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往冯安院子行去,远远瞧见院子里下人寥寥,寝房外只候着一个小丫头。那丫头见了她们主仆二人后浑身一震,也未请安,急急忙忙便要进去通报。
冯佟氏心里起疑,朝小丫头狠狠一瞪眼止住她,快走几步,自个儿推门进了屋。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声,屏风后人影晃动。冯佟氏心一沉,抬脚往屏风后走去。
这一瞧差点没厥过去,只见冯安与个小丫头未着寸缕并肩躺在床上。
冯安阖着眼未瞧见她,那小丫头却瞧得仔细,脸一白浑身打抖,扭着身子期期艾艾地推他:“少爷”
“送水来了?端过来罢。”方才开门声冯安已然听见,睁开眼,余光扫到床前似立着一人,只以为是端盆子的丫鬟,连瞧都未瞧一眼。
他侧抬起身,端起那床上丫鬟的下巴,暧昧一笑:“给爷擦拭罢。”说着话又往她脸上摸了几把,咧嘴一乐:“可要仔仔细细地擦,一处亦不许漏,否则小心爷打你屁股,啊哈哈”
“渊儿!”
冯安被这声大喝吓得差点滚下床,回身一瞧见过来人,连忙盖被遮羞,口中嚷道:“娘,你老人家怎么回事啊,进孩儿屋也不让人通禀。”
冯佟氏不理会他的埋怨,只生气地指着那丫鬟,厉声喝道:“滚出去!”
那小丫头胡乱裹着衣裳跑出了屋,宋嬷嬷将门阖上,为她搬了个圆凳摆在床前。
冯佟氏落了座,望着冯安关切道:“晚膳亦未用,饿不饿?”
“哎呀,孩儿又不是小儿,饿了自会吃,娘莫絮叨啦。”冯安颇为不耐烦,长夜漫漫,和与自个儿亲娘说话相比,他更乐意与美貌丫鬟耍乐一番,便催她:“夜深了,娘去歇息罢。”
冯佟氏一哽,伤心道:“怎么还赶上我啦?你们爷俩一个两个的都不乐意与我说话,都嫌我烦是不是?”
愈说愈难过,她拿帕子揩了揩眼角,恨声道:“就知道厮混,你就不能好好温书,争争气拿个状元给你爹瞧瞧?再不济探花也行啊。你可知,你爹在外头置了个外室,颇为宠爱,哪日给你添个便宜弟弟,你就哭去罢。你也莫觉得他一个奸生子没甚地位,你那好爹爹指不定就爱他多过爱你呢。”
想催他上进,冯佟氏想了想便又添了句:“那外室奴才出身,你乐意让个丫鬟生下的贱种爬到你头上?你不知,如今这贱种还没影呢,咱家库房里的几样好东西,就全让你爹给了那狐狸精,我本来是要留给你和你媳妇的啊”
“孩儿才多大啊,娶妻早着呢。”冯安一想到将来要娶个端庄淑惠的木头人儿就头疼,吱哇乱叫起来:“啊呀呀呀,娘莫说了!”
“好好好,娘不说了,不说就是了。”冯佟氏只当他是羞了,都半大小子了还跟个六七八的顽皮小儿一般,心内好笑,宠溺地轻捶了下他,这一打岔,烦心事也被抛在了脑后。
天儿昏黄,一缕艳一缕浅。往下瞧去,檐角层峦,高低不同,偶尔伸上来一两枝青翠,其中娇叶点点、鸟儿半隐半现。再下头是奴仆五六,打水的、扫地的、修枝的,一片静好。
绿莺一手支腮,好整以暇地瞧着案上的画,怪不得冯元用了忒多时辰呢,这画不是轻易便画得的,画的虽只是推开窗子看到的宅子一隅,可那景致、那仆人,皆是描得惟妙惟肖。
面皮一红,那日竟以为他不过是个武夫罢了,不成想竟亦是个画中高手,她可忒门缝里看人了。
不由得想起吴清的画,她起身打开箱子,将那画取了出来。
已裱褙好的两幅一左一右置于案上,自是引人比较开来。
吴清的画描线圆润,给人温朗亲和之感,冯元之画描线硬挺,让人肃然敬叹。可其实仔细一瞧,吴的画着墨于那屋那人,山水只晕染开来,色浅墨淡。冯的画,人却只似点缀,连树枝子着的墨都比人多。
绿莺暗忖,冯元的画,便似他那人一般,高高在上,时时不忘将他人踩在脚下。于情于理,她都更喜爱那山水图。
哎她秀眉微攒,也不知吴公子怎样了,可还在书坊门前摆摊子?
唤秋云将冯元的画拿去外书房,她则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山水图,甚是爱重地放入箱子中。
“姑娘,该用膳了。”
“呀!”绿莺正左手搭在箱沿儿,右手扶着箱顶,欲阖上这盖子,冷不丁一声唤将她吓了一跳,手怔怔一松,箱顶直愣愣落下来,将她左手砸个正着。
“啊!奴婢该死!”春巧脸色煞白,瞧她似疼地怔住,连忙上前帮着将箱顶掀开。这一瞧,便要哭:“奴婢罪该万死!姑娘的手都紫了!”
“无妨,莫哭,擦擦药便好了。”绿莺安抚道,这事也不赖春巧,她方才想到吴公子,心神正恍惚着。
待春巧替她上好药,她瞧了眼自个儿肿起来的手,千叮万嘱道:“我去用膳,你将箱子落锁罢。”
春巧点点头:“是。”
绿莺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回转到内室,见那箱子果然紧锁着,才放心去了膳厅。
百无聊赖地夹了块鸡胸脯肉放进嘴里嚼着,桌上摆的皆是她爱吃的,可却仍是食不知味。
心一动,放下筷子,她对立在跟前的秋云说道:“跟我去静谦斋一趟。”顿了顿,又不甚自在地添了句,“再买些话本子,手里的都看完了。”
轿子晃晃悠悠,她的心亦跟着起起伏伏,既期待又羞赧,用手拢住脸颊,温温热热直烫手。
待秋云说静谦斋已到,绿莺未急着出来,先扶了扶头上步摇,拈起帕子试了试嘴角,嗯,口脂没晕,又整了整裙摆,才红着脸下了轿。
金莲小脚方立在地上,忍着羞怯一抬眼,这一瞧,顿时傻眼。
东瞅瞅西望望,忒多个摊子,却唯独没有她找的那个。
一年约四旬的书生见她抻脖子张望,上前搭问道:“姑娘寻的可是那姓吴的后生?”
绿莺急急点头,顾不上头顶步摇叮当作响:“正是,老先生可知他为何没来?”想到甚么,她慌问道:“他是不是病了?”
那老者屡屡胡须,慢悠悠回道:“确是病了,不过病的人乃是他那老娘。一直病病歪歪,这几日似是更重了,他在家伺候着,摊子亦未摆。”
说着话伸手一指:“呶,他家便在这延喜街往南的桐花巷。进了巷口,往里走一炷香的功夫,往东第二家便是了。”说完才想起这富家姑娘是坐轿的,便又跟那抬娇小厮说了一通。
绿莺瞧这老者甚是古道热肠,道了谢后连忙坐上轿子去了吴清家。
待轿子行了须臾,她才忽地想起这般去个男子家甚是不妥,正要唤小厮回转,轿子却已然停了下来。
秋云替她掀了帘子,她下来一瞧,已到了一处宅门外。一小块破破烂烂的门匾挂在头上,上书“吴宅”。她怔了片刻,硬着头皮上前叩起门来。
开门之人正是吴清,瞧见她后,眼一亮,喜道:“是你?”连忙侧身一让,躬身相请,“快进来坐。”
绿莺脸一红,忸怩地点点头:“嗯。“
垂首敛裙轻迈莲步,经过满是柴禾苞谷的小院子,进了一间不大的堂屋。屋里简陋,除了一通好大的火炕和上头的一个小炕桌,屋里只余下一个短了条腿的饭桌子,四把老旧的凳子,外添个大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