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鸿雪道:“说来你也认识,陈明义撺掇的席面,没什么正经名头,鼓捣着在京的学生聚一场罢了。你要是去了无聊,咱们就先离场,这个时候金粉河上应该有人放河灯了,运气好还能看见岸边有人耍把戏什么的,咱们可以去套圈投壶。”
沐景序瞥了他一眼,其实也看出来他的心思,点头道:“我回去换套衣服。”
“好。”柯大少爷笑得更灿烂了,“多带件氅子,晚上冷,不带也没关系,穿我的也行。”
沐景序这回没再搭理他,转身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柯寒英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回过头,脸上笑意分毫未散。
李文和终于从那种震惊到极点失语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像是有些生气,又像好不容易鼓勇气反对柯鸿雪的行事作态,闷着声音说:“你不能这样。”
声音太小,柯鸿雪没听清,低下头问了一声:“什么?”
李文和壮了壮胆子,给自己打了口气,抬头直视他,认真而又严肃地又说了一句:“你不能这样。”
“哪样?”柯大少爷很是迷茫。
李文和自从和柯寒英认识以来,一直跟在他身后,很少有忤逆他的时候,这时候却像豁出去了一般,瞪着一双眼睛道:“沐学兄是做学问的人,学识超过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且心怀抱负,日后一定是要科举入仕,做官为民,成一番事业,哺育一方百姓的大官好官!”
柯鸿雪眨眨眼睛,没太明白这小孩怎么前一句还在说他,后一句就说到学兄身上去了。
但不得不说,他夸沐景序夸的挺开心。
于是柯鸿雪笑了笑,点头:“所以?”
“所以你怎么、怎么——”李文和自己说着先涨红了脸,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柯鸿雪:“怎么?”
“怎么能像那些不着调的破烂二世祖一样,没名没分地把人养在家里?你柯大少爷这身家才识相貌,要什么人没有,做什么要把沐学兄圈养起来?!你这样是在断他前程,毁他名声你知不知道?!”
李文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柯鸿雪听完甚至愣了半天。
好半晌,他才低低地笑了出来,视线投到院墙拐角处,暗暗庆幸幸好学兄回去换衣服了,不然听见傻小子这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也不知道要怎么想。
“你怎么还笑!”李文和相当不满他爹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甚至下定了决心,柯寒英要真是这种花天酒地、误人前程的纨绔子弟,他就把这些年收到的礼物全给他退回来一刀两断。
柯鸿雪笑够了,远远瞥见一道白色身影从院子里绕出来,才止了笑声,可唇角仍勾着笑意。
他抬手在李文和脑门敲了个响栗子:“你说反了。”
李文和:“?”
柯鸿雪抬脚,迎着沐景序走去,只丢给他一句:“是他不给我名分。”
李文和:“……?”
沐景序离得远,没听见他们说话,只能看见柯鸿雪敲了李文和一下,等他走近,微微蹙起眉头问:“你打小李做什么?”
柯鸿雪:“他不专心做学问,一天天的不知道看的什么杂书,脑子里装的全都是些龌龊的戏码,我打他是为他好。”
沐景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很想信他,可是走近一看,却发现李文和脸和脖子都是红的,瞬间就跟“龌龊”两个字联系在了一起,觉得柯鸿雪话里也不是没有一点可信度。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委婉规劝:“这个年纪,还是念书要紧。”
小李尚还没从柯寒英倒打一耙的“龌龊”两个字里醒过来,迎面听见仙人学兄给他来了这一句,人都愣了:“……”
混、混合双打?
京中富家公子聚会,要么去小园子,要么去水棱街。
街边就是金粉河,岸上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沐景序很久没来过这,少年时恣意浪荡,大虞三皇子是这条街上的常客。
风月场所也好,梨园戏院也好,他若是兴致起来了,在台下轻声附和两句唱腔,再随手解开玉佩折扇赠伶人也是常有的事。
芭蕉叶一年赛一年的新绿,日光散落门庭,旧人旧词旧唱腔,仿佛不论世事变迁千万,这条街上永远都是经年的奢华糜败,似开烂了的牡丹花。
而今也没什么不同,月色清凉如水,不是芭蕉透绿的季节,窗边却偶有清雾凝结,杯中酒是最合时宜的梅花醉,厅中花娘唱一曲《贺新郎》。
沐景序垂着眸,光线糜烂间,似有渺渺清雾卷上他眼尾,如久别重逢,香雾也有灵性,要勾出他那双桃花招子里生来便有的万种风情。
这是第二场宴席,从鎏金楼的菜肴,喝到了风月楼的花酒。
柯鸿雪原不想来,却是沐景序听闻稍愣了一下,眼眸辨不清意味地瞥了他一眼,轻点了下头。
于是便随着众人胡闹进这间风月地。
柯鸿雪不太清楚学兄来此是要做什么,李小公子宴前被这两人伤得很深,此时正坐得离他们远远的,一口接一口地闷酒。
柯鸿雪靠在绣着交颈鸳鸯的团椅上,离沐景序近了,鼻尖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浅香味。
不是风月楼里的脂粉香膏,也不是方才宴席上留下的美酒佳肴,连这屋子里一贯点的、带着甜腻气味的熏香味道都不是。
若真细究起来,很像他手中捧的那杯酒。
似梅香缀着腊月清雾,卷进唇舌,吞入肺腑,又跟自身血液融合交汇,从而散发出来的一种……
分明清冷凉薄,却又勾得人莫名想要亲近的气味。
柯鸿雪想,那或许是他身上本来就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