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也不合规。
若是皇子真的存了在他家常住的念头,柯家最起码也该恭恭敬敬地收拾出一整座院落供他歇脚,而不是这般像小孩闹家家似的只留一个房间。
但盛扶泽不介意,柯鸿雪不愿意,柯太傅再看不过去也只能当自己没看见。
两边家长特别有默契地放任这俩孩子光明正大,又偷偷摸摸地在小院里过起了家家。柯太傅治学一世,生了个儿子好好的学问不做去经商,又养了个孙子放着仕途不入似乎要进皇家做媳妇,心里愁得慌。
反观小院这里,愁云笼不过来一点儿。
柯鸿雪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就是个摆设,盛扶泽压根也没在里面住过一天,白天跟他看看书作作画,偶尔出去逛街听戏,晚上无一例外全爬上了柯鸿雪的床。
盛扶泽抱着柯鸿雪,黏黏糊糊地说:“阿雪软软的,抱着好舒服。”
柯鸿雪只要一有点要钻出去的迹象,盛某人就哎哟哎哟地装胳膊疼,弄得雪人浑身僵住动都不敢动,眨眼功夫就被他乖乖地揽在了怀里。
可是盛扶泽却又小声说:“骗你的,阿雪好疼我,明天我们去看戏好不好?”
“……”
无赖极了。
无数个夜里,若不是灯光吹灭星光躲藏,盛扶泽该看见怀里那人被他撩拨得通红的耳朵。
无数个日间,书房美人榻上,浪荡皇子斜倚看话本,矜贵公子端正做文章。日光散落窗格,博山炉内香烟燃尽,柯鸿雪还未反应过来,锦衣玉食的那位却已翻身下了榻,亲手替他添了香。
话本上青梅竹马红袖添香,话本外天潢贵胄纡尊降贵,流连花丛的浪荡子若是有心,全天下都会倾慕于他的柔情。
盛扶泽自己也不清楚,他那一身的傲气,为何独独到阿雪跟前,便自愿变得温柔小意讨他开心。
他只记得安静做学问时的雪人特别特别好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窗外沙沙的树叶声相和,夏日绵长似海。
而沐景序如今看见柯鸿雪为自己添香,莫名开始好奇,阿雪心里在想什么呢?
……
车轮停在李府门前,有人低声在耳侧唤,沐景序梦中转醒,恍惚意识到自己竟真的睡着了。
柯鸿雪笑着跟他说:“学兄,我们到了。”
李府门前停了几辆车马,除了自家的,其他全是李文和从临渊学府邀来的同窗。
虽比不上柯府繁华,但也热闹得厉害。
沐景序睁开眼,听见马车外些许交谈声,一时间尚未从那个飘忽久远的梦境中清醒,望见阿雪的笑容,愣了半瞬,直直地看着他。
这眼神称得上冒昧,长久的直视而无话语交流,放在他们现在的身份上,怎么说都不合情理。
可沐景序没反应过来,柯鸿雪也未点破。他甚至笑吟吟地与他对视,直到沐景序眼睛里那点刚从梦见回到现实的迷茫快要消散,柯鸿雪才小幅度地动了下脑袋唤他回神:“学兄。”
——哪怕他其实很想知道殿下方才做了什么梦,梦中可有自己。
带现实意味和时间限定的称呼是一剂很好的提神药,沐景序迅速清醒,点了点头,不着声色地移开视线,敛下了瞳孔中那许多似是而非的情绪。
他弯腰起身,要下马车,柯鸿雪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想做一个抬手阻拦的动作,但胳膊抬到一半,自己先收了回去,沐景序没有看清。
于是等他撩开车帘步下马车,入眼便看见临渊学府一批正朝他这边张望或者干脆走过来的学生。
瞧见下车的是他,那些人甚至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名为惊讶的情绪。
沐景序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他坐的是柯府的马车,车门上挂着府牌。
这些人想来是远远看见柯府车马来了,自然而然地候在这等着和柯鸿雪打招呼,却不想一眼看见的是他,这才愣了一下。
而沐景序在书院里,人缘实在算不上好。
两厢有一瞬间的凝滞,那边不知道还要不要走过来,沐景序也没想好该不该往前走。
直到身后传来另一道脚步声,柯鸿雪站在他身侧,微微低下头说话,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那些人这才下定了心再度过来。
“柯兄,沐兄,二位怎么一起来了?”有人问道。
柯鸿雪:“李文和马车上装了东西坐不下,我便邀了学兄与我同乘。”
他回答完身体往沐景序这边又侧了一下,无端有一种亲近的意思,开口却是为他介绍:“张志成张兄,竹段乙班。”
“夏民古,竹段丙班。”
“周宏远,松段乙班。”
“……”
沐景序还未反应过来,对面听到这话的人却全都怔了一下,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全在对方眼神里看见了震惊。
不为其他,单为柯寒英的态度。
柯鸿雪在学府这些年,受邀参加的宴席早已数不清,也不知有多少人辗转托上关系与他见一面,是以众人早就习惯了彼此做中间人,或者托人做桥梁,邀柯鸿雪赏面相见。
而这样一来,柯鸿雪永远是站在更高一层台阶上的,他只需微微垂首,听人介绍这餐酒席因何而聚,东道主又是何人便好。
就算是他撺掇的酒局,也向来没有他去放低身段迁就别人的情况。
可如今这人却这般自然地将自己往下放了放,也将对面那些人放低,只为确保沐景序不会因人生地不熟而感到局促,便连动作和语气都放得有些谦卑。
学府众人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震惊之余便是再瞎,也能看出来这位沐学兄如今是真的一分也得罪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