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珠脑袋飞速地转动,牙根因为咬紧传来了一阵阵的酸疼,他随之伏下身,抬头时眉眼已将情绪悉数掩了去。
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圣洁之目,其中满含愧疚。
“我今日身体不适,还望仙君垂怜……并非有意失礼。”狸珠面色苍白,他天生一双杏眼,若是不垂目时,总给人温顺柔软的错觉。
如此抬眼温声细语,仿佛一朝回到了少年时期,犯错时低声认错,时而侧目,仿佛眼前人便是他最纯圣的信仰。
因他如此无害的蠢朴模样,周围冷然的目光散了去,一众神使恢复如常,低目等着仙君的吩咐。
“………”狸珠低眉侧目,直到气氛恢复如初,那道身影离去,他心上紧绷的弦才松懈下来。
他攥紧的手掌复松开,惨白的掌心攥出来了几道血印。
周围投来目光,狸珠复又握拳,低眉遮掩了情绪。
那人似乎只是走一遍过场,倒是此地的神使,如同最忠诚的奴仆,随时随地准备为仙君赴死。
排除异己,何人不守此间道义,便会送往死无葬身之地。
狸珠方站起身,他面前多了两道白影,来人双眼被兜帽长袍遮掩,只露出双眼以下的部分,身形悉数隐在圣洁道袍之中。
“………随我们前往神殿。”
巨大的神像俯瞰,冷色阴影之中,白色身影转瞬之间消失。
“被选上来的两名神使, 一位是凡世之中最有天赋的少女,便是南法塔中圣娑修罗南慈,另一位………天资愚钝, 未可开化, 兴许他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我看是仙君抬爱, 若非他祭前犯错,仙君怎会注意到他?”
“北境圣天之中, 容不得任何差池,一旦发现有异常, 立即向我汇报。”
狸珠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眼前是一层雪白遮目长袍, 金纹依稀可见, 他扫着门前落叶,梧桐杉木枯叶徐徐而落。
来此地已有半月, 每日便是在此扫地念经,他最多只能前往供奉仙君的佛台前, 神殿前有一众神使看守,他进不去。
狸珠掌间稍稍使力, 他抬头间露出脖颈处的疤痕,这梧桐树落叶不尽, 他是如何也扫不完的。
何况只在此半月,他已察觉出不同,南慈有机会前往神殿,每日祈祝的经文都是南慈去送, 所有与那人牵涉的活都不让他干。
与其说是抬爱他, 不如说是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他,只等他露出什么破绽。
狸珠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每日做好自己的事情,有事无事佯装信徒前往佛台前祈祝,装出一副良善面容。
“二哥哥……若你祭下有灵,便能看见我如今在神殿之中……若你还活着,必定会喜笑颜开,见我有幸入此神殿。”
狸珠眉眼弯弯,他双手合十,墨色发丝散在身后,稍稍地向前,背脊弯曲,眼睫遮下冷然情绪,垂目间唇畔俯吻神像。
触碰到冰冷之物,狸珠俯身时眼眸翻转,门外神使的身影随之消失。
殿外。
“……如何?他日日前往佛台前,可有发现异常。”
“………”另一人羞于开口,半天才道,“我见他在殿中亲吻仙君神像。”
“呵。”嗤笑声随即传来,“如此耻相,岂能留他在神殿丢人现眼,待足月之后便打发他送去圣存殿。”
“抹了他的记忆,不要让他再出现在仙君面前。”
梁柱之后,狸珠神情掩在阴影之下,他随之往后退,身形在原地消失。
与他同行的少女唤作南慈,他们每日都会碰面,狸珠每日与她说话不超过三句。
殿中香炉之中、画像之上的神使之眼,藻井之上的阵法,梁柱之上凸出来的一截冰冷器物,这些阵法器物会将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部记录下来。
狸珠途径梁柱,冰冷器物随之旋转,好似无形之中的一双眼在盯着他。
他把殿中所有神使之眼的位置摸的一清二楚。
他每日的行动轨迹:起床,诵经,扫落叶,诵经,整理经文,中途可能会喝些茶水,尝试和南慈搭话,诵经。
狸珠如他先前日日做的那样,他在桌前斟了一杯茶水,在梁柱的冰冷器物转过去那一刻,袖中之物悄无声息地倒进了茶水里。
“南慈,我今日听闻你先前在南法塔中修行……我曾经去过,那里可是镇压了一只蛇妖?”狸珠状似无意地和南慈聊天。
他们鲜少交流,此地神使揣测他们,又没有旁人能讲话,狸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南慈看,眼中温和平静。
南慈比他年纪要小很多,十六岁的少女,心性坚韧至极,闻言稚嫩的面庞从兜帽下抬起,掌中佛经放下又拿起。
不搭理他。
狸珠想了想,又道,“我听闻过仙君斩蛇母的典故,仙君人间相时路过百里桃林,见南法塔寺蛇尾盘旋,邃斩之,蛇妖改邪归正,后成南天蛇母………典故中所说百里桃林,可是真的?”
他先前于桃坞幻境之中,从悬崖跌落,落下之地便是百里桃林。典故只写人间相如何除魔,未曾写怜曾与何人相遇。
这一段鲜少有人知道,闻言南慈倏然开口,“是真的。”
少女抬眼,一双乌眸之中灰蒙蒙的,佛经随之放下,嗓音轻然若烟。
“若不是仙君,我们兴许还在为蛇妖献祭,那蛇妖每日都要服食人血,我们每日要献祭一名成人供它服食。”
“我的家乡也是被人间相所救,神君恩慈,永世难忘。”
江州放在千年前,所在之地便是那一片百里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