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夜晚,郁雾在长椅上醒来,再次闻到了记忆中的味道。
而这股气味的主人不再是郁锦华,而是沉岸。
任何想要替代父母的人,郁雾都恨,可真当寻回丢失已久的气味时,神经比意识更诚实地依赖。
随着沉岸搬进白桐路的,还有佛手柑。
郁雾每天出卧室都会深吸一口气,让清甜的颗粒在心房裹上厚厚的屏障,才有勇气去迎接生活。
父母一周年忌日这天,没有和她提及此事,一早的时候她在餐厅碰上了沉岸。
沉岸一身黑西装,左手中指的戒指也摘了下来。给她剥了鸡蛋后,就出了门。
郁雾照常上学,回家写作业,晚饭后坐在花园里看着星空发呆。
她懵懂地猜到,大家是不想揭她伤疤才会有意避开话题。她难过的同时很恶劣地松了口气,的确,她不想面对陌生人假惺惺的问候。
就像葬礼那天,那些人在灵堂悲戚万分,拉着她流泪安慰。可转过头,就能为了利益大打出手。
“今天是圆月。”沉岸干净清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郁雾侧头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沉岸坐在她身旁,不远不近的距离,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却不会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东南方向有两颗很明亮的星星。”
郁雾叹笑了一声:“你不会是想说那是我的父母,他们化作了星星守护在我身边吧?”
沉岸也跟着笑了:“我想说,那是牧夫座。”
郁雾一愣,“牧夫座?”她没听说过。
“18号会有牧夫座流星雨。”沉岸沉缓的嗓音在夜里飘得很远,“想去看吗?”
郁雾盯着那两颗星星看了许久,才说:“在哪儿能看到?”
她不知道自己流露出的神情有多生动,那是沉岸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一个孩童该有的灵气。
“我邀请你18号晚看流星雨,记得空出行程。”
他的容颜在星月的辉光下很有迷惑性,让人恍神。郁雾呆呆地点头,说好。
看流星的那晚,是刻入郁雾人生里程碑的一晚。
第一次熬夜,第一次夜爬紫堇山,第一次看到漫天璀璨。
来看流星的游客很多,都是怀着对自然景观的憧憬,和心照不宣的,怀着对福气的期盼来的。
混迹在人群之中,郁雾抬头盯着漆黑的夜空,只要有异光闪烁,她的心就会不由自主突跳一下。
“还有三分钟。”沉岸看向山下流光溢彩的城,“刚才那是灯塔晃过的照明。”
被看穿心事的郁雾低下头,小声道:“我知道。”
头顶传来清凉的山风,还有沉岸不明意味的轻笑。
郁雾将卫衣的拉链拉到最顶头,整个人往衣服里缩了缩。
“冷?”
郁雾摇头,蓦地后背一暖,她怔仲地抬头看沉岸,手攥着他的冲锋衣不知所措。
“夜里山上气温很低。”风将他的发梢吹得慵懒凌乱,眉骨和下颌的剪影在灯塔的逆光下流畅深邃。
“哇!”人群中有人发出尖叫,紧接着就是激动地躁动。
郁雾被撞得跌向沉岸,“小心。”
沉岸护住了她,却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胳膊虚虚横在她身后。
漆黑的夜坠满流星,仿佛是场蓄谋已久的朝圣。
“生命的终始都有它的命运。我同样不信轮回,但我愿意相信我的爸妈正以另一种方式在陪着我。”
“也许是尘埃,也许是烟火,也许是树木溪流。让我呼吸,让我解渴,让我得到一瞬间的遮蔽。”
“他们和我相遇,再和我别过,进入下一轮生命的周而复始。这是我荒谬的希望,也是最无力的祝祷。”
沉岸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温柔,佛手柑清冷的味道带着暖意包裹着郁雾,流星雨安静地在她眸子里划过,留下最绚烂的光华,又悄无声息地消逝。
她没有惊呼,没有说话,平静地观赏完了这场壮观的演出。
下山时,她穿着超大号的冲锋衣,脚步钝促地和惯性抗衡。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沉岸,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沉,沉小沉叔叔。”
面前的背影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的沉岸满脸的错愕。
耗费勇气的结果就是庞大的恼羞,郁雾略过他继续下坡,很不高兴地说:“别指望我会喊你爸爸。”
“我,”沉岸追上她,“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