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从这次会谈后,始皇对尉缭施以了最高礼遇。
许布衣之士于庙堂直陈。
一念至此。
扶苏迟疑的看向嵇恒,这难道是先生之心思?
随即,扶苏就摇摇头。
若是嵇恒真有出仕之心,根本不用这么拐弯抹角,这也不是嵇恒之风格,想来还有其他深意。
扶苏继续沉思着。
“那次的对话,着重在于廓清天下大势,着重在于论述天下之转折。”
“转折?!”扶苏目光一定。
“当时天下的转折在于天下定于一。”
“而战国之世已休,天下若再陷入转折,便只能在更法。”
“秦历经天下三次转折而不弱,最终得以一天下,若是这次转折不能正确抉择,恐会重蹈昔日魏、赵之覆辙,天下又将再度陷入分列,至于这更法的转折,则将由能完成的人完成。”
“这也契合先生狱中所说。”
“周秦间为天地千古一大变局。”
“自古皆封建诸侯,各国其君,卿大夫亦世其官,成例相沿,视为固然。”
“其后积弊日甚,暴君荒主,既虐用其民,无有底止,强臣大族有篡弑相仍,祸乱不已。”
“再并为七国,益务战争,肝脑涂地,其实不得不变。”
“而数千年世侯、世卿之局,非一时难剧变,于是先从下者起……”
“大秦的体制是自上而下,一旦自下而上,那便意味着大秦会被尽数摧毁,大秦创立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不复……存在。”
扶苏满心骇然。
“这场周秦间的千古一大变局,其实是从大秦立国开始的,而这场变局实则就是这次的‘更法’,秦终究了夏商周三代的政治,同样也当为世间创立一个新的政治体制,一旦大秦没有建立起来,便会为世间抛弃,以天下民众对秦之积怨之怒怼,一旦大秦覆灭,恐会彻底为天下唾弃,到那时,大秦也将在世间彻底消失,甚至是淡忘……及遗忘。”
扶苏面色发白。
他实在不敢去想那副场景。
但从嵇恒的话里话外,他已能听出一些端倪。
扶苏冷汗涔涔,紧张的擦了擦额头冷汗,眼中充斥着担忧跟惊惧。
他彻底坚定了选择。
扶苏神色坚毅道:“扶苏愿孤身更法。”
“虽千万人吾往矣!”
“请先生成全。”
嵇恒淡淡的看着扶苏,平静道:“更法是一个漫长且持久的事,极度考验耐心跟毅力。”
“若是因一时改观,便踽踽不前,就会落到韩国地步;若是因此荒废武功,心存侥幸,便会沦为齐;士人得不到上升空间,就会沦为魏;对朝堂的势力得不到有效的遏制,便会沦为楚;不能保证政策的延续性,便会导致兵变生乱,沦为赵;若是更法有所成效之后,固守祖先之法,不能长期的保持与时俱进,就会沦为燕之后尘。”
“其中艰难,你当真清楚?”
扶苏咬牙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扶苏既知晓了六国之痼疾,又岂敢再生出侥幸?”
“扶苏愿为天下更法舍弃自身。”
闻言。
嵇恒微微动容,他轻叹一声,道:“自古以来,更法都难过变法。”
“守江山也远比打江山要难,对君主的要求也更高,需得君主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魄力。”
“你既做好了决定,我嵇恒又岂能拒绝?”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或许便是帝王头上皇冠的重量吧。”
扶苏默然离席,生平第一次庄重的弯下了腰身:“扶苏拜谢先生。”
天色早已昏黑。
凉爽的夜风飘荡在咸阳。
在过了不知多久后,扶苏走出了嵇恒住所,与来时已是判若两人。
谋长远之势你,行长久之策!
雍宫。
扶苏端坐在席上。
他双眼直愣愣的盯着高墙,脑海中不断回想嵇恒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