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他也感觉到嵇恒的明智。
当初嵇恒执意将商贾安插在矿山盐池的人剔除。
就目下来看无比正确。
若是矿山盐池里还有商贾的人,官府的这番举动,定会早早落入商贾眼中,到时恐还会生出一些变数,眼下商贾对矿山内部,一无所知,朝廷却能借此多做几手准备,以防不测。
眼下,朝廷只需暗中摸查情况,到时一网打尽即可。
不过他也清楚,想完全堵绝商贾耳目不太可能,矿山那边的动静,早晚会传到商贾耳中,他确实需要下番心思,将此事尽可能延后,以免商贾提前做出反应。
扶苏眉头紧锁,在心中思量着。
嵇恒并未打扰。
相较于过去的浮躁,扶苏已成长不少。
嵇恒是乐于见到扶苏成长的。
在其位,谋其政。
有些事必须要亲身去面对去解决。
良久。
扶苏抬起头,神色已归复平静,他满脸歉意道:“方才有些走神,还请先生见谅。”
“无妨。”嵇恒淡淡道。
扶苏深吸口气,面色陡然一沉,道:“这次重走开国路,除了深入到这些黑恶,还了解到一件很耸人听闻之事。”
“关中存在着不少的民田流失。”
祸起秦廷!
“失田……”嵇恒低语一声,说的很是平稳。
他已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扶苏道:“的确是失田。”
“若按地方造出的新词讲,名曰兼并。”
“何谓兼并?”
“富豪大族吞噬民田,如春秋战国之大国并吞小国也。”
“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将秦地田地尽数归公,大秦因此从最初的‘初租禾’、‘作爰田’,彻底转向到了‘假民公田’,即将国有土地租借给无地农夫进行生产,国家再对假借田地的农夫予以种子、耕牛等扶持。”
“因军功会功赏田地。”
“商君还特意定下了两个规定。”
“第一条是降爵继承,即儿子可以继承父亲因功所授的田宅及爵位,但要降爵两级继继承,那么对应得到的田宅也就相应减少。”
“此外,若父子不在同一里的,不能继承。”
“第二条是身死田夺。”
“即被授田者死后,除了由其子继承的那部分田地外,多余土地是要收归国家,由国家再另行分配。”
“正因为此。”
“秦律中并不准许田地买卖。”
“是故土地兼并之事,很少为人瞩目。”
“然近年来关中的官吏、贵族、商贾大富等借饥荒、迁徙、曹渠工程等种种机会,大肆购买黔首耕地,民之田产,遂不断流入到权、贵、富豪的手中,黔首尽失田产之后,不少已沦为佣耕之家,跟当年的奴隶无异。”
扶苏面色凝重。
他自是清楚其中利害。
黔首尽失田产之后,只会越发贫穷。
进而致使民穷民变。
嵇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就这么平静的听着。
扶苏惊异的看了嵇恒一眼,继续道:“我在察觉到地方出现田地兼并时,便多加留心,不时去田间地头询问,只是……令我实在没想到,地方黔首很多是自愿卖出田地的。”
扶苏轻叹一声,无奈道:“他们非是不知大秦田地不能买卖,但眼下地方缺少青壮,关中民户大多拥有军功,因而田地数量并不少,仅凭眼下的老弱妇幼,根本就耕种不过来,而官方的田租不会少,也不会轻易免,所以地方的困境为商贾、贵族察觉,这些人便假以帮其交租为由,将民户田地低价购置了过来。”
“这些年私下购置的行为已越发频繁。”
“关中不少田地已落到了商贾、贵族,及部分官吏手中。”
“更令我忧心的是,田地兼并本发生于关东,眼下关中却已开始泛滥,只怕关东兼并会更为恶劣,尤其天下兵戈止息,六国贵族的封地也一律被废止,地方不知多少郡县世族与商贾大富借此发家,张其财。”
“民户失了田地,只得微薄钱粮,但这些钱粮,又能支撑多久?”
“最终恐又会走上老路,不断将自家田地贩售,如此往复数次,天下大多田地都会落到商贾、官吏、世族豪强手中。”
“到时流失的岂是民众耕田?流失的分明是民心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