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下的猫与少年/与初恋的过往(1/2)

自初中,江景期便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与其他人不一样。

身边的男同学都对班里长得漂亮的女生私下讨论幻想,他却对她们没有一丝兴趣,每天和朋友们早七晚五地上下学,路上吃吃冰棍,偶尔打打篮球,他的生活中没有情爱。

局面打破在初二下学期。

一位据说是某个名校转过来的学生要转到他们班,和他一起吃早餐的同学告诉他这个消息,抬头见他还有一大半没吃完,便抓起书包先走一步了。

江景期慢慢把汤面吃完,看时间不紧就从另一条种满了樱花树的小道去学校。

粉白的迎春樱自两侧延伸舒展,缀满樱花的枝条细而长,被压得下垂,扑簌簌地落着花瓣,给上了柏油的马路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地毯,鞋底踩上去有一种特别的柔软。

特意绕远路走这条路的学生不多,江景期一个人背着包边赏樱边往前走,尽头的拐弯处,一个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身影却若隐若现地停在了那错落有致的垂落的樱花枝条间。

他一愣,而后快步走上前,在快要接近时一阵大风吹来,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在漫天飞舞的樱花瓣下看清了那人的脸。

只见那身形清瘦高挑的少年正向上对墙头上站立的胖橘猫伸出双手,上衣下摆吹起露出纤细的腰身,肤色冷白,乌黑的发丝随风飘起,眉眼清隽,在一片粉白的樱花雨中缓缓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

江景期呆怔地放下了要去拍他的手。

这就是他们二人的初见。

也是他坠落爱河的起始。

因着这次樱花树下的邂逅,李慕安和他很快就成为了朋友,还让班主任把他们俩的座位安排到了一起。

身为他的同桌,江景期大多数时间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因此也就知道他在班上乃至年级有多受欢迎了。

李慕安本来就长得很帅,成绩好,家里又有钱,为人慷慨大方,甚至连篮球都打得好,吸引这个年纪的女生的爱慕是自然而然的事。那些男生们也很服他,没过多久就和他打成一片了,勾肩搭背李少李少地叫,妥妥的校园风云人物,连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也知道他。

在他的众多朋友中,江景期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但在他心里,李慕安却是最特殊的那个。

他和李慕安一起上课,吃饭,吃他吃过的东西,体育课累了会靠在他身上休息,在偷来的接触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课间向他请教不会的题,看到他收女生的情书时会感到烦闷,在他忽如其来的靠近时脸颊会发烫,午睡趴在桌上看到他优越的侧脸会心跳加速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围在一起交谈,男生们总会谈到自己喜欢的类型。活泼的,可爱的,文静的,火爆的,轮到李慕安时,他没说话,而是看向了江景期:“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此时的江景期正值对性别和爱情的迷茫,听到这话抬眼看了周围的男生一圈,斟酌道:“戴耳环的人吧。”

他没说女生这个词。

“没想到啊你小子,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喜欢御姐是吧?”同学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勾着他的肩笑嘻嘻地打趣起来。

坐在对面的李慕安皱了皱眉,手不自觉摸上了自己的耳垂。

这件插曲之后,江景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因为家庭的原因,他的心思从小就很细腻,或许之下还有深深的自卑。知道自己喜欢上同为男性的李慕安后,他敏感地缩进了壳子里,但又不舍得他带给自己的在家中从未品尝过的独一无二的幸福感,便一直饮鸩止渴般在他身边尽情汲取,一边沉沦一边小心翼翼地不敢越过雷池,他真实的自己隐藏在了无数个沉默之下。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转变,原本习惯了我行我素的李慕安开始渐渐关心起他的状态来,而离他最近的江景期也自然感觉到了这种“特殊关照”。

内心的情感更进一层,但他依然躲在影子里。

只在偶尔帮别班女生递情书,并看到李慕安一如既往地不在意的时候,他才会悄悄地感到宽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和李慕安之间的友谊越来越深,就在他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下去时,那件事却如夏天冰汽水里升腾的气泡般忽然炸开来,把这平衡的局面炸得七零八碎。

只是一根雪糕而已。

他和李慕安放学走在路上,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根雪糕,偏偏是他那边的太阳更大一点,散发着奶香味的雪糕经过嘴唇和阳光的高温灼烤,很快就融化在嘴角,在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奶渍。

跟在他身旁的李慕安见了,下意识伸出手替他擦净,随后不假思索地放进了嘴巴里。“有点酸酸的。”他评价道。

手中的雪糕“啪”地掉在了地上,江景期表情怔怔,手还维持着拿雪糕的姿势。

一时蝉鸣大盛。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李慕安放在口中的手指一僵,也跟着呆住了。

两人的耳尖慢慢变红。

之后谁也没再说话,谁也没去管那根掉在地上爬满了蚂蚁的雪糕,异样的气氛在两人间蔓延,直到他们分手。

那根雪糕太过香甜,乃至于不止小小的蚂蚁付诸行动,连他也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

笔尖在纸上写写停停,在把纸张装入信封的那一刻,江景期像是用完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软倒在床上。

“哥,来吃饭了!”

小小的岑光跳起来趴在他小腹上,手去扯他的脸。

“别闹。”温柔地把弟弟抱在怀里,他把信塞进书包,关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江景期早早地来到了教室,在有人来之前把信放进了李慕安的抽屉里,而后拿出单词本心不在焉地背着。

到教室里的人渐渐变多,李慕安从后门进来,还没坐下呢,就放下一句:“我有东西给你。”手摸进了抽屉。

一个信封轻飘飘地掉了下来。

他弯腰去捡,一只手却在他之前先把它拾了起来。

“呦,又有人给李少写情书了啊。”一个和他交情颇好的男生捏着那封信跳到远处,不顾他的阻拦当众拆开念出来:“慕安,自从那日樱花树下”

江景期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在众人伸着脖子往那边望的时候慢慢垂下脑袋,身子情不自禁缩起,一双手捏得发白。

李慕安起身要去抢:“够了!给我!”

那男生调皮地躲着,边跑边念,教室里一片嬉笑。可念着念着,他的脚步停了下来,面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几乎是惊愕地抬头猛地看向坐在座位上巍然不动的江景期道:“你喜欢李慕安?!”

顿时,死一般的寂静在教室里弥漫开来。

原本还嬉笑打闹的男生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面色复杂地盯着江景期。

虽然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经常做一些在女生们看来很gay的动作,但闹归闹,他们对自己的性取向心里门儿清的,偶尔还会故意做给一些以此为乐的女生看,大家都对此习以为常。但若是真有人喜欢男人,还和自己相处了那么久,他们是极度排斥的,心中的厌恶在此刻毫不掩饰地表露在了脸上。

“妈的,他真的是死gay啊。好恶心。”一个男生回忆起之前和江景期的正常接触——如今已被曲解,面如土色地干呕了一下。

这一下仿佛是泼满汽油的导火索,教室被引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窃窃私语起来。

江景期感觉他的灵魂在此刻已被打上耻辱的烙印。

有几个班里出了名的腐女站出来,维护他的名誉:“喜欢男的怎么了?又不喜欢你,自作多情什么?”

石沉大海。

被众人盯着却始终沉默不语的江景期此时有反应了,一张被太阳精心亲吻过的麦色脸庞惶惶然无措。巡视了一圈后,他面色苍白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写情书的对象,那脆弱的眼神好像在无声说:“救救我。”

但对方避开了他的视线。

李慕安同样恐慌地看了一周教室里的同学,发现他们的目光是那样陌生,仿佛已被排出他们的世界。他慌了神,背对着江景期语速极快地向他们辩解:“我,我不知道他喜欢我!”

江景期的眼神在那一瞬间灰暗下来。

而其他人则完全相反,眼中本能流出的恶意如针般刺向他,他的心遍体鳞伤。

“那是你单方面性骚扰他喽?”

“我草,真恶!”

密密麻麻的流言蜚语慢慢汇聚成另一片天空,越积越多地往下压,江景期的背脊弯起,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快窒息了。

“叮铃铃——叮铃铃——”

如雷鸣乍响的上课铃打破了这个死寂的局面。江景期恍然惊醒,不顾刚刚踏进门的老师,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外边乌云密布,树叶摇晃,明明已经逃离了那间教室,那些窃窃私语却依然萦绕在耳边。

抖着手打开家门,他脚跟急促地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声,几乎是一路奔进卧室,反锁上床躲进了被子里。

刚才平日友善相处的同学们露出的截然不同的态度浮现在眼前,他在黑漆漆的被子里蜷缩起身体,双手抱膝,茫然地感受着眼角的温热。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他喜欢同性吗?为什么不能喜欢同性呢?

为什么人生来就要喜欢异性?

是基因?是自然选择?是繁衍所驱动的欲望?但这是低等动物的特点,人类作为进化了那么多年的生物,依然逃不过自然的控制吗?那他又算什么?更高级的进化者?克服了本能的异类?还是基因错乱的畸形产物?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如今的境地呢?

他不知道。

只是眼角的温热如此真实,烫得他失去了爱人的资本。

看着江景期兀自跑出去的背影,李慕安放在桌上的手一下子握紧,身体快脑子一步想起身去追,却终究是在众人的视线下坐了回去。

班里突然出现这种事故,来看早读的老师也有些无措,在了解实情后联系了班主任,便继续工作了。

剩下的人按部就班地上课,只是下课以后,李慕安被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

在众人嘘寒问暖的安慰声中,他饱尝同情,众说纷纭的恶意猜测避开他,一齐朝那个不在场的人刺去。他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反复挤压,剧烈的痛传遍全身,他却依然能微笑着接受众人的宽慰。

只要能熬到放学。他想,一放学我就去找他。

这样打算着,李慕安一天都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熬到了能赎罪的时刻,那些想给予他友情的兄弟们却不请自来,搭着他的肩态度强硬地要和他一起回家。

他不好拒绝,便扯着假笑和他们走了一路,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望着漆黑的天色,李慕安有些忐忑,但还是决定明天再去找江景期。

直到他接到了江景期转学的消息。

对上他的视线,江景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他耳骨上折射出光芒的闪了一下。

意识到那什么东西,他心一跳,立马垂下了眼睛。

李慕安静静地看着他逃避的动作,嘴角忽然扯起一抹冷笑,放下手机坐了起来。

“真心话是吧,让我看看抽出来的是什么——”那人故作玄虚地把卡片夹在手心转了一周,然后骤然打开:“你的初恋是怎样的?”

平平无奇的问题,却让江景期立刻湿了后背。

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对面那道灼热的视线,江景期故作镇定地说出了那段没有结果的恋情,半真半假,桌下抠着凳子的指甲缝里满是木屑,“我的初恋太久远了有些记不清,反正就挺普通的,我单恋,没谈上,后来转学了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哦~这样啊。”那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挺正常的兄弟,很多人的初恋都是无疾而终。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一定能找到属于你的下一春的!”

“是啊是啊!”众人也跟着应声附和。

“谢谢。”礼貌地对他们笑了一下,江景期不知道他们是真信了还是没信,但即便有人看出来也不会揭穿他的撒谎的,毕竟他的信息对他们来说毫无吸引力。

一直只盯着一个方向的脑袋低了下来,江景期一秒钟都没有给别的地方视线,避开任何能看另一边李慕安脸的可能。

被刻意忽视,李慕安与江景期想象中的神色截然相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耳上的耳钉闪闪发光,金发垂落,更衬得他气质冷酷,让那些关注着他的人更加迷恋,却也察觉到了他明显的异常。

他在看谁?

这时人群忽然沸腾,一个人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桌前放着一张硬质卡片,上方赫然写着“与在场任意一个人进行法式热吻一分钟”——这是今晚最刺激的大冒险。

好死不死,这倒霉蛋正是江景期的舍友。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起哄的人们,求助的目光从江景期脸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最后,顶着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强烈的敌视视线,他在众人遗憾的嘘声下选择了喝酒,五大杯,光是一杯就够呛,硬灌了四杯后,大家觉得他实在可怜,就让他免了最后一杯。

游戏还在继续进行。

一直坐在李慕安身边那个组局的人倒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之处,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个麦皮壮硕小子盯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即便知道李哥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事情,也还是忍不住发问了:“李哥,你一直看他干嘛啊,认识?”

李慕安倒是没生气:“嗯,初中同学。”

“这样啊”点点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江景期,忽然道:“我怎么感觉他像是在躲着你呢?”

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李慕安漂亮的丹凤眼沉了沉,冷声道:“错觉。”

他不敢再问了。

可能是觉得老有人选真心话不好玩,便有人提议把真心话排除在外,只能选大冒险,这项新规则被很爽快地通过了,众人更加兴奋。

过了几轮刺激的大冒险之后,绿色的酒瓶口再次转向了江景期,这次就只能选大冒险了。

他看着上一轮被抽中的人从一打卡片中随机抽出一张,翻开,还行,是在通话记录中选择最近一次的那个人打电话借十万块钱。

众人都觉得非常有看头,江景期却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是十万,琉月不会说什么的。

与此同时,坐在李慕安旁边的那哥们亲眼见证了他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专注,好奇心挤满了他的肚子。

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被两人死死盯着的江景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手机,示意了一下最近一通电话后指腹按了下去,免提键开着,室内听不到任何一丝声音,众人都屏息以待。

“嘟”地一声,电话接通了,在江景期开口之前,便有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景——”

“哥,我有事找你。”

骤然加快语速打断对方未说完的话,江景期不自觉往李慕安那边看了一眼:“可以借我十万吗?急用。”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现在在哪,需要我来找你吗?”

“不用,哥,我真的只是需要钱而已,现在和舍友在学校,借还是不借,一句话,你给出答案就行。”

那边再次沉默了几秒钟,随后江景期的支x宝忽然弹出了一条语音:“支x宝已到账:十万元。”

“谢谢哥。”

怕多说露馅,江景期忙掐断电话,对暂时被震撼到哑口无言的众人道:“现在可以了吗?”

舍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支付宝上货真价实的十万块,舌头打结地说:“不、不是,哥们,你也没和我说过你这么有钱啊”

江景期一愣,抬头看众人都一副膛目结舌的表情,不习惯被关注的身体缩了缩,后知后觉地也意识到刚才的行为有多异常,耷拉着眉毛小心翼翼地赔笑道:“还行吧?”

“岂止是还行啊!”

一人笑嘻嘻地走过来搭上他的肩膀,调侃道:“你怕不是隐藏的富豪啊,江少,v我50去吃个疯狂星期四呗。”

“或者你哥还缺弟弟吗,我做饭打扫暖床样样在行,要不也收了我呗?”

“切,你懒狗一条,就别霍霍人家富哥了!”

“你小子,今晚别睡太死啊!”

几个活宝笑作一团,先前那种震惊带来的不自然的气氛也消散了,由江景期转酒瓶开始下一轮大冒险。众人该吃吃该喝喝,江景期也从不适应的局面解放出来,只有正对的李慕安脸色愈发冰冷。

——那个男人绝不是他的哥哥。

江雪行心思缜密,绝对不会出现这种问都不问就直接给钱的情况的。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盯了他一会儿,李慕安见他拿着手机出去像是要上厕所,便在他走了有一段时间后跟了上去。

靠近门口,他听见里面有打电话的声音,待在墙边静静地听着。

“你等下有空吗,来接我回家吧。”

“”

“不用,我不用醒酒汤,我没喝多少。倒是你,来的时候记得戴个帽子,小心被看到。”

“”

“这儿很安全,不会发生什么的,你别担心。嗯,嗯,就这样,我这边还没结束,你来了就给我发信息,先挂了。”

挂断电话,江景期把手机揣进兜里,洗了个手,就从正门出去了。

一踏出厕所,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把他大力扯了过去。

与熟悉俊美的面容面对面,近在咫尺的金色发丝垂落在自己脸上的过程无限放慢,江景期听见他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江景期愣了一下,随即甩开他的手,冷淡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慕安摸着被他碰过的手,意料之外道:“你变了。”

“呵,”江景期讥讽一笑,话里有话道:“变的人真的是我吗?”

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李慕安眼眸一暗,不再回话。

无视他的存在径直向圆桌走去,江景期不好意思地对舍友说他哥来接他了,让他自己玩得开心点。好在舍友此时也抛弃了矜持玩得很嗨,闻言不在意地摆摆手,让他路上小心点,还和他说了声:“今天谢谢你了,兄弟。”

“没关系。”说完,他背上包从别墅里出去了。

再次投入劲爆的游戏之中,舍友刚想着跟大家起哄,一边的肩膀就被拍了拍。

转过头去,来人是自出现起就与人群格格不入的酷帅潮哥,他有些受宠若惊地缩了缩肩膀,小心地问:“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慕安把手机递给他:“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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