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未说话,他的手掌宽大温热,隔着棉衣一遍遍安抚上那张瘦弱的背脊。
“鸾鸾,朕很抱歉,来晚了。”
这夜, 狂风怒号。
随着龙骧卫援兵赶来,叛军一个个落网伏诛,山道间尸横遍地。
乐嫣担忧着春澜, 可如今龙骧卫四处扫荡残余叛军, 却没人放她出去寻人。
“娘子, 陛下吩咐过, 如今还不安全, 您该在房中歇息。”
乐嫣像是无头苍蝇,来来回回跑出去了几次, 却被拦在门前只能得这么一句话。
她只得隔着门帘, 朝外边儿人不厌其烦的反复提醒:“我婢女可寻到了?”
“羽林卫已经去寻了, 娘子且安心。”
外边人反反复复只这一句。
若是往日,寻个人只怕是片刻功夫, 只是这夜又是雨水, 又是乌漆嘛黑的一片, 遍地尸骸。活下的人们一个个都是灰头土面,四处藏身各处, 想要寻到当真是不容易。
乐嫣知晓自己问的太多了, 不好继续去惹乱了。
好在, 下半夜的时候, 隐约有脚步声出现在她的房门前。
乐嫣一怔,便连忙去开门。
“娘子!”
门外的春澜头发散乱, 面上染着血渍,这日竟也顾不得什么规矩, 跌跌撞撞跑来, 与乐嫣主仆二人相拥而泣。
她们竟还都活着。
春澜哭哭啼啼的,“我险些以为再也见不到娘子了, 好几根羽箭险些扎到我身上,我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就这般一路往树丛里钻……我想着,我这回是再也见不到娘子了……”
她抹了把眼泪:“我想着,临死前竟还又饿又渴,也真是可怜。想着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无论那盘糕点有没有毒,我一定也都要把它吃的干干净净。做个饱死鬼……”
乐嫣听了她这话,瞬间破涕为笑,连忙拉着春澜将她拽到一旁圆桌上坐下来。
“你瞧,我方才与春生吃的时候,他每样吃的都给你留了一半。足够你吃了!”
春澜一听,只热泪盈眶。
“若非是送奴婢来的小将来的及时,奴婢如今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乐嫣又哭又笑。
这夜,主仆二人无比的贴近,乐嫣甚至将自己心里打算与春澜说起来:“经过这一遭,我亦是看开了许多……以往我总是战战兢兢,瞻前顾后,如今想来只觉得自己太蠢,以为缩着脑袋事情就找不上门,就能活得畅快,活得自在……”
春澜有些不解,乐嫣这般说是什么意思。
她才注意到乐嫣已经换了一身的衣裳。
乐嫣才沐浴过,头发湿漉。
寺中如今已经平稳下来,每处屋舍殿宇都被人搜查过,乐嫣住的这处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羽林卫,只怕不比皇帝身边的护卫少上几个。
她如今也知晓不是讲究的时候,寻到一件寺中干净的素袍棉衣便这般松松垮垮套在身上,也好过穿那身又脏又湿的衣裳。
一身男子的交领素袍,竟叫她穿出了几分玲珑窈窕来。
内里什么都没穿,只系着一根腰封,显得纤纤细腰不堪一握。
葳蕤烛光下,蛾眉弯弯,面若芙蓉,一双眼眸勾魂夺魄,娇颜若新月生辉,花树堆雪。
叫春澜不经都看的痴了去。
鸦黑飞瀑般的长发飘洒在肩头,并没有擦干,就这般往下不断低落着水珠,不一会儿腰上便湿润一片。
乐嫣却毫无所觉,慢慢来到铜镜前,屈膝跪坐下来。
她随身竟还带着口脂,葱白的手指一点点晕开,轻轻点润在唇珠之上。
“娘子,您……”
她似乎有些明白乐嫣的欲意。
“今日陛下又问起我来……经此事后,我竟觉得同他在一起也不差。”
春澜大惊,乐嫣却只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的眼底,是一片孤寂。
“由奢入俭难,从小我没吃过多少苦,这两年吃的苦太多了,多到我已经害怕了,我如今可再不想吃苦了……我也知这样不好,可与其这般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与其谁都能踩上一脚,还不如……”
她恰到好处的停顿,保留了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那张脸生的妖冶,无论是五官还是皮肤都挑不出任何瑕疵。
如今只单单抹上桃花色的胭脂,微微展唇,那镜中的娘子妩媚动人,倾国倾城。
“仔细想来我无依无靠的,往何处去,躲起来,如何躲?其实都一样……”
会有很多的男人觊觎她。
这一点她很早就知晓,她母亲更是知晓,所以她母亲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一定要在临死前见到乐嫣成婚。