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当做流民,被当地的地头蛇抓起来运送到雁门关去卖做奴隶。
并且运送的方式还极为原始,全是靠双腿走的。
一队人目标太大,人贩子也不敢走官道。流民们被赶进山间小道,好处是没了快要晒得人蜕皮的太阳,坏处是山里潮湿,蛇虫鼠蚁不少,刚进去走了一个时辰,就有两个人被毒蛇咬了。
负责运送流民的地痞也只是收钱办事,根本不在意路上死多少,能运过去的又能有多少。被蛇咬了的人直接被扔下了,剩下的那些只能被牵着,继续往前走。
宋景回头看了一眼,分明看见那两个人还面色红润着,根本不像是将死之人。
但就是被抛下了。
可惜眼下这情况,他也顾不得太多,只能草草记下位置,想着等绣衣楼的人找来,他再派人过来搜救。
如果他运气好,还能活着等来绣衣楼的人的话。
会这么想,倒也不是宋景悲观,而是情况确实有些糟糕了。
他此行是为了探查秘药一事,走得急,没能等到在清河公干的傅融回来,因为人手不够,到了地方,阿婵也被他派出去探查了。
本想着去酒楼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没想到碰上黑店被迷晕抢走了所有的钱财玉石,醒来已经被地头蛇关进了地牢里。
再然后,就被莎草绳子捆住双手,叫地痞们趁夜送出城,往雁门关的方向去了。
两只腕子被磨得全是血痕,没日没夜的走,双脚也磨出不少水泡来。一开始还是水泡,走得再多一些,皮肤磨烂了便是裸露的血肉踩在脚底下,每一步都疼得他牙关紧咬,只恨不得把这几个地痞剁碎了喂狗去。
因为自幼在隐鸢阁长大,宋景本来是真有这个实力的。可惜他一开始做出了错误判断,想着要留在队伍里尽可能拖到绣衣楼的人找来,顺势解救更多的人,于是便忍耐着没有发作。但几天过去,缺衣短食加上长途跋涉,让他的身体状况变得极为糟糕,别说救人,现在是自保都难。
不知道走了多久,宋景几乎要两眼发黑了。万幸是地痞们刚好找到了一个足够隐秘的落脚点,便勒令他们坐下短暂休息。
宋景赶忙靠着树干坐下,闭目养神想要好好休息。可不巧,为首的地痞扬手指他一下,“你,去那边的小溪打些水来。”
唇瓣早已经被干裂了,宋景呼吸的时候都感觉自己的肺管快要被灼伤。他费力地抬起眼皮来,看向对他发号施令的人,嘶声拒绝,“走不动、唔!”
长鞭的破空声之下是肩头传来的剧痛,宋景咬着后槽牙,差点要被眼下的情况给气笑了。
“你们接了活儿,还能这么对老板的货?还是你觉得委托你的人真就是蠢笨至极了,交给你三十人,送到地方剩两个,都觉察不出问题来?”
为首的地痞收起鞭子朝他走近了,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不屑的冷笑,“你以为少了你一个能怎么着?信不信我在这儿就宰了你!”
宋景转头看了看剩下的那些人,也跟着笑出来了,“我以为以这些人的情况,我会是走到头的那两个人之一呢。”
是了,这批的流民当中,宋景确实算得上是状态好的。所以到了地方,他也会是最可能卖出好价钱的奴隶。
“说真的,我劝你最好是到了下一个落脚点,去搞辆车来,至少保证剩下的这十几个人能到地方。你仔细想想,你接这个活儿,这肯定不是第一趟,以前你可有走过正门官道?”
“没能走正门官道,还不是因为你的雇主做得不够大,没能真的打通当地官府的关系。这种小门小户的,最是看中蝇头小利,你次次运送折损都大了去,真不怕他拿你问罪?”
好一通说道,宋景才终于说动了地痞们。于是到了下一个落脚点,他们就被关进了车里,这才算是顺利到了地方。
市集人声鼎沸,宋景靠墙坐在角落里,已经昏昏欲睡。他感觉自己浑身都不舒坦,不仅是脏,还有伤口发炎的原因在,结了厚厚一层血痂的地方早已经麻木了,只是额头和面颊烫得厉害,近乎要让他神志不清。
眼皮子重得难以撑起来,宋景脑袋一偏就要睡过去。其实他潜意识里是知道危险的,眼下这种情况,他极有可能一睡不醒然后被地痞们扔到乱葬岗去,但他就是难以抬起头来了。
意识逐渐模糊,街市的喧闹声都像是变得远了。迷蒙间,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像是因为到了闹市而不得不减缓速度,然后哒哒两声,在这个贩卖奴隶的地方停下了。
“……那边那个,是什么价钱?”
高大的黑马停在面前,守着摊子的地痞心里是激动又为难。激动是因为来人是雁门关军阀中出了名的底子丰厚的,为难则是因为这军阀底子丰厚,但实在是会计较。
如果军阀看中的是旁的奴隶,他还能直接送了做个顺水人情,可又不巧,那手一指,就是他这一批奴隶中最好的那个。
斟酌会儿,地痞谄笑道:“如果是张将军的话,八千钱就可以带走!”
“八千?”
骑着高大黑马的男人面色莫名,说不上是对这个价钱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看着就叫地痞有些胆战心惊。男人一手撑着下颌,像是在仔细打量角落里的奴隶,沉吟一声后道:“你先把他带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伤病,值不值这个价钱。”
半昏半睡的宋景感觉自己是被抓着衣襟硬拖过去的。
肩上的伤口被勒得疼了,豆大的冷汗从额角往下落。他被翻面摊在地上,半睁的眸子还没能聚焦,便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翻身下马,踱步朝他近了。
“……怎么有伤?”
那声音很是熟悉,但宋景没能彻底醒来。他听见地痞讪声把价往下压,从一开始的八千到六千,最后是谄笑着问三千行不行。
再之后,宋景就没听见了,因为他被人从地上抱起来,双眸总算是得以看清来人是谁。
“文远叔叔……?”
看着熟悉的锋利又俊美的脸,宋景终于得以放松了。他身体沉重,听见张辽叫他“死孩子”,抱着他往回走的时候还在絮叨,问他是怎么敢一个人去酒楼的。
“文远叔叔、唔!你先把我放下来……”
张辽挺住脚步,低头用眼神询问怀里不安分的人,还有什么打算。可少年不说话,只是脏兮兮的手直接抓着他衣襟不放了,“你先放下我。”
这是不答应就会开始闹的意思。
无法,张辽只得小心翼翼将人放下了。他看着刚刚还在地上疼得蜷缩着身子的人努力站直了,然后抬手抽了他副官腰间配着的刀转身,往刚被拿下的那几个人贩子去了。
大概猜到了这是要干嘛,张辽便也不再阻拦。他站在原地,饶有兴味的看着少年踉踉跄跄朝着那些人走近,然后一提破破烂烂的衣摆,动作僵硬的蹲下了。
“那天你是怎么说的?要宰了我?”
几日没能喝一口水,宋景开口说话时声音哑得像面破锣。他一把抓住地痞的发辫将人拉起来,咧着浸出鲜血的嘴冲人笑,“你的机会你没把握住,现在轮到我了。”
话音落下,他就一刀从地痞的脖颈穿了过去。
至此便是彻底脱力了,宋景跌坐在原地站不起来,哀声地叫:“文远叔叔……”
眼看着他在闹市施暴的男人朝他走近了,复又将他打横抱起来。他被喂了些水,喉咙还是刺刺的疼,但阻碍不了他冲着人报了一连串的菜名,然后仰着脏兮兮还满是血污的脸蛋问:“我可以吃到吗?”
“当然可以。”张辽假笑,看着那双原本都有些灰败的眸子迸出亮光来,慢悠悠补充,“如果医师答应的话。”
“……”
宋景能够想象,未来一段时间,自己大概是要和白粥作伴了。
宋景一直觉得被张辽救了应该就是万事大吉了,可很显然,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一开始,他在张辽的军营里确实是很正常的在接受治疗。医师给他清理伤口上药,并没每天严格管控他的饮食,好几次他坐在张辽旁边看见张辽几案上的肉,都愤恨的恨不得当即掀桌。
但他忍耐住了。
他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文远叔叔肯定也是为了他好啊。毕竟他在赶路途中吃得最好的就是半个硬得像是石头一样的馍,加之又受了伤,身体机能没恢复的时候,吃些大鱼大肉也只会让他更伤而已。
于是他努力忍耐,每天都跟着医师的指导生活。
几天下来,身体调理得不错了,他在张辽的军营里,终于久违的吃到了肉。
嘴里有了荤腥,宋景精神气都跟着好起来了。他吃过饭净了手,满心欢喜地问:“文远叔叔,阿蝉她们有说多久赶来吗?”
张辽夹菜的手一顿,像是突然才想起来这回事,“我忘了告诉阿蝉你在我这里了。”
“——?!”
宋景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离开广陵好些时日,这几天老实养伤,大半也依托于想着阿蝉肯定会尽快来接他!现在这么些时间已经过去了,可张辽竟然忘了通知阿蝉?
宋景根本不敢想,没有自己坐镇的时间里,丝毫没有自己消息的广陵和绣衣楼该有多混乱。
他坐不下去了,起身作势要走,“那劳烦文远叔叔拨几个人给我,送我回广陵去。他们没我的消息,肯定会担心的!”
张辽坐在原处不动,闻言只抬起眼皮子,“要走了?别急,先把我们的账算了。”
宋景呼吸一滞,已经意识到他的文远叔叔又要开始拉单子了,而按照他过往的经历来说,这次还没开始,他也能猜到那是一笔多么可怕的巨款。
可自己确实是被张辽救了,甚至因为在雁门关集市杀人的事情,张辽在民间的风评估计也受了影响。思及此,他只能乖乖坐回去,然后眼看着张辽冲他比划了一个足以令他心跳骤停的数。
“……文远叔叔,怎么会这么多?”
一听宋景拖长了调子,张辽就猜到这又是在打些小算盘了。可他装得全然不知的样子,只细细跟宋景列出近日来的开销,从医师的治疗费到药材费,甚至每日衣食住行的费用,一一罗列下来,那个数字甚至直接越变越大了。
宋景憋屈,“我都没有致命伤,药材怎么那么贵?”
“你当这是哪里?这可是雁门关。”张辽单手支着下颌,眼皮子耷拉着看着坐在旁边的人,“而且我当时捡你回来,你身上那么臭,直接报废了我一套衣裳,我还没跟你算这笔账呢。”
“……”
宋景唇角下压,倒不是不高兴,纯粹是有些被羞到了。他回忆了一下,当时自己身上确实很难闻,张辽还不嫌弃他直接抱他回来,加之头两天,他都在这地界用上药浴了……
努力说服自己接受了那个荒唐的报价,宋景指尖轻点桌面,“那这样,文远叔叔派人送我回去。待我回了广陵,人员差遣的费用和这段时间的开销,我一并付了。”
“那可不行。”
张辽眼都不眨就拒绝了,这次任凭宋景怎么努力,都没能猜透缘由。他用困惑又委屈的眼神盯着张辽瞧,黑心肺的军阀头子还满脸坦然,“你回了广陵,万一借着阿蝉跟我赖账怎么办?”
宋景:“怎么会呢?在文远叔叔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张辽:“那可指不定呢。”
宋景:“……”
他发现了,这件事真的是进入死胡同了。他在雁门关一天,欠张辽的账就会越滚越多,加之没有谋生的活计,也不能和绣衣楼取得联系,他根本还不上张辽的账,甚至无法离开!
可他不离开,哪里会有钱来还张辽的账呢!
难道要他这辈子卖给张辽做奴隶?!文远叔叔不会这么狠心吧!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宋景小心翼翼转眼打量了一下旁边的军阀头子。军阀头子面色淡定闲散,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无悲无喜……
好了,确认了,这就是个只认钱的主。
过往在宋景眼里,只认钱的人就是最好疏通的人。可现在面对张辽,他身无分文还欠下巨款,他只能凑到张辽身边去,满是懊恼的强调,“可我不回去,就没有钱还账了,这辈子可能都没有了!”
“这辈子都没有了?”
张辽放下酒盏,眼里流露出些兴味来,像是对这句话感官非常不错。可很快,从宋景困惑的注视中意识到自己表露得有些太明显了,他唇角压下去抹平了,继续用无所谓的声音敷衍,“那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
宋景着急,但也确实是没有办法。之后一连几天时间,他找着机会就试图跟张辽说借人去广陵报信的事情,可张辽推脱说他欠的账已经太多了,为了避免损失扩大,只能拒绝给他借人。
于是晚宴上,宋景板着脸蛋指指面前的肉羹,“给我换白粥馒头上来,不然这笔账是卖掉我也还不清了。”
张辽拧眉,“死孩子,胡闹什么,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宋景心里憋着气,因为觉得张辽对自己太过不近人情了,并且格外反常!要知道以前,只要他答应张辽开出的价码,张辽都会很妥帖的办好他的事,反观现在,竟然以担心他赖账为由将他困在雁门关了!
明明以前他们是那么好的生意伙伴!都已经合作好多次了,这人竟然对自己还没有一点信任吗!
越想越是气恼,可纷繁复杂的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闪现了一下。宋景脑袋一偏,转头看向张辽,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张辽为什么将他困在雁门关。
联系不上绣衣楼和广陵王府,他就是个没钱没权的普通人罢了。张辽非得将他留下……
“啊……”
宋景小声沉吟,感觉自己总算是发现了问题。他借着喝汤的间隙悄悄抬起眼皮子看向坐在旁边的人,腹诽,文远叔叔是不是想睡他啊?
早说啊!这么简单的事情,害他在这里耽误这么久!
张辽:今天也把狐狸养得好好的,真不错。
张辽晚上回到营帐,发现自己榻上有个人。
不是他多敏感,实在是被褥鼓起来一团,他想装瞎也很难。
误以为是什么人又私自做主给他送暖床的来了,张辽没忍住,站在榻边烦躁地低低啧声。他长刀出鞘将被子挑开,已经想好了说辞,“你是要自己滚出去,还是我把你胳膊腿卸了……怎么是你?”
光溜溜的小狐狸惊呼一声,忙不迭抓着被角往自己身上盖。他低声抱怨着太冷了,好不容易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他抬起眼皮子冲着站在床边的男人眼睛发亮,“文远叔叔快上来!”
小狐狸热情,坦荡,像是根本不把爬床这种身体贿赂放在心上。
已经猜到了是什么情况,但张辽挑眉,硬是站在原地双手抱胸,并不上床去。他装得一副无所知觉的样子,哪怕刚刚露出来那一晃眼的白花花的皮肉已经勾着他了,他还端着,“你在这里干嘛?”
宋景睁大眼睛呆愣愣地“啊”了一声,尾音上扬,困惑的意思很明显。他揪着被角,满心惶恐,文远叔叔不会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吧?不会是他自己一个人多想了吧?这种事情如果是真的,那尴尬程度真的足以让他斥巨资堵住文远叔叔的嘴。
“不说话我就走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太方便,今晚你干脆在这里……”
“不行!”
张辽回头,“还有什么事、唔……冒冒失失!不像话!”
回头就被拉着胳膊拽到了床上,得亏张辽眼疾手快一把撑着身体了,才没把光溜溜的小狐狸压成狐狸肉饼。
张辽在平复呼吸,宋景也没有冷静到哪里去。他心里已经认定了好像是自己自作主张将张辽看做了好色的人,可眼下已经脱得光溜溜来爬人家的床了,再放张辽离开,他岂不是赔得本都不剩?
打定了主意就得把这件事坐实了,一来为了封口,二来也是叫张辽念着床上的情谊送他回广陵去。当然了,最好的情况是张辽仁慈一点,再把欠款给他打个折。
毕竟那么一笔巨款,他回去,肯定要被傅融念叨好久的。
想到家里的管家公,宋景就没忍住打了个寒战。他努力打起精神来,抓着张辽的胳膊不让人走,“文远叔叔今晚跟我一起睡。”
“跟你一起睡?”
张辽一偏头,眼里露出点兴味来。他像是终于和宋景的脑波接上轨了,可还是挑剔,“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睡?你想拿这个贿赂我,可不知道雁门关想要往我帐中……”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停了下去,张辽眼皮子一跳,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宋景拉到身下去了。大着胆子撑出一副放浪模样的小狐狸眼羞得眼皮子都发颤,可仍旧将他的手按在那处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手是被拉下去的,可真被摸到了,又忍不住叫,“文远叔叔……!”
因为身下少年是赤裸的,张辽的掌心罩着秀挺的肉茎的时候,指尖都陷进了底下饱满柔软的阴阜里。他摸到了一点水液,没来得及说话已经惹得少年惊呼,他于是抬起眼皮子来,低声问:“这到底是让我摸,还是不让摸?”
这话无疑是把身体交易挑到明面来说了,宋景羞耻,又只能梗着脖子点头。他吞了口唾沫,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仍记着重要的,和张辽商量,“之后、之后你要派人去广陵帮我传信。”
张辽眼睛一眯,本就狭长的眸子只一线光漏出来,“那得看你表现了。”
宋景:就知道不是那么轻松的活儿!
帐里烛光明亮,落下的营帐门帘足以遮挡夜风保证火光不再晃动。脱去衣物的张辽靠坐在榻上,为了方便身前少年的动作,一腿曲起支着手臂,另一腿自然而然的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