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景序会骑马,原不至于不适,但断骨后身体本就虚弱不说,前些日子还病了一场,如今坐在这样颠簸的车厢里,只觉五脏六腑都在跟着晃。
难受得厉害,却也并非不能忍。沐景序一见李文和那般兴冲冲的样子,更不想开口扰了他兴致,便默默受着。
他皮肤本就白,就算再因为不适而苍白也不太明显,况且他从头到尾一声没吭,听见问话还能自然回答,音色一如往常的清冷平淡,是以李文和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
直到马车进了城门,直奔北去,到了松林街的方向才慢了下来。
沐景序撩开窗帘,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五年时间,京中有些变化,但也算不上多大。
顶多是这条街新开了座酒楼,那条街上的包子铺换成了面条店。就算兴起几座庭院高楼,也是仁寿帝即位后,正当红的京中权贵们,而那向来都聚在一片区域。
松林街便是这样的地方。
除了再北一点,只有皇亲国戚们能住的宣武大道外,松林街便是整座虞京城里价最贵的地方,里面住的全是高门大户达官显贵。
沐景序不着声色地看了眼李文和,有些疑惑。
若是住处,商贾是不能买这里的房子的;若是来取东西,这边又有谁会特意送物事给李文和这样一个学生?
马车驶过一尊大石狮子,沐景序怔住一瞬,霎时反应过来,身子不自觉坐得更直了些。
他怎么忘了?柯家在这。
李文和能认识几个住得起这里的少爷公子?不过学府中二三,其中便有柯鸿雪。
嘴唇有些干涩,不知是不是颠簸了太久,胃里难受影响的,沐景序抿了抿唇,问:“要去哪儿?”
“我没说吗?”李文和已经迫不及待地撩开窗帘,眼睛兴奋得有些发光,闻言下意识就回,自己说完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怪我,还真没说。是去柯家,柯寒英前些日子从南方给我带回来几匹布和礼物。”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心里那块石头坠了地,却半点不轻松。
结果还没等沐景序做好应对的准备,却听李文和又说:“不过学兄放心,柯寒英说他不参加我冠礼,想来这次休沐也不会下山回京,不必担心碰见。”
他其实没说,柯鸿雪很少回京城,便是休沐日,往常也是去酒馆青楼喝酒去了,他好像不喜欢京城。
沐景序倒听出来他话里另一层意思。
连李文和都知道阿雪讨厌他。
他垂下眉眼,双手交叠捂在腹前,压了压胃里一阵阵往上反酸的不适,微微点了点头。
也好,本来他已下了要远离柯鸿雪的决心。
利用一词骗不了掌院,也骗不了自己,他不过是想见一见阿雪。
如今见到了,他还安好,便已经足够,剩下的路本就该自己一个人走。
这下才算真的放松了下来,沐景序往后靠,上马车以来第一次脊背碰到车板,姿态从容。
李文和从要接收一大笔富贵礼物的兴奋中回过神,不经意望了他一眼。
分明车厢狭窄,沐学兄只是微闭着眼靠在那养神,他却莫名感觉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贵气来,一时不注意,就盯入了神。
直到马车停下来,车帘被人掀开,他才怔愣地转过头,一眼看见他刚说应该在山上的某位少爷正站在车外,表情冷得像要吃人。
少爷看着车厢片刻,缓缓偏过头,视线落到他脸上,微微一笑,声音却凉得如同淬了寒冰。
“李公子便清寒圣洁成这样,家里连副像样的马车都没有吗?”
李、公、子!
李文和觉得自己要死。
凭良心说,李文和家境便是比不过柯府,到底也算的上是殷实富商家庭,否则单论这次及冠礼,李府也不能有那么多闲置的屋舍,住得下他那样多同窗。
家中父母疼爱幼子,过年的利是都能包到百两,遑论接送小儿子上学出行的马车?
往常坐李文和一个人,他在里面打滚都绰绰有余,如今就算多了一个沐景序,车厢内空间也不过只是看上去狭窄些许,实则依旧宽敞。
背板刷了蜡,窗帘刺了绣,就连座位上软垫,也是拿了棉花厚厚地填过一层的。
委实……不怎么寒酸。
学府中多的是学子还没他这条件,能坐上马车的本就富贵,更别提车厢里的摆设。
若是旁人说这话,李小公子多半是要呛声回去。
自己什么条件呀,就来这样说他?
但说这话的人是柯寒英,太傅柯文瑞的独孙,首富柯学博的独子。
那就一点办法没有。
不仅没办法,他还特别怂。
因为凭李小公子待在柯鸿雪身边如履薄冰的这些年,一眼见到他如今的神情就清楚:这人气过头了。
因为太过生气,所以连嘴角都带着笑意,这样冷冰冰地看向一个人,不管他嘴上在说什么,实则心里想的是让对方立马消失。
可他又堵在车厢门口,李文和便不敢不管不顾地直接跳下去,唯恐一个不注意,冲撞了这位大少爷。
他怂得不行,又委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柯鸿雪。他一贯坐这马车呀,柯寒英又不是没见过,何至于现在这般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