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街
黄色的警戒线将平街的入口封了起来,两名穿着深蓝色军装的男人双手交叉背在身后守着。
几个年轻人蹲在路边,一人拿着烟抽了一口,递给右边的少年,那人也低头吸了一口,继续递给下一个人。
一根烟抽到燃尽,几人齐齐吐出一口气,从地面上跳了起来。
“四点了,桑佑还没回来!今天这条街归我站!”
“真死了?真死了?是不是真的死了?”
马路对面的路灯下坐着个青年人,黑色的微卷发,深棕色的眸子,整个人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和草丛里窝着的那只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的小腿前放了个铁盒子,里头空荡荡的,连灰都没有。
年轻人们穿过马路跑到他的身边,将青年团团围住。
“喂!温纶,你说话啊,桑佑是不是真的死了?”
温纶无精打采的掀了掀眼皮:“三个多小时前发了消息,他让我劝你们从良。”
沉默了几秒,年轻人蹲下身揪住温纶的衣领:“告诉他,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今天我也要站街!”
话音刚落,空中响起阵阵嗡鸣,一架架武装直升机从平街上空飞了过去,卷起的气流伴随着飞扬的尘土。
一名军装青年探出头,手里拿着镶钻扩音器:“全体居民注意,发生重大暴力事件,立刻回避!”
“十分钟后,任何停留在户外的居民都将被判定为暴力分子的同党,通通击毙!”
“再次重申……”
男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温纶抓了抓乌黑的卷发,笑着问:“还要我转告吗?”
年轻人对着他笑了笑,“嗖”一个弹射起身,拔腿就跑。
而之前和他混在一起的几人早在温纶开口前就瞬间消失了。
平街转眼间变得一片萧条,只剩下倒在马路中间的垃圾桶和失去盖子的下水道。
垃圾桶还是空的,连个塑料袋子都找不到。
一阵风吹过,温纶扶着路灯站起身,不再装瘸子,绕过下水道的大坑,走进了一条又深又窄的巷子。
“死了,没死,死了,没死……”温纶晃着脑袋,突然低声笑起来。
“死了遗产也不归我。”
**
“砰砰砰——!”
一架架武装直升机在半空中悬停,穿着军装的士兵们几乎是地毯式扫射,一个缝隙都不放过。
火光喧天,居民们紧闭门窗,用大型家具将窗户挡住,防止碎玻璃飞溅。
现在这个局势,露头就秒。
刀疤脸躲在建筑物后方,呲牙咧嘴的用外套绑住不断渗血的伤口。
“你他爹的!外来的狗东西有几把枪了不起了是吧!老子在溪冈区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就没怕过谁!”
这叫几把?
你的算数能力令人叹为观止。
我听着刀疤脸接连不断的怒喝声以及言语中对军部的轻蔑,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过了今天,就看不到了。
再见了,刀疤哥。
“老大,我们也没干什么啊,他们怎么这么大反应?”一个小弟缩在刀疤脸的背后,满脸写着不解。
“呸!”
刀疤脸非常没有公德心的啐了一口,“肯定是区长那个老东西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想借着外面来的狗东西手里的兵弄死我!”
好,猜得太好了!
我就喜欢刀疤哥这么自信的样子,全身散发着好骗的气息。
似乎是意识到这只是在浪费子弹,外面的枪声停了下来。
几架武装直升机缓缓放下绳梯,从中爬下十几名持枪士兵,剩余的依然停在空中,监视每一个角落。
“桑佑。”刀疤哥突然叫了我一声,我乖巧的弯下腰,附耳过去。
“你去吸引火力,掩护我们逃跑。”
啊?
又是我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没有我就转不下去了?
我惊得后退一步,不小心表演了一个平地摔,又一个不小心正好摔出了建筑物范围,直接倒在了武装直升机的视野中。
小灰鼠也好巧不巧的被我摔飞了出去,滚进路边的灌木丛里。
没有录音功能却能够通话,这么擅长自己拆自己台的老鼠我可不敢要。
举枪的男人们二话不说把枪口对准了我,死亡距离我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才怪。
“史蒂夫长官!救救我!”我快速爬起身,冲着领头的军官跑了过去。
在狂风和浓郁的硝烟味双重刺激下,我一边跑一边红了眼眶,“长官!救命啊!”
“有人想要袭击……阁下,被我撞破了!他们想要杀了我灭口,长官!”
刻意的略去莱森·菲戈尔执政官的名字,我轻易的发觉了史蒂夫神色由最初的惊讶转向凝重。
不枉我特地把刀疤往这个方向领。
与此同时,刀疤脸也飞快的从另一个方向撤退。
我刻意的回头,用眼神和肢体动作暗示史蒂夫对方的位置。
史蒂夫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士兵们快步追着刀疤脸的方向疾跑而去。
我喘着气在史蒂夫面前站住,刚想说话就被对方用钱堵住了嘴。
我没开玩笑。
他真的掏出了钱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不会是想奸我吧?
史蒂夫将对折的纸钞塞进了我的掌心:“提供情报线索的奖金,四千贝鲁。”
你、这、我——
我紧紧的攥住了纸币,热泪盈眶的看着史蒂夫:“这都是我作为联邦子民应该做的。”
好人还是有好报啊。
**
溪冈区一处废弃的地下室,西蒙百无聊赖的往地上一坐,顾于容戴着耳机,手里捧着终端,专注的看着小灰鼠传递过来的画面。
娄彦捏着烟露出揶揄的表情:“可怜的小白花,他一定想不到你骗了他。”
小灰鼠不但拥有录音功能,而且是三百六十度混响,让听者身临其境。
顾于容面无表情的推了推眼镜:“蠢就活该被人骗。”
什么幼稚可笑的理想,身份不对等的爱情,累赘般令人厌烦的家人,顾于容多听一个字都觉得反胃。
终端上的画面始终漆黑一片,偶尔有衣物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突然,顾于容听到了一道冷淡的男声,像贴着耳侧的低语,轻缓低沉,最后一个音微微上扬。
“出来吧,我看见你们了。”
光是听声音,顾于容都似乎能看到这声音的主人此刻扬起的唇角。
顾于容腾的一下站起身,猛力拽下耳机,在两名同伙疑惑的目光中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你怎么了?拍到什么了?”西蒙兴奋的挑起眉问:“西格和他上|床了?”
你能不能别那么关注别人的隐私?
顾于容没理他,重新坐回去。
娄彦有些好奇的走过来,将另一边的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细碎的脚步声,金属铁棍在地面上拖行的声音,模糊的对话,似乎在骂街……
两人勉强从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中分析信息,半天都没听到一句有用的话。
“你确定那些死刑犯在这边?”
“是啊,”桑佑拉长的声音似笑非笑:“就在这附近。”
“砰!”
椅子被撞倒,顾于容和娄彦双双目露惊色。
“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们藏身地点?”
娄彦猜测道:“会不会是追踪器?我们谁碰过他?”
西蒙不明所以的看着娄彦:“都碰过吧?”
娄彦被抢烟的时候,西蒙揽住他的肩膀时,以及顾于容给他小灰鼠的时候。
短短几十分钟,他们都和桑佑接触了至少一次。
娄彦突然扭头看向顾于容,心有余悸的问:“你之前站起来是听到了什么?”
顾于容眨了眨眼,面不改色的撒谎:“腿抽筋了。”
西蒙接了一句:“那你多补补钙。”
娄彦刚想继续追问,耳机里铺天盖地的枪击声和轰响如海啸般扑面而来,像是一把刀子钻进了耳道,将内壁搅成了烂肉。
“嘶——”
两人不约而同的摘下了耳机。
到这里他们要是还不明白就是真的蠢了,枪声明显不在他们附近,前面都是桑佑在胡说八道。
这家伙早就看穿了顾于容的谎言,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们。
“吗的,被这小子耍了!”
**
“我怎么觉得你在耍我?”
西格睁着银灰色的眸子,眼里满是狐疑:“你站街还站到安街去了?”
对,我在耍你。
所以呢,打死我?
“长官,这已经是您第三次以个人的主观想法来揣测我了。”
我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微恼的看着他:“上一次您就误会了我。”
“误会?”
西格上下扫了我一眼,轻笑道:“今天赚了多少?”
“我——”
“我知道,你今天还没来得及开张就被卷入了袭击事件。”
你小子怎么还学会抢答了?
“莱森·菲戈尔执政官要见你,”西格双手交握支着下巴,上半身前倾,用警告的口吻说:“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今天既然还没开张,一会儿也记得别开张,明白了吗?”
我被他吓到了似的,怯怯的垂下眼:“我明白了,长官。”
可惜,您的主观臆断又一次出错了。
西格低笑一声,撑着桌面站起身,从我肩侧绕了过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我背对着他弯起唇,单手插兜握住了从刀疤哥那里偷来的折叠军刀。
冷硬的触感令人安心。
“放开我!长官!我冤枉啊!”
突然响起了尖叫声。
一个外表约莫十六七岁少年被两名卫兵押了进来,一边嘶吼一边奋力的挣扎。
有点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我真的不是刀疤的手下啊!您放了我吧,我的老母亲八十多岁了,家里还有个残疾的妹妹要照顾!长官!我不能进去呀!”
坏了,更熟悉了。
“小刘?”
少年耳尖一动,看到我时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桑哥!你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是刀疤的手下,我连只鸡都不敢杀啊!”
我微微抿唇,走近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我知道,我会和西格长官求情的。西格长官正直善良,恪尽职守,不可能坐视你无辜下狱!”
没错,虽然我们才认识两天,没有共患难见真情也没有一夜|情,但是我就是要道德绑架你。
小刘也感动的回握住我的手,这一刻,他身后的两个卫兵的表情比墙纸颜色还要丰富。
怎么呢,你们也觉得你们长官既不正直也不善良是吗?
我的衣领突然一紧,西格从身后拉着我,看都没看小刘一眼,“别演了,我不给出场费。”
太抠的男人运气都不会太好。
我跟着他走出门,无声的翻了个白眼,摸了摸空掉的口袋,略微有些苦涩的笑起来。
“长官,您对我的偏见不该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受罪。”
“如果你指的是他在帮派混战中连杀十九人,荣获刀疤心腹的身份的话,那他可真无辜。”
你还挺了解的嘛。
我眼神一顿,瞳孔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似得颤抖,“怎么会…”
不顾被他钳制的衣领,我的唇一张一合,却吐不出后面的音节,欲言又止,最后受伤的垂下眼。
“抱歉,是我误会您了,长官。”
西格停住脚步,松开我的衣领,银灰色的瞳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老实说,看熟人演戏我会全身不自在,尤其你还总想着拉我一起登台。”
“现在,安静,上车,明白吗?”
熟什么熟,臭外地来的少攀关系,我可是地地道道的第十区正黄旗出身。
“是,长官。”我垂下脸闷声说。
您可能不清楚,在第十区,偷窃是一项比吃饭更重要的技能。
莱森·菲戈尔,出生于第四区贵族家庭,显赫的家世背景和出色的个人魅力让他在二十八岁的年纪坐上了执政官的位置。
老实说,我对这位执政官阁下的了解全部都来自终端新闻,他永远活跃在热门头条,比真正的娱乐明星还要善于作秀。
据说,他曾将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亲手缉拿归案。
据说,他曾搂着贫民窟里的患病儿童留下悲哀的泪水。
据说,他圣子般的外表下怀着一颗真正宽容善良的心。
据是谁,这么会拍马屁,工资一定不低吧?
“执政官阁下事务繁忙,一会儿你在那等着就好。”西格一边说一边将我推上了车。
虽然我明白您只是想带我去执政官阁下的府邸,但是——为什么是警车?
像啊,太像了。
再加一对银手镯,今晚我就能二进宫。
史蒂夫和西格长官分别坐在我的身侧,结实的手臂挤着我的肩,呈现两面包夹之势。
比起逼仄的环境,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长官,”我垂着脸,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手背问:“那个袭击执政官阁下的家伙……”
“他啊,”西格笑了声,“我本来下令直接击毙,但是,你说巧不巧,他居然是四年前从第九区监狱越狱的纵火犯。”
“暂时收监,等执政官阁下视察完毕,我会把他送回第九区。”
是挺巧的。
四十万赏金呢。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做出被刀疤的罪行吓到的模样。
您恐怕等不到把他送回第九区的时候了,刀疤会死在这个圆月的夜晚,用他的生命结束我漏洞百出的谎言。
“不过,”西格话锋一转:“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安街站街?”
怀疑我就直说,不用使用这么迂回的问话方式。
“平街被您派人拉了警戒线,我…我、”
眼泪砸在手背上,溅出细小的水花,我咬着牙将呼之欲出的笑声咽了回去,抬手扯住西格的衣袖。
“我要活下去啊,长官,做我们这一行的,去哪里站不是站?我知道安街危险,可我难道还有得选吗?”
西格一个不稳,身体左右晃了晃,但这不是我的错,是司机没抓稳方向盘。
这就被吓到了?
废物。
建议把司机的工资给我,我开得一定稳。
史蒂夫给了司机一个眼神,对方立刻踩下刹车,从驾驶位上离开,合上车门,一个人拿着烟走到远处。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错了?”军官问。
啊对对对。
“您没错,您只是为了维护秩序,”我落寞的松开手,“我完全理解您的难处,也希望您能明白我的难处。”
没有任何难处的西格:“……”
“你真是,”他扶额苦笑,用一种十分复杂的视线打量着我:“你有没有好好照过镜子?”
怎么,你对我的脸有什么不满吗?
是这样的,我有那么一点自恋情结,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张脸值个千八百贝鲁,什么,你不喜欢我的脸?
笑死,你真的很装。
西格压了压军帽,银灰色的眸子微微弯起,俯身逼近我:“你长了张一看就坏到骨子里的脸。”
“就算说得再冠冕堂皇,哭得再楚楚可怜,也没人吃你这套。”
真的吗?我不信。
我不说话,只红着眼看他,定定的,一眨不眨的,将西格看到不自在,看到身上发痒,看到视线躲闪。
我用视线将他的五官一寸寸抚过,最终脱力似的靠进椅背里,低声叹了一口气:“您喜欢以貌取人,可我不喜欢。”
“您的皮相出众,性格不羁,出身自不用多说,或许我不曾见过,但我猜想您在外人面前应当也是人模人样。”
西格听着听着挑起眉问:“你以为说好话我就能降低对你的疑心吗?”
没有,我老阴阳人了。
几秒后,西格回过味来了,他闷笑出声:“你是不以貌取人,你都不把我当人。”
笑什么笑,给你骂爽了吗?
我垂眸:“您又误会我了。”
“没事,我以貌取人,”西格松了松领口:“我就要误会你。”
哦,误会哥。
你坐天真哥那桌。
“言归正传,”西格不再陪我插科打诨,正色道:“不管你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巧的撞上那些暴力分子,一会儿在执政官阁下面前,你必须装得像样点儿。”
角色扮演,这个我熟。
你们上等人玩得也很下|流嘛。
“您能说具体些吗?”我敬业的问。
要我装倔强白莲还是铿锵玫瑰?
西格顶了顶腮帮子,“装得像个见义勇为的人民英雄。”
啊?
执政官的xp好鸡巴怪。
**
莱森·菲戈尔阁下的府邸华丽到让我欢快的像只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喽,不争气的眼泪流进了喉咙。
“咕。”
别误会,不是我咽口水的声音。
是我的肚子在叫。
西格撇了我一眼,“管好你的肚子。”
管好你的嘴。
穿过长长走廊时,我从擦的蹭亮的玻璃窗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乌亮的黑发披在身后,一根细如长蛇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深紫色的眸子挑起,眼下泛着一圈水润的红。
一天没吃饭害的我脸色有些苍白,阴鸷的郁色爬上了眉梢,冲淡了红眼圈造成的脆弱假象。
正如西格所说,味儿太正了。
赤裸裸的恶人脸。
爱好作秀的执政官阁下果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金发翠眼的男人坐在红丝绒单人沙发上,对着我露出得体的微笑。
接着,我看到他抬起了右手,虚虚的悬在空中。
宝石——
好大的红宝石戒指。
“桑佑先生,您该亲吻执政官阁下的中指。”礼仪官适时的提醒了一声。
啊?
我吗?
我从怔愣中惊醒,上前一步,在青年鼓励的目光中握住了他的手,弯腰落下一个轻吻。
你的手戴这么大的戒指一定很累吧?
可恶,真的不能偷吗?
就偷一下、一下也不行吗?
退回西格身边,我依然念念不忘的看着执政官阁下的戒指,这手真大,啊,不是,这戒指真白啊。
西格同执政官说了什么,我没注意听,紫色的瞳快从眼眶里滚出来,用视网膜亲吻那颗硕大的红宝石。
“别看了,”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嗤笑,我抬眼望去,西格面露嘲讽的扯了扯唇:“被执政官阁下迷住了?”
啊?
“你的眼神比加仑火山的岩浆还要炽热,没看到阁下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吗?”
没看到。
我的眼里,只有鸽血戒指。
“走吧,去拍照。”西格兴致缺缺的说。
拍什么?艳照吗?
片刻后,我为自己污秽的思想感到抱歉,但我不改。
站在莱森的身后,我一手撑着椅背,一手自然下垂,莱森坐在高背椅上,温柔的对我笑了笑。
“媒体很需要这些新闻,我也不希望联邦的子民因为失业而陷入痛苦,麻烦你了。”
别光说媒体啊。
你也很需要这些新闻。
“来,笑一个。”
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我扬起唇,露出虚伪到极致的浅笑,摄影师惊呼一声,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明所以的回以疑惑的眼神。
拍了几次后,摄影师表情古怪的将相片递给了我。
嚯,这个阴郁扭曲杀人犯一样的人居然是我吗?
不愧是西格长官亲自认证的绝赞恶人颜。
莱森接过照片看了眼,相貌秾丽的青年站在他的身后,细长有力的手指扣住椅背,以一种半包围的姿势从身后揽住他似的。
这并非保护,而是一种占有,甚至是侵袭的姿态。
令人毛骨悚然。
麻花辫上的红绳似蛇吐出的信子,垂在他的脸侧,那人轻笑着,发红的眼尾森冷异常。
莱森的手指紧了紧,他仰起脸看向那个下等人。
对方也正好垂下眼,深紫和翠绿在空气中缠绕成拧不断的线团,绞住了莱森的颈。
呼吸凝滞——
莱森食指蜷缩,缓缓收回视线,将手里的照片的递还给第十区媒体派来的摄影师,轻轻点了点头。
有他认可,摄影师立刻收工走人,争取在第一时间将新闻放出去。
时间就是金钱!
**
作为作秀工具的我,拍完照就毫无用处了。
有了执政官阁下认证的先天见义勇为圣体,西格对我的怀疑也必须咽进肚子里。
否则就是在质疑莱森的判断。
回平街的路上,我点开终端,一条加粗的红色标题撞进了眼底。
【莱森执政官的非人魅力:为护阁下安危,平民英雄以身试险!】
我,站街男,荣登第十区新闻头条,原因:见义勇为。
完了。
我没脸回平街了。
这根本就是人设崩塌!是本行业最大的败类!是平街有史以来最拿不出手的同街人!
长叹一口气,我将页面向下滑动,一条最新讯息弹了出来。
【纵火犯逃亡四年后于监狱中身亡,第十区区长称:系自杀】
看来小刘得手了。
希望狱警们能记得保护好刀疤的骨灰,别让人转手给卖了,我最近想吃点干净的。
嗯……嗯?
仔细想想,狱警监守自盗的可能性似乎并不是零。
“嘀”
【小乞丐:哟哟哟,这不是英雄哥吗,两天不见,混这么差了?】
又来犯贱了是吧?
【不站街站你头上吗:瘸子哥今天赚了几个子啊说话这么嚣张?】
【不站街站你头上吗:v我一百看看实力】
【小乞丐:你怎么还坐地起价?】
人家都是要五十。
【不站街站你头上吗:我不要脸】
站街男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只是馋你的钱包罢了。
沉甸甸的口袋让我的心情格外的明朗。
执政官大人确实当得起那么多溢美之词,给了我这个见义勇为的平民英雄两万贝鲁,以安抚我受惊的心。
慷慨这一美德瞬间压过了一切虚伪和装模作样。
谢谢你,好心人。
看在这笔钱的份上,下次我偷你的鸽血戒指前会记得打个招呼的。
平街
警戒线松松垮垮的垂了下去,两个本该守在此处的军官不知所踪。
折断的路灯被摘了灯泡,横亘在马路中央;墙壁上空有子弹刮蹭出的灰白色痕迹,却没有看到弹壳;垃圾桶倒在地上,里头空无一物……
我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回来得太晚,东西都让其他人瓜分了个干净。
或许是因为刚才发生了动乱,街上不似以往热闹,只有零星几人或站或蹲的凑在一起。
无视此起彼伏的英雄哥,我打了个哈欠,脚尖一转,慢悠悠的晃进了阴暗的小巷。
墙角长着一簇红艳艳的蘑菇,湿滑的地面有少量积水,一脚踩下去还能溅起水花,巷子越往里越宽,道路也渐渐向下倾斜。
地面上有一道拉长的血痕,像是狰狞的伤口。
平街不像安街那么危险,这样的情况是极其少见的。
我用鞋底蹭了蹭尚且新鲜的血渍,确定这滩血的主人就在这附近。
要死要死要死!
好的,久违的来动一下脑子吧桑佑。
首先,对方绝对不是平街人,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第十区的人。
其次,如果真的是其他区的居民,那么他的负伤原因多半和西格长官、莱森执政官有关。
结论:不是我配掺合的事。
幸运的是,直到我回到住所,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受伤的可疑人物。
不幸的是,当我回到家,看到了蹲在门口的温纶。
“你在这当护院犬吗?”我踢了踢温纶的小腿:“先说好,我可不会给你发工资。”
温纶懒洋洋的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蹭到的灰说:“里面有人。”
什么意思?
我家有人?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才进监狱里蹲了两天,你就把我家给卖了?”
速度这么快装什么瘸子啊?
平白埋没了你的能力。
温纶从兜里掏出拇指大的金块往我怀里一扔:“刚在巷子里捡了个冤大头,这么大的金块买你的小破屋一晚上。”
“偷着乐吧你。”
这个重量,操,别说买我的小破屋一夜,买我一夜也行。
我看了眼金块上的牙印,嫌弃的拉着温纶的衣角搓了两下。
你没有自己的金块吗要咬我的金块!
作为多年发小,温纶仅仅通过我的面部表情就翻译出了我的心理活动。
他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金块,换你你不咬?”
你懂什么,我咬得小心翼翼,谁像你一样留这么大牙印,多磕碜啊。
拉开挡着门的温纶,我轻手轻脚的推开虚掩的大门,房子很小,内里一览无余。
一个暂时还不够格被称为尸体的男人躺在我的床上,他的上半身赤裸,胸膛轻微的起伏,腹部的血洞中渗出少许腥红的液体,被子盖住了腰胯以下的部位。
不是,你不包扎一下吗?
再这样下去不死也得死了。
他显然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睁开湖蓝色的双眼,直勾勾的看向我的方向,面色逐渐变得警惕起来。
怎么又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家伙,我就知道你们上等人的双眼早就被厚重的利益蒙住了,根本看不出我恶人外表下纯真的心灵。
“大人。”
我露出自己最富亲和力的笑容,迈着轻而缓的步子走到床边,帮他拉上了滑落的被子。
不要随便在别人的家里裸奔啊你这家伙!
“啪!”
男人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眼神不善的问:“你是谁?”
是你身下这张床的主人。
“老板,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桑佑。”温纶靠在门板上说。
“桑佑?”男人眯起湖蓝色的眸子,狐疑的看着我问:“站街玩仙人跳的那个?”
就知道瘸子哥绝对没说我什么好话。
我垂下眼,腼腆的点点头,“大人,劳烦您放手。”
我们有点太暧昧了。
男人定定的看了我几秒,终于松开了紧扣的五指,但他眼底的警惕依然没有彻底散去,甚至懒得藏。
明明白白的把对我的不信任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