这一次,他还是在玩花招!现在又来什么五十万两银子,陆大可有这么多银子吗?你的消息一定也不可靠!”二掌柜不再多言。邱天骏方寸渐乱,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不是让你们盯紧一点吗?为什么到了今天才禀报我?”
二掌柜后退一步,低声道:“东家,这次乔致庸耍了花招,银子是混在石材车队里拉进来的!我也是接到祁县那边的信后才让人去查,结果发现银子早进了复字号的银库!”邱天骏走来走去,怒声道:“不,我就是不相信!别说陆大可这会儿家里没有五十万两银子,就是有,他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二掌柜只得道:“东家,可这回千真万确,陆大可不但将自己的现银倾囊而出,而且大半银子都是他替乔家借的!”邱天骏越来越歇斯底里:“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这样?他一辈子都在装穷!一辈子都这么抠!难道他和乔家合股在做”二掌柜不敢再说话,邱天骏摆手让他退下去。
晚上,一个消息让邱天骏愈加烦乱起来。三掌柜进门,除了禀报复字号的高梁价钱又涨了以外,又说复字号这几天明里大收高粱,暗地里却一直在收购马草!邱天骏大惊:“收购马草?”三掌柜赶紧点了点头。邱天骏大为失态,怒声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们都是死人!”三掌柜害怕地看他一眼:“东家,大家是怕您生气,所以”邱天骏拍着桌子道:“我生气?我这会儿还生什么气!你们把这么大的事瞒着我,将来达盛昌要死无葬身之地!我问你,外地的银子都运到了吗?共有多少?”三掌柜赶紧低声禀报:“都运到了,太原的,祁县、太谷、平遥三县的,还有归化的、库伦的,共有八十万两!”邱天骏烦躁道:“怎么就这么一点?都先给我放在银库里,没我的话,一两也不能动!另外你立刻着手筹借四十万银两,要快!”三掌柜连连点头,接着试探道:“东家,您老人家一向料事如神,如果您想到了什么,我们现在就做,再等大掌柜回来,说不定就晚了!”邱天骏反而冷静下来:“不。活到我这个岁数,你就懂了,越是事急,越是急不得。我还要等,一定要等!”说着他坐下喝茶,三掌柜默默退下去。还听见邱天骏在后面叮嘱道:“外头有了消息,马上来报!”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乔家复字号一直在笃笃定定地收高粱和马草。高梁和马草价格日涨,邱天骏忍不住打发二掌柜道:“你也连夜去北京,让崔掌柜把事情办得麻利一点儿,快点回来!”二掌柜去了。邱天骏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似乎感到有一张大网在他的头上越收越紧,他进退维谷;只有北京的消息才能让他破网而出,占得先机邱天骏一夜无眠,对着北京的方向发呆。
3
京城达盛昌分号内,崔鸣九正急得团团乱转。只见分号贺掌柜边走进来边擦汗道:“大掌柜,有消息了!”崔鸣九急道:“什么消息,快说!”贺掌柜道:“从军机处得的消息,朝廷近期没有出兵攻打准噶尔部的打算!”崔鸣九大喜:“真的?太好了!”可这话刚一出口,他脸上的笑容突然落下,问道:“那为什么全北京的山西商人私下里都在传说朝廷要发兵?哎我问你,你这消息从哪儿打听到的?”
贺掌柜道:“我们做生意的人,还能直接找到军机处去?我们也进不去呀!是托人打听到的!”崔鸣九连连摇头:“不行!和兵部侍郎王显王大人联系上了没有?”贺掌柜赶紧道:“我正要跟大掌柜说这事呢。王大人上个月奉旨出京,督办军务,昨日刚刚回京,今天早晨上朝面见陛下,中午要见军机处的大臣,晚上才有时间见大掌柜。”崔鸣九沉吟道:“好,晚上见也好。银子都打点好了?”贺掌柜点头道:“已经送进王大人府上了,不然他也不会答应见咱呀。”“那我赶快准备一下。”崔鸣九看看时辰,有点手忙脚乱起来。
是夜,王显在府中花厅便装坐着,崔鸣九一进门就给他磕头,王显虚让一让道:“起来起来,本乡本土的,也不是外人。来人,给崔掌柜看座!”崔鸣九站起道:“大人,我们东家让小人代他向大人请安。”王显淡淡一笑道:“你说邱老东家呀,他也有好些日子不到京城来了。怎么样,身子骨还硬朗?”崔鸣九应承道:“托王大人的福,东家身子还硬朗。”王显跷起一节小指,抿了口茶道:“老崔,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都是熟人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崔鸣九赶紧道:“大人,小人就直说了。我们东家这次让我专程来到京城,是想请教大人一个消息的真假”王显看看他,当下拉长声调道:“什么消息?”
崔鸣九察言观色地将椅子向前挪挪,道:“最近包头和京城的晋商都在私下传说,西北的准噶尔部又在蠢蠢欲动,朝廷正准备发兵征讨,有这事吗?”王显微微一笑,站起来不咸不淡道:“噢,你问这事呀,这个消息我也听说了。流言!流言!回去告诉邱东家,这事绝对是流言,不可信!”崔鸣九如释重负:“是吗,这下就好了!谢谢王大人!多谢,多谢!”王显哼了一声,又道:“不过嘛,有些事情也说不准。现今南方有长毛作乱,边境上英、法、俄诸国对我虎视眈眈,皇上对西北这一块也不敢大意呀。”
崔鸣九闻言大吃一惊,赶紧问道:“怎么,大人是不是说,朝廷也有可能发兵?”王显打着官腔道:“我就是大臣中间主张早日发兵、防患于未然的一个。只要发现准噶尔部有风吹草动,就得先下手,免得星星之火闹成燎原之势。像今天的长毛之乱,如果当初南方各省的督抚能够审时度势,将洪秀全等人剪除于未萌之际,也不会出这么大乱子!”
崔鸣九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追问道:“王大人,照您这么一说,即使朝廷近日没有发兵攻打准噶尔部的打算,也不能保证皇上就不会随时下令发兵,是不是这个意思?”王显点点头,官腔更重:“你这么想就对了。我知道你们生意人,都想做朝廷的粮草生意。好了,就到这儿吧,我还有公事要办。管家,送客!”说着他转身走出,崔鸣九一头雾水地站着。那边管家走进来道:“崔掌柜,请吧。”“哎,哎。”崔鸣九一惊,尴尬地随他离去了。
当夜,二掌柜到了京城达盛昌分号。两人与分号的贺掌柜一起分析,可都越来越糊涂。担心邱东家着急,只得连夜返回包头,由邱天骏定夺。
他们一路星夜兼程,直奔包头,路上几乎没有休息,二掌柜最后几天在路上染了风寒,崔鸣九只得自己先赶了回来。当他赶回达盛昌时已是后半夜。邱天骏早已躺下,但一直清醒地睁着眼,闻报霍然而起。崔鸣九进屋来不及寒喧,忙道:“东家,京城晋商中早在盛传朝廷将要出兵攻打准噶尔部的消息!”邱天骏皱眉道:“当真?王显王大人那儿去了吗?”崔鸣九道:“去了,可他却说朝廷近期没有发兵攻打准噶尔部的打算。”邱天骏沉思道:“话是王大人亲口对你说的?”崔鸣九道:“不过王大人还有话呢。”邱天骏心中又是一惊,赶紧问什么话。崔鸣九道:“王大人说,朝廷近期没有发兵的意思,可是皇上对准噶尔部并不放心,他和几位军机大人都在鼓动皇上及早发兵!”
邱天骏闻言不觉神色大变,差一点跌倒下去。崔鸣九急上前扶住他道:“东家,您怎么了?”邱天骏好容易才坐下,慢慢抬头,痛心道:“错了!我们都错了!朝廷发兵攻打准噶尔部,乃是军机大事,非同小可。兵法上讲欲擒故纵,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如此重大的消息,王大人怎么能轻易透露给我等商人。万一准噶尔部提前知道了消息,有了准备,不就坏了朝廷大事?王大人能告诉你朝廷有可能发兵,就是把什么都告诉我们了!”说着他猛地站起,大声道:“告诉各店,明日起大举收购高梁和马草,不计贵贱!”崔鸣九到底有点犹豫:“东家,您是不是再想想!不就是高粱吗,就是让他复字号做了霸盘,能有多少利?”邱天骏怒道:“你住口!这岂是银子的事!我们已经晚了一步,若再拖延下去,让乔致庸在这种事情上占尽了先机,做什么都晚了!达盛昌可以不和乔家争做高粱霸盘,可以不要包头的生意,但绝对不能不做朝廷的生意!失掉这样的主顾,我们才真的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