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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倾盆瀑布自漆黑逼兀的天幕落下,狂风令漆黑的树林不住的乱舞,冰冷的玻璃上,水珠滴滴滚落,留下湿润却清晰的痕迹。
顾念棠在这一片令天地都显得虚无的雨声中睁开眼,充满水汽的空气令他不自觉皱起了眉,他伸手扶住隐隐作痛的左腿,右手撑起身体,半靠在床头,按了按太阳穴。
自从与沈随结婚,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因腿伤半夜惊醒了,不想今日莫名旧病复发,刺骨的神经痛如长着尖刺的毒虫钻在皮肉下方,几乎逼出他的冷汗。
顾念棠吐出一口气,不想打扰到旁边熟睡的沈随,尽量放轻动作掀开了身上的被子,想要去客厅里抽根烟冷静一下。
与沈随相识后,薄荷烟便成为了这座豪宅中随处可见的存在。一开始顾念棠递给沈随这种烟,只是想要对方闻见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后来他自己也习惯了抽这种烟,没有特地改变,就这么继续了下去。
可等他拖着伤腿走到沙发旁的时候,却并未在茶几上见到本应在那儿的香烟与烟灰缸。取而代之的是堆叠散落的文件,其中一本摊开着的,上面还压着咖啡杯和钢笔。
顾念棠茫然了一瞬,慢半拍伸出手,拿起其中一页文件。
借着客厅里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文件上写着的那些条款,同时,巨大的惶恐不安也占据了他的内心。
这份文件他记得,当年顾念棠能将瑞利欧彻底掌控在手里,文件上的策划案是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可是……这份文件,他应当在八年前就完成并放进资料库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再仔细一看,屋内的陈设较之他熟悉的那个家,也有着微妙的不同。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顾念棠的脑海中浮现。
他顾不得自己剧痛的腿,一瘸一拐、跌跌撞撞的回到了主卧,哑声唤道:“沈随?”
……没有回应。
屋外的雨声更大了,噼里啪啦,如鼓点一般,一道白光亮起,紧接着,来自远处的轰隆隆的雷声回响于天地之间。
顾念棠回到了主卧,而映入他眼帘的,是空无一人的床铺。
“……顾总?”
管家的声音在顾念棠身后响起。他一惊,回过头,正对上管家疑惑的目光。
又一次闪电亮起,这次顾念棠终于看清,他并未身处于和沈随的家中,而是正在他位于市中心的别墅里。
“您是在找什么东西吗?”管家是顾家的老人,很熟悉这位新任家主要强的性格,因而并未出言关心,而是客气的询问:“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顾念棠道:“沈随呢?”
管家顿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了真心实意的疑惑:“沈随?是您的客人吗?”
顾念棠瞳孔微缩。当时的婚礼和新房的装修,有不少杂务都是由眼前的管家操办的,对方怎么可能不认识沈随?
是梦吗?
恶作剧?
然而左腿的疼痛无比真切,若是噩梦,他早该醒了。顾念棠摸了一下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不……”顾念棠强忍住语气中的一丝颤抖,背过身去:“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尽管满腹疑惑,管家依旧没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的说了声“是”便转身离开。
而顾念棠恍恍惚惚的在床边坐下,大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一个月前,沈随才向他表明了心意,说他爱他,让他不要多想,又领着他回了家,在沈父沈母和方家夫妇的面前将方遥的事情处理的干脆又干净。
顾念棠以为的自己“偷”来的幸福,忽然之间就成为了他独有的,且永不会离开他、永远属于他。
那时alpha抱着他,低声说爱他,瞬间便抚平了顾念棠心中那积满了阴沉的沟壑,给了他近乎不真实的快乐。
可现在……
顾念棠想到了什么,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了锁屏。
2015年4月8号。
竟然是八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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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炎热并未因昨天的一场暴雨褪去多少,刺眼的烈日高悬在天空之中,炽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路边的知了叫到声音嘶哑,却只为这世界增添了更多的烦躁。
这节课是体育课。眼下离高考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高三生时间紧任务重,这种“闲课”一般都会被用来做小测或讲题,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许是班主任开恩,竟然没把他们留在教室里,而是让他们来到操场上放个风。
虽然刚下过雨,操场还是湿漉漉的一片,阳光又晒人,但总比教室里压抑又沉闷的空气要好。沈随径直走到操场最边上的看台坐下,这儿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刚好能用来遮阳。
他所在的班级是重点升学班,因此哪怕是出来放风,也有不少人手里带着练习册和笔,此刻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似乎是在讨论某道难题。
“沈随。”
一道纤细温柔的声音响起,沈随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走过来的人是他的青梅竹马,方遥。
方遥在他身边坐下,笑着道:“刚刚老师说的那道题我还是不太明白,能不能给我讲一下?”
沈随懒洋洋道:“那道?我也没怎么听懂。你直接去问老师呗,这节他又没课。”
方遥笑道:“如果你这个保送生都听不懂,那班上大概没人能听懂了。”
沈随不置可否的耸了下肩。
方遥又问:“对了,沈姨的身体好些了吗?我前些天看她去了趟诊所。”
“小感冒。”
“那就好,上次见面的时候,沈姨一直在担心体检报告的结果,现在身体健康就是最好的了。”
“嗯。”
“一个月后的高考,你想报哪所大学?”
“北桦。”
“这么快就定好啦?也不知道我的成绩能不能跟上呢。”
“能。”
方遥开心的笑了起来:“你就这么相信我?”
沈随心不在焉的看着远处的教学楼:“上次模拟考试,你是全校第十,之前竞赛还有额外加分,再加上你的本地户口和你母亲的校友身份。只要不是试卷写错名字,不可能不被录取。”
方遥歪了下头,笑道:“连我上次考了多少名你都记得呀。”
这次沈随终于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因为上次我发挥失常,考了第十一名。”
方遥脸上神情尴尬了一瞬,但他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他说的话,有的沈随会给一两个字的回复,有的则干脆沉默,且沉默的次数越到后面越多。而方遥竟也不在乎,那副温柔的笑容好像是贴在他脸上的。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班上的其他同学好像终于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一个二个笑着过来打趣,说他们“这点时间都要黏在一起”。沈随没说什么,方遥倒是笑着让他们别乱开玩笑,又顺着话题和其中一个oga聊了两句,说着说着便站起身和那oga一起走了。
剩下一个beta同学也想跟过去,但走之前,他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沈随,外面那个人你认识吗?从刚刚好像就一直在看着你。”
沈随愣了愣,回头看了眼,却只看见栅栏外停在路边的一辆银灰色高级轿车。他的外貌出众,又是顶级alpha,年纪轻轻就已遇见过不少古怪的追随者,闻言也没放心上,只是道:“谢谢提醒。”
beta点了点头,转身追上了方遥他们的背影。
而沈随回头,又看了那辆车一眼。
最新款的迈巴赫,最低配落地也要七位数。车上的显然是个身价不菲的富豪人物。不过,想要包养自己的有钱人,沈随也不是没见过。他移开视线,心里已经开始思考待会儿拒绝的台词了。
体育课后的两节数学课全都用来刷题,等放学铃敲响,晚霞已将天空染得红透。接下来还有长达两个小时的晚自习,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用来吃晚餐。
沈随提前了十五分钟交卷,而老师对这种好学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以为他是肚子饿,没说什么就放他出门了。
由于学校的严格管理,周围一条街都不被允许摆摊,想要买东西吃得去隔壁街道。此时街上空荡荡的,没几个行人,而那辆银色迈巴赫依旧停在原处没动。
为了防止是他自作多情,沈随故意装成没注意的样子,边看手机边走,没朝车子投去哪怕一个视线。
而就在他走近的瞬间,驾驶室的车窗降了下来。
“同学。”
沈随心道“果然”,收起手机,看了过去。
随即一怔。
车子里坐着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男人,他的五官轮廓很深,眉头微蹙狭眼薄唇,令他瞧上去无比冷酷。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好似蕴含有某种意图,却又无法在其中窥探出任何端倪。
沈随见过很多有钱人,却没有哪一个如眼前的男人这样,有如此强大的气场,一看便知是由无数金钱与权利堆砌养育出的上位者。
看来有钱人和有钱人之间亦有差别。
他提前出校门,本意也就是不希望有谁看见他和这些人交谈的场面,否则到时候的流言蜚语烦都烦死个人。一怔后,他便移动了步子,走到了车子旁边。
沈随道:“有什么事吗?”
出乎他的意料,男人接下来说的话和“包养”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话的声音几乎没什么起伏,语气也很平淡:“我知道你已经被保送了,剩下这几个月,你与其一直在学校里刷题,不如先他人一步,更新自己的履历。”
沈随这下真的吃了一惊。保送的事情,他让老师瞒了下来,连父母都没说过,其他老师和同学更不知情了。这几个月来,他是不想回家,才一直跟着其他同学在学校上课的。
而且,他这段时间来,的确一直在找社会实践实习的机会,只不过没有门路,一直碰壁,久久没有进展。
这个男人调查过自己。
沈随道:“什么意思?”
男人道:“公司实习,有兴趣吗?”
……感觉不像是正经公司。
沈随皱眉,第一反应就是传销诈骗。但男人好像看透了他内心所想,紧跟着就递出了一张名片。
沈随接过来一看。
瑞利欧公司。
执行总裁。
顾念棠。
……
沈随顿了三秒,迟疑道:“……现在瑞利欧已经到要来高中招人的地步了?”
而且还是总裁亲自上阵。
那个叫“顾念棠”的男人倒是很直接,平静道:“只是我个人对你有兴趣。”
原来如此,兜了个大圈,还是因为看上了他的身体。
沈随捏着名片,笑了一下,正想把早已打好腹稿的拒绝说出口,便听见放学铃声在校园各处响起。他脸色微变,正犹豫时,便听见顾念棠道:“先上车吧。”
沈随转头看了眼已渐渐有其他学生出现的走道,叹了口气,绕到另一边打开了车门。
坐上副驾驶,他看着顾念棠关上窗户,熟稔的点了一根烟。烟草的气味在车厢内漫延开来,他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不想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竟都被面前的男人捕获。顾念棠怔了一下,夹着烟问道:“你……不喜欢烟的味道?你不抽烟?”
沈随无奈一笑:“我才十八岁。”
顾念棠抿了下唇,立马将烟给摁灭了。
他的举动微妙的提升了沈随心中的好感度。沈随又悄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他是……beta?看身形和长相,又有点儿像是alpha,身材比例很好,肩背直挺,仪态端正,西装板板正正,昂贵的衣料上没有一丝褶皱。
“顾总,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
“嗯。”
“不好意思,您的提议我没办法答应。”沈随微笑道:“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顾念棠道:“不是未婚夫吧。”
沈随愣了愣:“什么?”
“你从没喜欢过他,也没和他交往过,和他一直以来都只是最普通的朋友关系。之所以被传出未婚夫的名声,也不过是因为你们两家父母是老朋友,不是吗?”
……?
沈随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丝诧异和疑惑,当然,疑惑更多。从见面起,眼前这个男人所说的事情,全都是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的。保送的事还能说成是对方调查过他的老师,但连他喜不喜欢方遥都知道,这也太……
他笑了笑:“您找的私家侦探真有能力。”
“不是私家侦探。”顾念棠听了他的话,垂下眼,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开心:“这些事不是调查出来的。”
沈随挑了下眉,心中一瞬间浮现出古怪又陌生的感觉。他抹去了自己的好奇,道:“不管他怎么样,我都没办法答应您。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包养提议。”
“你误会了,不是包养。”顾念棠道:“是喜欢。我喜欢你。”
沈随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半响,他忍不住歪了下头:“……您是有读心术吗?”什么话都让这人先一步说完了。
顾念棠看向他的眼睛,出乎意料的微笑了一下。他唇角的弧度很淡,却令那张冷漠的面容冰消雪融:“这件事你不用急着给我回复。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现在距离你大学入学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只是用来在学校消磨光阴不是太可惜了吗?”
的确很可惜。
沈随也的确是心动的。瑞利欧在国内乃至国外都十分有名,这样一个实习机会实在诱人。他一个高中生,这段时间顶多打打零工,如今却能进入知名大公司实习学习,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最完美的选择。
可,一来他不愿意欠面前这人的人情。瑞利欧的总裁……这应该是看上他的人中身份最高的一个了,而地位越高的人越不好搞,沈随有种直觉,一旦和他扯上关系,再想脱身就难了。
二来,这个人对他的了解实在太深了,还是在他对对方根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感觉不是一般的古怪。
放弃,还是接受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沈随迟疑着启唇,正想说话,便听面前的人道:“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案,你有思考的时间。”
说着,男人又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饿了吗?附近有家餐厅,如果你愿意,吃完饭,你可以先来公司参观一下。”
这人真熟练,也不知道包过多少alpha。
沈随到底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还是在顾念棠的话语中败下阵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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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棠握着方向盘,在听到少年的应允后,胸膛中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他们以前聊天的时候,沈随说过,高中被保送后,他就一直在试图去找实习,可惜失败了。alpha无意说的话,他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这不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近沈随,却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死缠烂打”,他更习惯也更善于在背后做“小动作”,而不是这样当面的直白的表露心意、为自己争取。
若是以前,他当然是不敢的。那时的他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谁坚定的选择自己。
可沈随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顾念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回到过去,但他清楚的知道一点:无论如何,沈随都是属于自己的,所以时间点或早或晚根本没关系,他会用尽手段,让沈随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来。
不过,该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现在这个沈随才十八岁,还是个没被大学与社会磨砺过的青涩少年,比起后来,少了几分油滑,多了几分单纯。
从前他们在一起,大多都是沈随照顾他,如今顾念棠也有了照顾沈随的机会。
去的餐厅,是以前沈随最喜欢的那一家。经理领着他们进了包厢,落座后,顾念棠连菜单都没打开,便准确无误的报了一串沈随喜欢吃的菜名。
这下,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神情更加复杂了。
顾念棠心中少有的浮现出一丝兴味,他忍不住又勾了勾唇角,低头喝茶时,忽然听到对面声音传来:“您的腿是受伤了吗。”
顾念棠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下,抬眼看过去。沈随道:“刚刚看您走路的时候不太方便。”
从车子走到餐厅里这段路,顾念棠已极力在控制,依旧难免在细微动作上显出端倪。他沉默几秒,淡然道:“嗯。”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关心:“很严重吗?”
顾念棠道:“是车祸。”又补充道:“四年多了,已经习惯了。”
这不止是伤,更是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残疾。
闻言沈随笑了笑,识趣的转移了话题:“顾总,您是beta?”
顾念棠道:“我是oga。”
少年的眼里果然露出了一丝讶异:“我……一点都没感觉出来,您是打了抑制剂吗?”
“没有。”顾念棠道:“看来我们的适配度很低。”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底不受控制的划过一丝隐痛。这或许是他心中一辈子都无法跨过去的坎。
沈随却无所谓的牵了下唇角,耸肩道:“反正多高也不可能比99%高。”
尽管后来的沈随数次对顾念棠说过他不在乎适配度,可此刻,顾念棠还是忍不住道:“你看起来不怎么在乎适配度?”
“当然不在乎。”沈随回的毫不犹豫,说完又意识到不太对劲,忙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顾念棠道:“你不在乎适配度,不代表你愿意接受我。”
沈随做了个鬼脸。这表情是决然无法从二十六岁的alpha脸上见到的。顾念棠指腹摩挲着茶杯的杯沿,看着面前的少年,胸膛中充满了柔软的温情,原来这就是他曾缺席的沈随的十八岁。
而且说来有失偏颇,不知为何,同样的话语,由十八岁的少年说出来,却好像更具有可信度。
沈随没有骗自己,他真的没有勉强,真的不在乎……
顾念棠心中的结似乎松了一些。
吃完饭,顾念棠履行承诺,带着沈随一起去了公司。前台见总裁身后跟着一个陌生帅气的男高中生,不由得好奇的看了好几眼,又碍于顾念棠平时积威甚重,没敢问出口。
一路上无数回头,等走进电梯,沈随才放松下来,笑道:“顾总,您该不会想要直接把我带去您的办公室吧。”
顾念棠的手一顿,本想去按顶层的手指落下去,按下了十楼。
“你来实习的话,安排实习的部门就在十楼,这边业务不算轻松,不过能学到很多。”顾念棠道:“实习工资一个月六千。”
沈随一听就笑了:“这特殊待遇也太明显了。”
顾念棠看了他一眼:“我没管过实习生的工资,也不知道应该是多少。”
沈随道:“不愧是大老板。”
电梯门打开。
顾念棠转过头,电梯外正好站着部门经理和一个员工,他们见到顾念棠,不约而同的愣在原地。经理的反应很快,回过神来立马后退一步,一手向后示意另一位普通员工退到自己身后,这才开口问好道:“顾总。”
顾念棠对他点了下头,走下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后,经理才发现后面的沈随般,试探道:“这位是?”
沈随身上还穿着校服,面对提问,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和顾念棠非亲非故,又还没决定是否要来实习,怎么回答似乎都不合适。顾念棠正想替他解围,便见少年露出笑容,覆去了那抹尴尬,从容道:“是来社会实践调查的。”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校徽。
经理露出了然的神情,余光瞥了顾念棠一眼,见他专注的看着沈随,心思一动,态度更热情了些。他先是回头道:“小李,你先回办公室,那个方案我等会儿看了再给你发邮件。”说完又看向沈随:“高三吗?现在好像还没暑假,是提前过来调查?”
沈随道:“已经保送了,现在时间空闲,想要趁机多学习一些。”
“都说越优秀的人越上进,果然如此。”经理点头称赞道:“是本地的学校吗?”
沈随道:“是北桦。”
这下经理脸上的惊讶和赞许真切了不少,好像又有点犯嘀咕,似乎开始摸不准老板的想法,不知道这位上司到底是想包这个小孩还是真心想要提拔对方。于是又看了顾念棠一眼。然而,想要从这位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显然是徒劳。他只得笑着对沈随道:“我们这边的企业文化和工作氛围还是很融洽的,要是你决定来这边实践学习,可以选择我们部门,对你以后应该会有帮助。”
沈随道:“好的,我记住了。谢谢您。”
经理点点头,对顾念棠毕恭毕敬的说了句:“顾总,我接下来还有会,就先走了。您辛苦了。”他转身离开,看方向,应该是去楼层另一边的电梯间。打工人迎面遇见老板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接下来一周他大概都不会再用这边的电梯了。
顾念棠看向沈随:“要进去看看吗?”
沈随无奈的笑道:“算了吧,一个一个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又似笑非笑道:“看来无论怎么说,只要我过来实习,都会被当成是您的小情人了。”
顾念棠皱起眉:“不会的。”
同时心里钻出一个此前他从未在意过的问题:之前他们结婚的时候,沈随也面对过这样的情况吗?那时他又是怎么想的?
alpha都是很看重面子和自尊心的,当初沈随在公司时,业务能力和处理人情世故的水平都是一等一的强,升职也全都是依靠他自己的能力。有这么个前提条件在,被他人当成吃软饭才混来的职位,就更憋屈了。
可沈随好像从未和他说过这些事。
顾念棠内心万般纠结,眉头蹙得更紧。
便听沈随又道:“开玩笑的。”
少年大概是误以为他的情绪是因为自己的话才变得不好,笑道:“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顾念棠看向他。
沈随道:“天天在乎别人的想法就没完没了了,我只要把我需要做好的事做好就行。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管不了。”
顾念棠神色微动,点了下头。
这天的结尾,顾念棠开车把沈随送回了家,是他熟悉的那个小区。
就在这座熟悉的单元楼里,alpha带他回了家,又第一次背了他。
……不想一个人回家。
但现在带还和他不怎么熟悉的少年沈随回家,显然是不可能也不合适的。顾念棠强压下挽留的冲动,低声道:“回家早点休息。”
沈随转过脸来,天黑后,小区里的灯光不算特别亮。少年笑了笑,忽然道:“真奇怪。”
顾念棠问:“哪里奇怪?”
“说实话,像您一样想包我的人很多。”沈随道:“但还是头一回有人要给我实践学习的机会。”
顾念棠正想出言纠正他不是包养,便听沈随继续道:“也是第一次有人让我感觉这么在意。”
顾念棠的心跳快了一拍:“……在意?”
沈随却没继续多说了,他打开车门,笑着道:“您也早点回家休息。晚安。”
他的身影消失在单元门后。声控灯亮起,又在少年走进电梯后熄灭。
顾念棠打开车窗,慢慢的抽完了一支烟,才开车离开。
有前世的经验,再经手公司的诸般事宜简直得心应手。加上对未来不少政策的了解,顾念棠轻而易举的便从不少案子中获取到了比前世更大的利益。
但商场得意,情场却没那么顺利。
那天以后,沈随没再给他联系。已经一个多星期了,顾念棠等得越发心急,几乎有些等不及想要再去找沈随一次。
他思考着是否该从沈随身边的人下手,比如沈随的家人,以此强制沈随出来实习。
还好,在他真正实行以前,沈随总算给他打来了电话。
却不是同意,而是拒绝。原来沈随老师的老师是个退休的大学教授,他见沈随是个不错的苗子,又听说他已经保送,这几个月没事做,便将他引荐给了自己的老同学。
那位老同学刚好在北桦大学教书,很爽快的答应了请求,让沈随先去学校在自己手下帮忙学习,顺带熟悉环境。
这段时间沈随一直在忙这件事,直到今天才抽出空来对顾念棠说明情况。
顾念棠没想到沈随会拒绝自己,一时间嘴巴里全是苦味,他咬住下唇,沉默许久,才道:“也好……”
这对沈随而言,这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其他公司确实有面向高中生的社会实践,但瑞利欧不曾开过这样的先例,若沈随进公司,学不学得到东西是其次的,被人说闲话是少不了的。而且,他只要接受了顾念棠提供的实习,几乎就等同于给了顾念棠追求自己的机会。
顾念棠握紧了手机,惶恐不安再度漫上他的心脏。如果这一次沈随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怎么办,如果沈随喜欢上了别人怎么办?如果这一次沈随没有选择自己怎么办?
那他是不是就会永远的失去沈随了?
“嗯,那个老师人很好,师兄师姐们也挺友好的。”沈随的声音自电话另一头传来:“抱歉,顾总,难得您给我提供那么好的机会。”
“……我还能去找你吗?”
沈随顿了几秒:“什么?”
“我想见你。”
沉默。
顾念棠也知道对一个只不过见了一面的alpha说这句话又多么不合适,可他无法自控。结婚以后,他从没和沈随分开这么久,工作的麻痹是有极限的,现在他思念泛滥,无比渴望alpha的拥抱和信息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