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二人明里暗里较劲时,贝西墨正站在桅杆顶部的小平台上,一只手环住桅杆固定身体,一只手举着从都铎那里讨来的望远镜。
谁让他全身上下但凡能换点钱的东西都在被关进地牢时搜干净了呢?
对面的船只正在高速逼近,墨绿色的蜘蛛旗帜在海风中张牙舞爪,贝西墨暗道不妙,抓着桅绳嗖得一下滑了下去。
还没落地,贝西墨在距离甲板两米处时突然松开手跳了下来。
“嘿!长官!”由于换上了海军的制服,贝西墨故意选择了这样充满调侃意味的称呼。
“希格盯上我们了!”
说到这里,贝西墨顿了顿,弯着眼改口道:“他盯上你了。”
谁是船长谁担责,这就是海盗的规矩。
都铎和萨利同时偏头看向他,贝西墨被看得背后一凉,拢了拢深蓝色的军服外套,吊儿郎当的问:“怎么了?终于发现我帅气的外表了吗?”
都铎意味不明的眯起眼,“我倒是觉得,非要说起来,被盯上的是你才对。”
虽然不是出自于希格的本意。
贝西墨先是疑惑的“啊”了一声,紧接着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突然在胸腔翻涌。
他的直觉曾在无数次救了他的命,因此贝西墨从不怀疑自己。
“我亲爱的老朋友,”贝西墨又拿出了那套熟悉的话术,笑着凑到都铎身旁,“或许你愿意为你的朋友,也就是我,解解惑吗?”
“那么我亲爱的老朋友,你能拿出什么来换呢?”
都铎轻飘飘的将皮球踢了回去,贝西墨呲了呲牙,露出完美的八齿假笑,问道:“接受赊账吗?”
都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轻笑,贝西墨也陪着他笑,如此僵持了几秒后,一只宽大的银灰色翅翼扇上了贝西墨的脸。
“啪!”
值得一提的是,oney这次扇得是左边。
萨利看着他们,默默开始学习。
正如都铎之前教的那样,恶人才能对付恶人。
两条船终于碰上了面,彼此之间只有数十米的距离。
都铎站在甲板上,海盗帽上插着的尾羽微微摆动,他一只脚踩上船头,长靴包裹住流畅的腿部肌肉。
青年上半身微微向前倾,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鸽血红的戒指幽幽的闪着光。
希格金色的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都铎,低沉阴冷的声线从薄唇中吐出。
“又见面了,该死的贾里德。”
男人湖绿色长卷发遮盖住右眼,左眼下有一条浅浅的缝合线,从额头蔓延至左脸颊颧骨处。
都铎卷了卷搭在肩头的发尾,站在另一侧的猫头鹰“咕咕”的发出示威的叫声。
“知道你很想见我了,”都铎眼底光波流转,语气却带着淡淡的讽意,“在这里遇到总好过在地牢里见面。”
希格金色的瞳缩了缩,想起了一段糟糕的往事。
他自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识趣的不再挑衅都铎,目光扫了扫粉发青年的身后,试图寻找下一个放垃圾话的目标。
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深蓝色的制服外套,白色长裤,扎成一束的深棕色长辨,这不是“行走的宝藏”还能是谁呢?
“哈——贝西墨?你被打劫了吗?你引以为傲的臂环和戒指呢?”
简直朴素的不像个海盗。
“哦,不,”希格顿了顿,意味不明的笑起来,“你怎么穿着西尔利的海军制服,我们大名鼎鼎的罗德尼船长也决定弃暗投明了吗?”
不等希格·阿诺德再嘲笑两句,一个黑影突然朝他的方向砸了过来,目标直指希格暴露在外的左眼。
希格一个利落的侧身,五指一握抓住了凶器,定睛一看,袭击他的是一块啃得十分干净的苹果核。
希格:“……”
“啪”的一声,苹果核砸在了甲板上,希格抽出帕子一边擦手一边嫌恶的眯起金色的瞳。
贝西墨一手扶着脖子扭了扭,发出一声叹息,“如你所见,我被这位新上任的皇家海军总督打劫了。”
“瞧,那块苹果核是我身上最后值钱的东西了。”
“现在,我把他送给你,我亲爱的朋友。”
一个苹果核就想和他称兄道弟,贝西墨的脑子终于被重金属毒傻了吗?
希格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天哪,你怎么知道我中毒了!”贝西墨夸张的捂住嘴,语气激动而坚定:“我们果然是命定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砸你个苹果核就不要斤斤计较了嘛。
“是啊,”都铎玩味的勾起唇,声音轻缓:“他中的还是你的毒呢。”
“多有缘啊。”
贝西墨倏地收了声,萨利偏过脸,暗自抿住上翘的唇。
短暂的安静后,贝西墨缓缓扭头看向都铎,僵硬的眨了眨眼。
你之前说的是这个?
不是,我刚把他得罪了你就告诉我他手里有解药?
做事这么缺德会被海之女神诅咒的!
都铎一开口,希格的视线就忍不住飘了回去。
只要一看到那张漂亮又可憎的脸,他就觉得左眼下的缝合线隐隐发痒,像是有什么要撕开血肉。
都铎·贾里德、都铎·贾里德…
希格无视了表情古怪的贝西墨,心中念着这个令人牙痒的名字,忍不住摸了摸早就和皮肤完美贴合的缝合线。
手指摸上去没有任何突起的触感,却让西格的心脏跳动得发疼。
在那座昏暗的牢狱里,粉发少年握着刀锋薄如蝉翼的匕首,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脸,修剪妥当的指甲压进皮肉里。
希格躺在干草堆里,大腿被少年曲起的膝盖牢牢压住,盖了上去。
片刻后,形状完整的猫头鹰脑袋出现在了冷却的蜡浆上。
“又是oney?”即使受了威胁,贝西墨也没有改掉找死的坏习惯。
他伸长了脖子,似乎在仔细观察火漆印,“海盗旗就算了,怎么连火漆印也是猫头鹰?”
话音未落,都铎唇下的小痣动了动,面上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噌!”
小心翼翼挪动的手被匕首截停,刀尖擦着贝西墨的指尖插进桌面,入木三分。
“嘿!”
贝西墨飞快的收回手,一边后退一边大声抱怨起来:“别那么小气,不就是偷你一块蛋糕,我明天可是要冒着被毒死风险替你撬希格的嘴!”
“是吗?”都铎松开刀柄,双手环胸,微微扬起下巴,优越的皮相上浮起讽意。
“我还以为你巴不得能和他好好聊聊毒药的事。”
“这是污蔑!”贝西墨挺起胸,表情充满了表演意味,义正言辞的说:“我最看不起塞拉帝国的混蛋们!”
深蓝色的军服裹着他尺寸可观的胸肌,随着声音的拔高,胸乳起伏的幅度也大了起来。
军服的质量不必多说,但架不住有些人天赋异禀,深蓝色的布料被撑得没有一丝褶皱,在坚难支撑了几秒后,终于不堪重负。
“啪”的一声,一颗金色的扣子飞了出来,稳稳的砸在都铎的手背上。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又一颗扣子脱离了大部队飞了出去,军服无力的向两边张开,蜜色的胸肌弹了出来,在烛光中活像是涂了一层蜡油。
都铎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又看了眼贝西墨晃动的胸乳,他的乳尖颜色意外的很浅,和深色的胸肌格格不入。
贝西墨过惯了海上的日子,丝毫不觉得羞耻,反而得意的问:“怎么样,我身材不错吧?”
都铎用挑剔的视线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有些刻薄的评价道:“皮肤不够白,腰不够细,胸太大,腿太长…”
“等会儿,”贝西墨抬起手向下一压,止住了都铎的话音,琥珀色的眼睁圆了些:“你还真评价上了?”
那不然呢?
都铎施施然坐了回去,从桌上拔出刀扔到贝西墨脚边,眼尾弯起:“去找萨利再要一件衣服,他的身形和你差不多。”
“能撬开希格的嘴,这把匕首就是你的了。”
贝西墨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捡起象征着船长身份的匕首,指腹摩挲着刀柄上镶嵌的宝石,笑容格外灿烂。
“是,长官。”
海上航行的第九天
贝西墨换上从萨利那里讨要来的制服,将匕首别在腰间,卡在用餐时间找上了希格。
一只手自来熟的端走了希格面前的果盘,青年进食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过去。
贝西墨一手端盘,一手捏着葡萄,仰头扔进了嘴里,英俊的脸上挂着餍足的神色。
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希格挑起唇,放下餐具,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虚虚的压在桌面上,玩味的问道:“贝西墨,你的‘圣光女神号’呢?”
深棕发青年目露诧异,“感激不尽,这艘船上居然还有人记得我叫贝西墨,不过悄悄告诉你,我过世的祖母确实会叫我贝西。”
“得了,贝西墨,别绕弯子,”希格不耐烦的眯起金色的瞳,“你不想要解药吗?”
“想啊,”贝西墨开口掷地有声,“你给吗?”
“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贝西墨露出牙痛的表情,摇了摇头嫌弃道:“你说话的口吻真让人倒胃口。”
希格冷笑一声,“你这话怎么不对都铎说?”
这种口吻分明是那人最常用的,他连语调都学了个十成十。
“你就知道我没说过?”贝西墨得意的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制作解药需要多久?”
“随用随取,都铎的弱点是什么?”
“你觉得我会知道?看守失落岛宝藏的怪物是什么?”
“别用反问换情报。”希格止住了话音,从怀里抽出一根细长的试管,在贝西墨面前晃了晃,随后立刻收了起来。
“找到都铎的弱点,我就把它给你。”
希格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贝西墨有些恍惚,听他的口气,这像是什么非他不可的任务。
他要是能找到都铎的弱点,还用找希格要解药?
海盗倚在桌边,沉吟了片刻,以一种近乎肾虚的声音说:“你不如直接毒死我算了。”
两人的谈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了都铎的耳朵里,“永夜号”上发生的的一切都不可能超出他的掌控。
萨利面色不愉,俊美的五官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他沉声问:“你就这么放任他们私下勾结吗?”
“嗯?”都铎好笑的挑起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猫头鹰的羽毛,唇角的弧度不甚清晰。
熟悉的五官拼凑出了陌生的表情,萨利蓝色的瞳孔里倒映出都铎那张让人咬牙切齿的脸。
他侧过身,饶有兴味的说:“怎么不叫我长官了?”
“长官。”萨利冷淡的补了两个音节,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都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猫头鹰的耳羽,“上尉,你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男人压了压帽檐,蓝色的眸子不似海面那般平静。
“为了确保此次航行顺利,最好直接把希格关起来,以防贝西墨脱离控制。”
“他们俩都是十分狡猾的海盗,不能掉以轻心。”
都铎似乎深表赞同,他轻轻拍了拍手,留下两声不轻不重的掌声:“好主意,那么我们要怎么处理两百米之外的‘绿蜘蛛号’?”
“用希格的生命安全来威胁他们吗?”
海盗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他没有使用任何否定词汇,声音在呼啸的海风中消散,徒留一地扎人的恶意。
更何况,都铎微微垂下眼,拉长的眼尾晕出些许红,比起那些船员,真正值得在意的是骷髅头怀表,那玩意儿可比人类难缠多了。
萨利说话前当然考虑过这一点,拥有多年对付海盗的经验,他清楚的知道该怎么让那些鬣狗们闭上嘴。
“派人上船谈判,许诺不存在的虚假财富,这一点您不是向来很熟练吗?”
萨利定定的看着青年的侧脸,对方似乎将他的话听了进去,翠色的眼珠转了转,手指无意识的顺着猫头鹰颈侧的毛抚摸。
片刻之后,蓝瞳中映出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说起来,你从希格手里得到过他的毒药…”都铎偏过脸,笑盈盈的望着他,祖母绿的眸子中虚浮着缱绻的水光。
他的声音轻缓,却夹杂着一丝嘲讽:“我要怎么相信你提出的‘意见’,上尉?”
语毕,都铎突然拉住萨利的衣襟,一只手灵活的探进了男人的外套里,萨利惊得后退两步,一贯冷淡的脸上露出了鲜活的惊愕。
他单手握住剑柄,试图从武器身上寻找安全感,凌厉的蓝眸牢牢锁定着斜倚着船身的青年,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些。
“贾里德!你在做什么!”
“瞧,你又叫错了。”都铎两指夹着一根烟,得意的对着他眨了眨眼,“作为惩罚,我没收了。”
就为了这个?
萨利气笑了,他一手整理被青年扯开的衣领,一边低声骂了一句:“你这个强盗!”
“恭喜你重新认识到了这一点,”都铎漫不经心的认下了强盗的名头,叼着烟笑了笑,语调慵懒的说:“角色扮演的游戏到此结束了,上尉。”
驾驶“永夜号”的不是女王鹰犬、皇家海军总督,而是臭名昭彰的大海盗“祖母绿”。
这艘船上已经集齐了三个大名鼎鼎的新生代海盗,萨利这个唯一根正苗红的反倒成了异类。
“角色扮演的游戏到此为止了,上尉。”
这句话像是一个不详的信号,让萨利心中升腾起一股危机感。
然而说出这句话的青年丝毫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齿间咬着烟蒂,对着萨利扬了扬下巴,“借个火。”
如果不是没有一招制胜的把握,萨利都想直接把都铎从船上扔下去。
他绷紧了下颚,怒极反笑,问道:“长官,谁会在出海时随身携带火石和火绒?”
“嗯——”都铎将音节拖长,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在思考萨利的问题。
他的掌心拍了拍猫头鹰的脑袋安抚情绪,接着双手将oney抱了起来,托在半空中晃了晃。
oeny“咕咕”叫了两声,配合的从厚重的羽毛里抖下几块火石和一根卷成长条形的火绒。
它的力道控制的并不精准,噼里啪啦抖落了两枚金币,oney长长的“咕——”了一声,扇了扇翅膀,一个俯冲叼起地上的金币。
“瞧,上尉,”都铎有些得意的弯起唇,语调轻快的说:“oney是个好姑娘。”
萨利看着地上的火石和火绒,几乎笑出了气音,他俯身捡起火石,白手套蹭了灰也不在意。
“您还真是准备齐全。”
这绝不是夸赞,但都铎却笑着接受了下来,“当然。”
刮擦火石,产生火花。萨利熟练的将火花抖落在火绒上,垂眼轻轻地吹气,使火绒燃烧起来。
腾起的火焰在空气中摇晃,萨利重新走近了些,刚拉开没多久的距离回到了。
火舌舔过烟头,一点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都铎没有看萨利的手,掀起眼,视线落在了萨利同样被火光笼罩的脸上。
一缕朦胧的烟升了起来,将都铎的视线模糊,他低声笑了笑,倾身向前,坏心眼的吐了个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