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水面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空荡荡的阳台,荡回来轻轻的回响,水面的波纹缓缓流淌。
时舒微微蹙起眉:“徐助理,上来。”
水面仍没有丝毫反应。
像是被冻结住一般,连漂浮板都和人的呼吸一样,都被凝滞住了,僵硬地绷在原处,失去了它们原本的用途。
“徐欥?”
“……”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回声。
黑色的计时秒表随便一丢,砸到墙上,一声脆响,被弹了出去,砸进泳池里,一声闷响。
时舒干脆而利落的跳水动作。
碍事的框架眼镜,并不会探测溺水者的位置,从施救者身上剥离,自惭形秽地沉入水底,留在某个不被人发现的角落,进行一生的自我反省。
……
徐欥开始有知觉,是因为感受到了一股柔软细腻的力量从他的身后圈住了他,熟悉的薄荷清香包裹住了他,微量,但是足够令人清醒的剂量。
她抵住他后肩背的体温,热量传递,落在他脖颈处,她紊乱而急促的呼吸。
她落在他双腋下的手臂用力将他推出水面。
他喘过气来了,呛了水,咳嗽两声,萦绕在鼻尖的许多混合香气,柠檬、海盐、薄荷、还有……
无火香薰薰衣草精油的味道。
他清醒了。
时舒把人托出水面。
徐欥扶着游泳池壁向上跃坐在池边,吸附着水的游泳衣紧紧包裹住,小双开门冰箱一般的身材。
时舒却没了欣赏的心情,撑着池壁上岸,先递给徐欥一条宽大的浴巾,又将同样大小的一条裹在自己身上,提前宣布结束,今天游泳恢复性练习的进程:
“今天还是就到这儿。”
徐欥干拿着毛巾,以为她是对他失望,低垂着脑袋,也不敢看她,只低声请求一句:“我能不能再试一次?”
泳道上漂浮的五颜六色的浮板,每种颜色都是一种程度的讥讽,徐欥的心情是这段时间以来的谷底。
“不行。”时舒裹着浴巾,拒绝得干脆:“周而复始,循序渐进。这道理,总不至于还要我再来教你?”
许是她声线有些严厉,徐欥抓着她递来的浴巾,有些丧气:“您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
呼。时舒鼓起腮向上吹了口气,贴着鬓边的一绺湿发扬起,被她别至耳后。
她似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耐心,裹着浴巾递给他一瓶水:“谁都有经历低潮和谷底的时候,你又为什么要急着否定自己?”
察觉到她的耐心即将告罄,徐欥顾不上自己的情绪,他急匆匆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您别生我的气。”
若不是对他足够了解,时舒倒是要觉得他是在阴阳怪气,她快要被他气笑了:“我没生气。”
时舒缓了下声音:“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能不能克服心理障碍,能不能重新获得游泳技能,其实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也对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无关紧要。”
“甚至,说得再客观一些,这项技能恢不恢复,它对你眼下和将来的生活也没有影响,所以,你根本没必要因为谁承重任何心理负担。”
不会影响到,他在其他方面的优秀。
她“嘶”一声,尽量将两人之间的气氛保持住轻松,语气中多了几分哄他的意思:“如果硬是要和我掰扯上什么关系的话,大概是,我能不能多拥有一个强有力的游泳搭档?”
一个人被困境支配得太久了,难免执拗,难免钻牛角尖,认为自己永远走不出来。
这时候,他信赖的那个人,突然的一句话,似乎很轻易地启发了他豁然开朗。
时舒从来没有认为这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一个人心里困了妖魔猛虎,他重新获得游泳技能要比新手学会这项技能困难得多。
就像,烟火满城绚烂发光,她却无法在举国欢庆农历新年时,驻足窗边欣赏一样。
是她不会欣赏吗?
并不是。
时舒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但她的确给了徐欥,比她肯给别人的,更多的耐心,她教会他处理问题,欣赏他,也陪伴他经历游泳的脱敏治疗期。
“谢谢您。”徐欥愣怔了好一会儿,终于有所动作,干燥的浴巾包裹起来湿漉漉的身体,肢体的凉意已有所缓解,那久违而罕有的低落情绪被驱散,他重新稳定:“我会继续尝试,继续努力的,直到有一天战胜自己。”
他不会放弃的。
“行。”
……
这话题聊到这儿终止。
时舒欣慰一笑,手握住矿泉水瓶身,仰起头喝水。
这一幕落在徐欥眼中,他顿了顿,说:“您的指甲,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