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2/2)

晌午的日头倾洒在廊庑殿台之上,小黄门们在长阶前站定,毕恭毕敬为当今朝前引路。

“太后娘娘得知陛下今日前来,特意吩咐后厨备了酒水,只命奴婢等人在此恭迎圣上。”

皇帝步履闲雅迈过丹陛,行至正殿。

只见殿中排窗大敞,灿烂艳阳射入,一鎏金狻猊兽首香炉吞云吐雾,香烟袅袅,氲满乾坤。

金漆象牙宝座上,当今太后正眯着眼细细打量着他。

皇帝行至宝塌前,朝着陈太后揖手。

“儿子恭请母后圣安。”

太后许久没见这个儿子,自是高兴不已,见皇帝比亲征前略瘦一圈,脸上一圈青色胡茬好似长戟。

不免心中暗叹一声。

这儿子战场上打打杀杀久了,俊美眉眼俨然已经被凌厉杀气罩过,举手投足间便叫人想要退避三舍。

太后本想好好与儿子诉说一番母子离别之情,奈何天家无血亲,皇帝生来反骨,中间又隔着十几二十年冷薄的感情。

如今外人瞧着母慈子孝,可他们彼此都知晓这份母子情有多微妙。

哪里是说演就能演的出来的。

陈太后好半晌才强迫着自己流泪唤一声儿啊,再说些叫他感激涕零的话。

可这儿子却不是个细腻之人,皇帝并没瞧见太后眼中好不容易挤出的泪水。

太后那头眼泪还没落下,皇帝已经自己去寻了矮踏坐下。他招内侍来,给他捧茶递水。

殿外闷热,皇帝正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一路走来额角染了些薄汗,便接过宫人呈上来的湿帕擦拭。

太后那边翘首等了皇帝半晌,仍不见他擦完抬头,只叫她酝酿起的悲伤一腔空付,一双打算抚摸儿子脸颊的手抬起,又难为情的落下。

“黑了,更是瘦了许多,可是军中没吃好?”太后软了些声儿,抹了抹眼眶,问皇帝。

二人虽亲情上有些淡薄,可若论相貌,今上与先帝爷相似的并不多。先帝爷是个义薄云天的武将,能力上乘可算不上十分俊朗。

奈何皇帝的容貌就出色太多了。

皇帝像是会挑着长,比亲爹的八尺之躯甚至还要略高几寸,长相上却完全避开了先帝爷的粗犷魁梧。

多是像了体态清瘦修长的陈太后。

他常年戎马生涯,肩腰一块块筋节虬札,却得益于四肢骨骼修长,并不显得魁梧腰圆,反倒是挺拔高华。

隔着龙袍衣物,也能瞧出胸襟下的紧实肌理。

身姿,骨骼,眉眼,甚至连那头乌黑浓密的发,与陈太后总能看出些相似来。

“将士们都苦,总不好叫朕一人特殊。”他嗓音略有些沉,低低的似那古琴琴弦起的余韵,嗡嗡震荡在胸怀。

太后听闻颇有些嗔怒:“你是君主,还不能开个小灶了!少了你一个,莫不是那十几万的将士连冲锋陷阵都不会了不成?果真是从小到大这般的榆木脑袋!”

“儿子自小便是这般过来的,以前孤身陷阵尚且使得,如今身边还有几万禁军护卫着,如何会出事。”他面无波澜道。

“罢了罢了,不与你说这些了,今日都是些你爱吃的,可要多吃些……”太后唤宫人往皇帝桌案上呈菜。

面对宫娥纷纷呈上的酒水,膳食,皇帝却是没胃口。陈太后亦是发觉儿子脸色似有些不好。

他自小到大总是精力过人的,连病都没生过,何时会像如今这幅恹恹的茶饭不思的神色?

“可是这些膳食不合皇帝胃口?不如再叫御厨重做。”

皇帝垂着眼,只道:“天气闷热,没什么食欲。”

太后见如此,忍不住唠叨:“你这是如何?从小就能吃的人,今儿个是怎么的……”

皇帝没吭声,太后却趁机又说起过往来:“犹记在兴州的时候,那时我们家被那些逆贼几次围困,一困便是一个多月,你爹你祖父从来都是一出门打仗便不管我们后边儿的死活。我却是宁可苦了自己也从不肯饿着你……”

太后说到这个时候,忍不住泪湿眼眶,一旁的宫人们如何相劝也止不住。

皇帝放下筷著,坐直了身子,实在有些懒得听下去。

他道:“自从每日跟在祖母身边用饭,与大阿姊,少宣一道,再没饿过。”

大阿姊,这说的是善化公主。善化公主被抱来老太后身边时,还没满月。

少宣是殷瞻最小的小妹,活了不到十岁。

兵荒马乱的年代,早早夭折不是什么大事。

殷瞻出生时这片天下还姓周。

他祖父还是个天下人人骂道的逆臣贼子。

他一直长到十多岁的年纪,都与族中老人、女眷留守老宅。

纵使那时祖父已经在京都称帝几年了,却因诸侯裂土各自封王,兵荒马乱四处都不太平。

京城登基的帝王,更像是一只立着的活靶子,无数诸侯群起而围攻。

他们所在的兴州府曾三度被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